公主病 第77章

徐月被这样的眼神看的心惊。

那股失控的感觉,来得更加强烈了。

“在疗养院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病房里。除了白以南,没人来看我。我看楼下的花园,总是有人在散步,我觉得讨厌,所以封了窗户,不愿意打开。没有人可以和我讲话,所以我只能和自己说,也和虚假的幻觉说。”

“我中过两颗子弹,大概是刚回到您身边的时候。可能是太笨了,所以总是进医院。醒过来的时候,我总是看到陌生的,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如果白以南有时间,有些时候,我也会看到他。”

“在我记事的年纪,我总是一个人待在别墅。我听到枪声,那是第一次,我听到枪声。我很害怕,所以我抱着你给我的娃娃。不过后来我被人送走,所以娃娃也不见了。”

说到这里,季楠稍稍抬起头,笑了一下,说:“但我还记得,那是一只白色的,长头发的兔子。”

“您喜欢穿青色的旗袍,所以我总是找。”季楠话音很轻,又很快消弭于空气中,淡的犹如一缕烟:“……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青色。”

他似乎觉得好笑,微微偏开头,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地面,低声道:“我的命,是一个很廉价的东西吗?”

所以毫不在意,可以随意丢弃。比起一个人,更像一把称手的刀。

季楠有限的年岁里,总是在被在意的人丢弃。他本该习惯不被选择,就像季父死去之后,自己坦然接受债务,一手操办完对方的后事一样,同样接受自己的不被徐月爱。

可人的一生大概都活在攀比里,季楠没有办法做到坦然。他嫉妒别的病人有家人陪伴,也嫉妒别的孩子自出生起就拥有的爱。

也真的只有杨重镜认为他是珍贵的。

“既然从一开始,就没有认为过我的命重要。为什么现在,又要一副担心我身体的样子,说着为我好,让我和杨重镜断开?”

季楠觉得疑惑,所以忍不住笑出声来,尾音散在空气里。

那点可怜的笑意很快收起,声音和眼神都冷淡。如果说起从前,或多或少的都有着伤感,现在的话,才真的是淡漠的通知,像藏在心底,早就做好的决定。

他抿了下唇,说:“如果徐家的掌权人注定不能有属于自己的爱人,不能有软肋,那我想,我可能并不适合这个位置。”

“您还是另寻他人吧。”

徐月听不下去,从未这样表露出过怒意,径直走到对方面前,抬手扇了下去。

巴掌的清脆声直愣愣回荡在空气中,颤颤巍巍的。

徐月从来没有这样失控过,连一贯没有表情的助理,都没忍住动了动步子。他拧了下眉,低下头去,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大气不敢多出的,站在墙角里。

“徐风遥!你反了天了是不是!”

季楠被扇的偏过头去,不快不慢地眨了下眼,丝毫没有躲。

他重新站直身子,继续说:“您只是害怕徐家断在我手里。”

季楠抬起眼,态度没有半点转圜,甚至对此露出个安抚的笑容,认可地点了下头,说:“您的担心也没有错,如果仇家拿他来威胁,我确实什么都顾不上。”

左脸火辣辣地疼,但季楠前所未有地感到轻松。

他清晰地感到自己胸腔破了个大口,每说一句话,都在往外漏着风:“我只是在乎我的爱人,也想别人在乎我。我有心,也有情感,我没有错。”

“我的命很珍贵,不是不被选择的弃子。更不是死了就死了,活着就勉强用一下的东西。”

季楠倔强又固执,像曾经受了伤害,但终于被养好的宠物,时隔多年,终于有了勇气,回击那些从来存在的隐痛。

他一字一句,说:“我有爱人的能力,也能回应他的感情。我不是抛下他的白眼狼,我一直都在爱他。”

“现在,我要回我和他的家,哥哥在等我。”

季楠才不管徐月是什么表情,他笑起来,轻声道:“我不会再去找青色了,妈妈。”

第114章 “知情权。”

