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中,一束花突然被搁置在墓碑前,清水清胡乱发散的思维滞住,顺着那只手臂向上看去。
当视线落在那张略熟悉的面容时,他动作一顿,快速垂下头,不愿和对方产生什么不必要的交集。
诸伏高明放下花束,直起身。
“你是他的家人吗?”
清水清扭头看了看四周,确定这周围只有他们两个人,对方的确是在和他搭话。
过了许久,他才仿佛喃喃自语般地说:“大概,我曾经希望是……”
当年的他已经无法选择站在光明的一方,身处于红黑夹缝中徘徊不定时,是boss主动伸出手留住了他,所以他愿意用一生去报答这份恩情。
即便如此,遇到日本威士忌后,他还是忍不住会沉溺于这份假假真真的温暖,对于对方的卧底身份他并非真的毫无察觉,只是迟迟不愿打破这份难得的平衡。
或许多少是有遗憾的,一个代号、一个假名、一块无名的墓碑,这就是那个男人留给他的全部。
清水清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尘和泥土,转身面向身旁的男人,问道:“你是他的朋友吗?”
“我是他的后辈,在警校里蒙受学长的照顾,所以偶尔会来看望他……”
“你也是警察吗?”
男人点了点头,伸出手,自我介绍道:“诸伏高明,幸会。”
清水清有些迟疑,但终究还是抬起手与那人握了握,“清水清。”
清水清很快就离开了,他本就没有那么多话可以讲,偏偏旁边又来了个警察,有些话也不方便说出口了。
诸伏高明看着那个逐渐消失的背影,拿出手机,翻出了那个留存以后几年间都没有真正用上的号码。
“我是诸伏高明……”
“在那座墓前,有人出现了。”
他话语间稍顿,但还是把剩下的话说完:“虽然是蓝眸,但是这个人……并不是黑发。”
挂断电话,诸伏高明想起四年前的某一天,有人通过上级找到他,带给他某位学长已经去世的消息,并交给他一处墓园的地址以及一串电话号码。
他看着墓碑前摆放在一起的两束花,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人临走前留下的一番话:
“并不需要你特意去蹲守,但是如果某天你在那里遇到一个黑发蓝眸的年轻人,就请拨通这个号码吧。”
清水清远远地就望到了他们来时坐的车,琴酒指尖夹着一只几乎燃尽的香烟,倚着车门,似乎已经等待多时了。
他缓缓走近,两人彼此注视着,莫名相顾无言。
半晌,清水清突然认真道:“我死后……把我葬在这里。”
我没有故乡可以归属,就住在日本威士忌的旁边,似乎也不错。
第25章 二十五瓶酒
清水清拿着望远镜,确认目标人物已经死亡,转过头看向一旁依旧保持着伏击姿势的下属,赞许道:“做得很好,收工!”
绿川光点点头,安静又迅速地收起狙击枪,经历过这段时间里接踵而至的任务,他已经对这些流程十分熟练了。
安室透坐在驾驶座发呆,察觉到有人打开车门坐进来,他回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打了声招呼:“你们回来了。”
清水清笑笑,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绿川光把装有狙击枪的吉他盒放在后备箱里,坐进副驾驶,语气轻松道:“托你那些情报的福,任务非常顺利。”
清水清对此时此刻如此和谐的景象十分欣慰,身为同事,就是要其乐融融才好€€€€而不是像琴酒那样天天摆个冷脸一言不合就挂上司的电话!
回往安全屋的路上,安室透一边开着车一边分神想,明天就是和上级接头联络的日子了。
他跳槽前以为未来再进行接头联络会十分艰难,但实际上,因为清酒对给下属定期放假这件事相当有执念,以至于他现在与上级联络甚至比在情报组赋闲的时候还要方便。
上一次联络时,他上报了要跳槽去另一名代号成员手下的计划,还提交了有关申请查询代号为清酒的组织成员的资料的提案€€€€哪怕他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过清酒此人,但是安室透认为既然他会成为行动组组长,那么在警方的资料库里多半是曾有备案的。
哪有人会不需要经历新人上升期就直接晋升成为高层的?
