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痣 第44章

“晕啊。”他点头,“你刚说里头怎么了?我不玩,见一面说两句就走了,让我进去给他,这玩意儿拿手里多烫人呢。”

陈韩峰略一迟疑,还是说了,“想进就进吧,只给您打个预防针,那位最近喜怒无常的,怕起冲突,得注意点。”

“付矜垣自己的船,大伙都在,能出什么事儿。”摇了摇头,又说,“就说说话,不久坐。”

“倒不是这个。您不清楚,前阵子发生了点事儿……”

这事儿他知道,大大咧咧道,“不是养好了嘛。也没出什么大事,都好几个月了。”

陈韩峰不知道怎么说,来人却已经是有些耐不住,推了门进去,“一会儿功夫叽叽呱呱的……”

一踏进去,便闻到浓浓的甜酒味。

屋里没什么别人,他左右看了圈,熟的不熟的都在,基本上就是这一层玩的好的,身价差不多,身家也差不多,气氛虽不热烈,却十分松快,谁也不必敬着谁,便少了一层喧闹。

环形的软椅,正中是个标准的牌桌,发牌员样貌气质极佳,行动时熟练自若,一举一动赏心悦目,看上去很是谨慎。

这种场合,谁也不会真玩,桌上高高低低堆了不少,心不在焉地谈天说地,或是怀里抱着人贴讲什么悄悄话。

付矜垣乐了,牌一亮就撑着桌子伸脑袋看他,脸上扬起十分兴奋的笑容,打心底高兴地唤,“您可来了严大少爷。”

旁边有朋友闻声侧目,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搂着怀里含柔娇笑的宝贝,低笑道,“他也来了?怎么几天不见人呢,出什么事了。”

“晕船,这两天且躺着呢。”付矜垣见老朋友心里高兴,狗似的挥手招呼他,“来来来,摊牌了,你好赶下一轮€€€€”

严琛摇了摇头,说自己不久坐,“不行,头疼。就凑凑热闹,一会儿回甲板上吹夜风去。”说罢,和有过交道的几人打了招呼,往付矜垣身边一凑,手伸进兜里,神秘一笑,“来给你送好东西……”

话还没说完,一抬头,才看见对边盲位方向懒散坐着的男人。

人他认识。

这一位,基本上也没几个不认识的。

但不知为何状态有些奇怪。

光线不强,甚至是昏暗,偶尔有缕缕薄雾吐出去,烟丝带着甜味,令人迷蒙。

他倒也不必去问好,但还是点了点头,那人笑着回了他一下,严琛却觉得浑身上下寒得要命。

以前也不这样啊,这是怎么了。

要说政二是个什么成分的人物,也不难概括,心狠手辣,阴晴不定。再加一句好皮囊,人面兽心什么的,是褒是贬听着都有距离。

身居高位,但待人也算亲切,怎么今天感觉……

说怎么陈韩峰不让他进来呢。

真奇怪。

但对于这份奇怪,他只是一瞬间的诧异。很快,注意力完全被他怀里坐着的那个人吸引。

付矜垣还在等严琛掏宝贝出来,结果刚摸到兜,这人一句话就咽了下去,手也停在胸口,奇怪地盯着政迟腿上坐着的年轻人,好似被吸了魂魄一般,眼神直愣愣地,嘴也微微张开。

那是个极漂亮的人,皮肤很白,甚至于白得有些不健康,像是长久待在室内见不着阳光的那种感觉,穿着宽大的衬衫€€€€尺寸明显不是自己的衣服。

不知是淋湿了还是刚从水里爬出来,身上滴着水,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纤细的小腿垂落,脚尖堪堪能点到地面。

他眼睫很长,低垂着眼皮的时候则更加明显,除了嘴唇,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

那人像个瓷偶一样乖顺地被抱着,似乎有在细细颤抖€€€€这也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问题就在于。

这人,他好像也认识啊。

不仅仅是认识,这人好像是……

严琛嘴张了又闭,好半天,才不确定地试探道,“殷姚……?”

那年轻人听到自己的名字,抖了抖,并没有看过来,而是将头埋得更低,头顶轻软的头发堪堪蹭着男人的颈窝,腿蜷缩起来,整个人如同一只躲避在树洞里的松鼠,警觉又胆怯。

政迟任由他躲着,似乎低低问了句什么,声音压得很轻,谁也听不见。

转过头去时候,脖颈上有什么细砂一般亮眼的东西晃晃闪烁,因为距离不远,就坐在对面,因此不难看清。

是一条极细的项链,尺寸正好贴合脖子的粗细,略有一丁点松垮,供主人活动的时候不太勒紧皮肤€€€€其实算是比较勒的,明显看得到皮肉给蹭红了,细细的一小圈,像一道埋在雪里的红线。

那链子应该是数百颗尺寸几毫米的小宝石串联起来的,因此显得精致又低调,中间有同样材质的链子顺着锁骨垂了下去,一路藏进衣服里,动来动去的时候也没有滑出来,单独这么看,像精美昂贵的首饰,又有点类似项圈的用途,就是不知道另一端具体有多长,到底垂在哪里,又或者是……连在哪里。

这些倒也不是重要的。

这一扭头一动弹……严琛倒是看清楚了,真是他。

是殷姚没错。

虽然瘦了不少,面相没以前那么温润,下巴变尖了,眉宇间也很没有精神,但千真万确是他没错。

严琛乐了,晕船的难受劲儿都消失不少,“殷姚!”

付矜垣吓了一跳,左右看看,干巴巴地说,“认识啊?”