话音落了地,房间再次陷入死寂。

徐月垂着眼睛,胸口起伏着。周围的环境太安静了,季楠甚至能听得见她细微的呼吸声。

那是湿润的,季楠一时之间有些出神。他觉得办公室里的空气也被外面的雨水所浸透,沾染了同样的潮湿,黏腻又难受,堵着他的呼吸道,让他觉得恶心,也想要反胃。

要离开这里。像砸开病房窗户时一样,离开这个地方。

季楠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张银行卡,放在一旁的办公桌上,说:“如果您还需要,我会一直在公司上班。如果不需要的话,走正常流程辞退我就可以。”

“我走了。”他话音低而急促,再多说一句就要抑制不住地颤抖,说:“邮件联系,徐总。”

徐月没有拦。或者说,她已经没有心思去拦了。

她撑着桌面,靠着这点力气才支撑住没有倒下。眼前和耳边都是虚幻的,徐月闭起眼,无力地抬起手,不受控地颤抖着,指向办公室门口。

女人张开艳红的唇,冷声道:“……滚出去。”

季楠的脚步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旋即加快步子,近乎逃一样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门板不算沉重,但拧开的瞬间,季楠却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多么轻的一扇门,和那扇被他砸碎的窗一样单薄。可是真的走出来,却花了这么多年。

他感到几分不真实,头顶的灯光倾泻而下,落在冰凉的地面,让季楠觉得恍惚。他一刻都不敢停顿,用力按下电梯的下行键,恍如身后有什么难以挣脱的洪水猛兽,再晚上一秒,就会被潮水般的粘腻困住,无法脱身。

第六感没有出错,在电梯门打开之前,他听见助理的呼唤:“少爷,请留步。”

男人从暗处走出来,反手带上了身后的门。

季楠没有回头。

他知道,助理是跟在徐月身后很多年的老人。跟上来无非会是求情,或是成为她的说客。有记忆的时候起,他就一直跟在徐月身后,永远沉默寡言,也永远忠诚。

“嘀”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季楠不受半分干扰,抬脚走进了电梯。哪怕对方的手掌扒住门缘,他都未曾抬过一下眼。

“少爷。”助理抿了下唇,稍稍颔首,道:“抱歉,浪费您几分钟时间。”

口上说着抱歉,脸上倒是没什么抱歉的意思。

季楠目视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楼层变化,没给他分出一丝眼神。

助理被这样明晃晃的无视也不恼,自顾自跟在后面说话。他语气不算急,依旧是季楠记忆中的平缓:“您刚刚和夫人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很抱歉,但我跟在夫人身边很多年,夫人说不出口的,我冒昧地想替她代为转达。”

电梯抵达一楼,又是“嘀”的一声,门开了。

时间已经很晚,大堂的灯已经灭掉,只有楼外街道路灯的光线透过玻璃门穿进来,虚虚晃晃的,落在大理石质地的地面上。

季楠径直跨出去,对此没做出任何反应,屏蔽了外界的声响一样,无动于衷地向外走。

“……夫人经常去疗养院探望您。”

助理稍稍抬高声音,在如愿以偿地看到对方停下脚步时,大步赶上前去,拦在季楠身前,再一次提出自己的建议,说:“我们去沙发那里坐一会儿,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

见季楠没说话,助理轻微一咬牙,补充道:“十分钟,最多十分钟。您至少对这些事情有知情权,不是吗?”

外面的雨下得愈加大了。落雨被风刮的四处飘零,一下一下砸落在地,溅出破碎的水花。

水坑折射出灯光的橙黄,悠悠倒映出杨重镜站立的身影。

他撑着把黑伞,不顾司机的劝阻,硬是下了车,站在路灯下等待。到底是放心不下季楠,也无法忽视心口的那份不安,所以开出去没几米远,又重新原路返回,停在了悦影的办公楼下。

等待的时间太久了,或许也不算太久,只是心头发慌,所以才觉得时间格外难熬。在不知道第几次打开手机,看向公司大楼内时,杨重镜终于窥得了季楠即将走出大门的身影。

他一刻都按耐不住,匆匆忙忙下了车,想要在对方出来之前,站在显眼的地方迎接。只是不曾想,原本朝前走的季楠像是突然被人含着,所以蓦地停下步子,转身和身后的人一起,走去杨重镜无法看见的地方。