*
第二天。
一家咖啡厅中,两个身着低调的男人拉开椅子坐下,隐秘地观察了一下周遭环境,确认无误后,才开始低声交谈起来。
“……清酒并未产生过怀疑,而且对帮助下属取得代号表现得很积极,不出意外的话,我大概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取得代号了。”
“好的,我会如实转述给上级的。”
“另外,关于你上次提及的那个银发蓝眸的代号清酒的组织成员,我们反复翻阅了近几年的所有资料,但的确没有相关记录。”
接头人说着从公文包中拿出一个文件袋,放在桌子上推给坐在对面的人,继续道:“不过……倒是有一位长官托我把这份文件带给你,你可以酌情处理。”
安室透点点头,谨慎地将文件袋收起。
两人相视一眼,卧底先生先一步起身离开,消失在店外的人流中。
回到安全屋时,屋内空无一人,门口的留言板上写着【我去买菜了】,安室透想起昨晚好友的确提过要去一趟超市,便不再作他想。
他照例先仔细检查了一番屋内是否被安装了什么监听、监视设备,确认无误后,才松了口气般地坐在沙发上。
安室透打开那份文件袋,发现里面只有几张薄薄的纸。
他拿起第一张纸,有关【清水清】这个人的生平基本信息,能写上去的语句似乎并不多,其实这份个人资料很久前他就查阅过了,但是翻来覆去无论怎么看那寥寥无几的字眼,都完全不像会是个与犯罪组织扯得上关系的人。
孤儿院出身,幸运地被领养,领养人意外去世,沉寂多年后考上大学,但没读两年就因为出勤率太低而频繁地被学校约谈,最终选择了退学。
被退学那段时间里似乎因备受打击而浑浑噩噩,理由是在那期间他曾多次走在路上被车撞到,甚至被交警怀疑是故意碰瓷,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走出挫折的阴影,逐渐恢复了正常生活……
安室透的手指在【浑浑噩噩】这个字眼上滑过,忍不住皱起眉,为什么会浑浑噩噩?
就他所了解到的清水清这个人的性格,真的会在意一份学历在意到因为退学而怅然若失吗?抑或是在这薄薄的一张纸下,其实还别有洞天?再大胆一点,或许在那期间的少年清水清遇到了更大的打击,从而导致他离开了校园,真正的导火索其实另有隐情?
他的指尖又在【领养人】几个字上敲了敲,清水清的人际关系极其淡薄,几乎不与外界的人产生任何接触,那么这个领养人就称得上是与清水清关系最为紧密、联系最多的那个人了,但是已去世多年,很难追寻求证了。
他顺手把这张纸翻过来,突然发现这份资料的背面又添了几句,大概是近期才加上的€€€€在一起爆.炸案中救下了名为€€原研二的警察,以及近期曾与一名名为松田阵平的警察有过交集。
视线在那两个熟悉的名字上短暂地停留,安室透强迫自己收起多余的思绪,把资料翻回正面,决定接下来要好好查一下当年领养了清水清的这个人,顺便找一些清水清曾经的同学秘密询问,也算聊胜于无。
安室透又拿起另一份资料,那份看起来稍微厚些,却也称不上有什么重量。
翻开资料,他顿了顿,发现内容并不是有关清水清或者清酒的了,而是关于另外一名曾卧底在组织中的前辈的资料。
卧底多年,后因成为某个组织高层的搭档而一举成名,其间备受搭档兼上司的赏识,晋升迅速,为我方取得了诸多重要的信息和情报……但是在一场任务卧底身份意外暴露,并且在那次行动中不幸重伤,最终不治而亡,而这位前辈在组织内的代号则是€€€€
安室透不由自主地把那几个字喃喃念出声:“日本威士忌……”
门锁拧动的声音响起,安室透打断思考,敏锐地看向玄关。
门被打开,绿川光把手中拎着的购物袋放在一旁,换好鞋子走进客厅,没有想到对方这次回来得这么快,随口道:“回来的很早啊。”
他一边把买回来的东西整理好放在冰箱一边问道:“怎么样,今天顺利吗?”