“认识!”严琛性格直率,又被家里保护得很好,活下来一贯不需要读眼色,也不顾付矜垣竭尽所能地颜艺警示他,就兴冲冲地说,“就叫殷姚是不是?殷家那小少爷嘛,我大学同学啊!”

付矜垣脸挤累了,脖子一梗,是真没想到,“啊?”

“当时出去念书,艺术系就我两个同乡,怎么会不认识!”

还不待他人细细审问,又滔滔不绝地,“那时候我爷爷看不惯我在家闲的没事干,二十五六了把我一脚踢出去,没办法读个博打发时间来着……哇,都多久之前了?那时候他大一吧还是我小学弟呢,我帮了他不少……嘶!你打我干什么?”

付矜垣哭笑不得地掐他的胳膊,“快他妈闭嘴吧……”

严琛不明就以地摸了摸头,发现房内没人说话,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太对劲,于是听话地闭嘴了。

殷姚趴在政迟怀里,肩膀抖了抖,想回头去看,却没一点勇气,那链子绞得他小腹抽痛,走动一步都又痒又痛,难以言说的羞耻让他不敢抬起头。

“怎么了。”政迟轻轻地问,“老朋友?”

殷姚难受地摇了摇头,轻轻喘息以缓解身体上的不适,咬着牙说,“不记得了……”

政迟也不知是信了没有,闷笑问他,“真不记得了?人家直勾勾盯着你看呢。”

应该是故意的,政迟不轻不重地抬了下腿,殷姚倒吸一口冷气,几乎是咬破了舌头,才忍住差点溢出口的声音。

身体上的痛苦和心中的委屈一齐涌上来,殷姚吞下嘴里的甜腥,央求道,“真不记得。好难受……回屋里去,好不好。”

因为没有好好听话,他就以这种方式来惩罚。他太知道殷姚怕什么,因此找准点位地刺激他,

政迟还没说话,身后就听见严琛又喊了他一嗓子,接着不满地问付矜垣为什么踹他。

殷姚心中一颤,就听见政迟说,“不行。”

“政迟……啊!”

因为惊叫并不小声,所以吸引了一些目光,殷姚浑身上下都因羞耻而泛起红色,眼睛瞪大,泪垂在眼眶,半落不落。

心中纠起的涩痛,细数下来是自己咎由自取,于是连埋怨都提不起力气。

只恨为什么不继续混乱下去,一天比一天更清醒,什么都记起来了,想忘都忘不掉。越逼自己忘记反而记得越清楚。怎么就是不让他解脱?

“不乱动就不会痛,你又想跑哪儿去?”政迟笑了,“还是说你不痛?很喜欢这种感觉?”

殷姚惊恐地睁大眼,畏惧地摇头,“不喜欢,我不会动了,我真的哪都不去。”

他的听话让政迟笑容变得真心起来。

殷姚大抵是终于明白,政迟偶尔对他表露出的情绪源自哪里,为什么明明不喜欢他,却存在强烈的占有欲;为什么心里装着别人,偶尔又袒露不加掩饰的深情。

他像玩物。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

以前再怎么样,他也没有拿自己做这种取乐。

好想离开,去哪里都好,只要能离开这个地方……

殷姚不安定的心绪被打断,又有些绝望地垂下了头。

没办法离开。

他哪里都去不了。

早在政迟抱着他一起跳下去的时候,就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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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章倒序预警

小严出场

第36章 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政董。

殷姚还没有看过医院的日出。

山林中的初日渐渐高悬,一点点红起来,颜色再变淡,直到悬顶便天光大亮。

眼前人群来往匆匆,一会儿全都出来了,聚在一起紧张焦急地讨论,一会儿又齐刷刷四散开,留一条寂静的走廊。

殷姚安静地坐在走廊窗户下面,像个雕塑似的,不发出声音,也不会有人发现。

没有人理会他,就从凌晨坐到了下午,看够了日出,就低头看着地面。

一会儿,空荡荡的走廊又挤满了人,再解散的时候,有人眼尖地发现了殷姚,将病案本夹在胳膊下面,问,“现在还有哪里痛吗。”

殷姚空睁着眼睛抬起头,“不痛了。”

“嗯,你脚踝这里只是轻微扭伤,肩膀的创口倒是要好好注意。”她弯下腰仔细查看道,“确定只是陶土盆的碎片吗?”

“嗯。”殷姚点点头,“很干净,先前……是用来栽兰花的。”

“那问题就不大了。”

“医生。”殷姚拉住她的手,抬起头,轻轻地问道,“怎么样了。”

医生一顿,也知道他在问什么。

“患者肺部刺穿,轻微漏气,出血量不大。幸亏送来的很及时,存有生命危险的可能性很小。除了外伤,还有轻微骨裂,应该是坠地的着陆点,虽然身体素质强健,但毕竟承受了体重之外的大部分压力……”

发觉殷姚的手在微微颤抖,脸色透着极其虚弱的青白调,她喉咙一涩,虽然知道夹在过多个人情感很不应该,但还是安慰道,“我不能给您保证什么,但也说了,患者自愈能力极强,身体上虽然旧伤很多,但都恢复得不错。”

这是实话。档案资料送来的时候她还没什么概念,觉得惊奇罢了€€€€直到检查做完才发现:骨肉上,早已愈合的陈年旧伤少说有十来处,致命不致命的都有。他甚至左腿就动过两次刀,关节处有钉子,股骨打了钢板。

看手法和尺寸,像是青少年时受的伤。许是执刀的圣手技术了得,这么多年过去了,未见增生,也有患者复建效果不错的缘故。

殷姚松开她的手,低声说,“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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