大抵是去聊了什么事情,又很快有了结果,所以这一次,杨重镜没有等待多久,就再一次在公司的大门看见了季楠的身影。

雨下得太大,季楠没有带伞。在身后助理给他递上伞之前,杨重镜先一步走上前去。

他撑着伞,径直牵过对方有些冰凉的手,抓在自己掌心里,说:“怎么这么凉,”

杨重镜说着,将伞微微向季楠那边挪过去,示意对方用手捉住。

季楠遂他的意握住伞柄,就见杨重镜稍稍往后退开身,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搭在季楠的肩膀上。

“穿上,走了。”杨重镜横了身后的助理一眼,淡淡收回目光,低声和季楠说话:“王叔在等着,外面雨大。”

季楠低低“嗯”了一声,兴致不太高的模样。等坐进车厢,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拢了下身上披着的,尚且带着杨重镜体温的外套。

他仰起脸,对着杨重镜所在的方向,弯着眼睛笑了一下,问:“不是让你去酒店吗?怎么在楼下等我。”

“下太大雨了,我想你没有带伞。”杨重镜不动声色蹙了下眉,随即又淡淡笑开,温声同季楠解释。他话音顿了顿,又说:“……我不想一个人在酒店,还想快点见你。”

季楠翘了下嘴角,似乎对杨重镜这样直白的情话感到满意,刚要张嘴回应些什么,就被杨重镜伸出来的手堵住,只得发出“呜呜”的气音。

“笑不出来的话不用笑的,楠楠。”杨重镜挪了挪身子,和季楠挨得更加近。他叹了口气,松开捂住对方嘴唇的手,说:“是受了什么委屈吗?”

他低下头,双手捧住季楠的脸,声音难掩的尽是怜惜和心疼:“从我见到你开始,你的眼睛一直都是红的。”

杨重镜指腹很轻地摩挲过他侧脸的鲜红掌印,蹙起的眉头更加深:“她打你了。”

不是疑问,是肯定的陈述。

分明语调也平淡,没有什么波动,季楠拙劣的伪装却莫名被这句话打碎,再也没有办法维持住那份虚假的无动于衷,冷漠和不在乎。

他眨了眨眼,喉结用力地几番滚动,眼眶红得不像话,却终究没有落下泪来。

“嗯。”

季楠紧抿着唇,垂下来的手紧紧攥着杨重镜的衣袖,用力喘了口气,才抖着嗓子说话:“……疼。”

第115章 “因为她爱你。”

季楠在说自己疼。

意识到这一点,杨重镜悬着的心脏跟着一紧,宛如被揉皱的纸。他一时之间有些慌乱,不知该怎样去安慰,才能让他不要再露出这样惹人难过的神情。

如果可以的话,杨重镜宁可疼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在季楠朝他说“疼”的时候,只能徒劳地用拥抱来传递自己的存在。

“……王叔,麻烦开快点。”杨重镜看了眼窗外,低声嘱咐。

他侧了下头,不自觉握紧季楠轻微颤动的手,哑着嗓子,轻声说:“马上到了。”

季楠闭上眼,额头抵住杨重镜的肩膀,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回应,很轻地点了点头。

后续的车程,他都没有再说话。仿佛是累了,又觉得杨重镜的体温安心,所以半点不遮掩地流出依赖,紧紧抓着杨重镜的手,即便半睡半醒,也没有丝毫松懈。

坐在驾驶座的王叔被这股静谧逼的如坐针毡,背上长刺了一样,脚下踩油门,恨不得下一秒就将车飞到酒店门口,好给这两个人腾出单独相处的空间。

“走吧,”杨重镜轻拍一下季楠的手,垂下头,声音轻的像哄,说:“回去再睡。”

他拉推开车门,替对方撑开一片空间,任由季楠抓着自己的衣角,牵着人一路上楼,最后到达归处。

谁都没说话,杨重镜摁开灯,默不作声拧了条热毛巾,敷在季楠泛红的那半边侧脸。

季楠感受到身边的床凹陷下去,夹杂着杨重镜身上特有的柠檬香气,毛巾带着热气,触到侧脸时依旧有着滚烫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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