安室透转头看向自己的好友,笑道:“一切顺利。”
绿川光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的一干资料,伸手拿起那张属于清水清的个人资料。
“这份资料我看过许多遍,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他顿了顿,敛着眸子总结道:“无亲无友,生平寥寥。”
安室透叹了口气:“我打算从他的领养人和同学下手,但愿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是?”绿川光拿起另一份资料粗略地扫视了一遍,“一位代号日本威士忌的前辈啊……”
他仔细查阅着,不太明白为什么这里会突然出现一份已殉职的前辈的资料,转头看向坐一旁的好友,面露疑惑。
“听说是一位长官转交过来的,不过并未透露姓名。”安室透斟酌着猜测道:“突然得到了一个组织高层的赏识而逐步晋升什么的,或许是觉得这种境况和我们现在很相似,所以才转交了这份资料让我们进行参考?”
“这样吗,倒也算说得过去……”
绿川光沉吟片刻,看着桌上凌乱的纸张,他的动作突然顿住,快速拿起其中两张资料比对着查看起来。
“怎么了?”
“这两份资料发生转折的一些时间节点……”绿川光喃喃着,刹那间一缕灵感一闪而过,在那电光火石间他感觉好像抓住了什么思绪,却又没能抓到实处。
安室透也凑过来看了看,皱眉道:“尤其是清水清退学和那位前辈身份暴露去世的时间几乎就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两人相视几秒,面色不约而同地凝重起来。
他把最后几个字缓缓吐出:“几乎就是重合的。”
气氛一度凝结,绿川光沉默良久,“如果我们知道清酒是什么时候成为组织高层的……”
“具体时间暂时无法考察,但如果从琴酒开始活跃起来的时间算起,那么至少在四年前清酒就已经是组织的重要人物了。”安室透没有忘记清水清曾经提及过的琴酒曾仗着他嚣张行事的往事,“把时间再推前一些,如果一定要这么猜想,也算贴合得上。”
“但是他现在也才二十多岁……组织里真的会有十几岁的高层吗?”
安室透干笑一声,“这种地方又没有什么不能雇佣童工的说法。”
他们都明白彼此的言外之意,却谁都没有将这个猜想说出口€€€€
如果对日本威士忌前辈欣赏有加的那个组织高层,就是少年时的清酒呢?
就这个猜想继续延伸下去,那么清水清失控的原因,会不会和日本威士忌卧底身份暴露有关?
绿川光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一个犯罪组织的高层,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卧底的死而浑浑噩噩?
不,如果是那个人……
他做得出来。
绿川光突然想到,如果是清水清,大抵真的会因曾经历过的欺骗和虚伪而悲哀。
“啊啦啊啦……现在这都是一些没有凭据的猜测。”安室透语气轻松,面上却笑不出来,认真道:“但是我会根据这个猜想继续展开调查的。”
把茶几上凌乱的纸张整理好收回文件袋,安室透回到房间内,他坐在书桌前,仰望着天花板,视线模糊,出神地想:
如果那个曾对前辈赏识有加的组织高层真的是清酒,如果清酒真的曾为对方的背叛和欺骗而浑浑噩噩过……
那如果某一天,清酒发现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其实两个新下属也是在欺骗他呢?
他深吸一口气,把各路繁杂的思绪甩出脑海,不愿意再去猜想这些未知的可能性。
视线再次落到那个外表平平无奇文件袋上,安室透把它拿起,藏在了抽屉里的秘密夹层中。
那么,那位不知名的长官又是出于何种心理,才会把这份资料转交过来的呢?
如果一切推测都是真实的,那这位长官到底是什么身份,他又知道多少?如果他真的知道什么,为什么又不愿直接阐明,而只是送来两份生平信息任由他们引发各路猜想?
安室透知道他不该对没有下定论的事情产生如此多的疑问,但是他就是止不住地去思考和推敲,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操控他的思想,他被一份不知何处而生的压抑的黑影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