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抓住那只在给他的头发打结的手,他紧盯着着坐在床边的银发男人,手指缓缓收紧。
“谁?”
清水清自认也有过这种阶段,不仅固执己见,还想一出是一出,是以并不在意年轻下属偶尔的出格举动。
自己养过的孩子,总归都忍不住会对他分外宽容一些。
但也正是经历过,所以才更明白对方此刻是有多难搞,他凝思片刻,终究还是妥协道:“明天我带你去看看他吧。”
见琴酒依旧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清水清有点不耐烦,把手腕从对方手中扯回来。
他看了看手腕处的红色的指印,才反应过来对方刚刚是用了多大的手劲儿。
“喂喂,摸一下头发而已,不至于吧。”他把手腕举到对方眼前,谴责道:“你这孩子,要不是我今天触觉出了点问题……”
琴酒额角青筋微跳,“不要把我当成孩子!”
随即他又捕捉到另一个重点,“触觉失灵了吗?”
“是啊……”清水清忍不住叹了口气。
“什么程度?”
清水清戳了戳自己的某个伤口,依旧没什么感觉,如实说道:“就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了的程度。”
“我或许该去实验室一趟了,最近几次失灵程度都很严重,你说……”
琴酒盯着正一副放松姿态讲着话的人,脑海中浮现出下午他在门口看到的场景,神色不明。
说了许多却没有任何回应,抬头间才发觉下属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跟前了,清水清笑道:“怎么了?突然一副想干掉我的样子。”
对方依旧不言语,碧色的眸子里毫无温度却又似乎闪着奇异的光。
清水清心里一沉,笑容褪色几分,暗道忘了这孩子想谋权篡位这件事了。眼下自己几乎没有反抗能力,这样的状况千载难逢,如果自己是琴酒也不会舍得放过这大好机会。
他没有动,只是静默地看着琴酒抬起手,任由那只手缓缓遮盖住他的双眸。
他感受不到对方手掌的温度和附在自己眼睑上时的触觉,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喉咙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
要动手了吗?清水清甚至分心想到,如果是死在这孩子手里,那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半晌,依旧没有听到枪声或血液滴落的声音,意识也仍然存在,清水清眨了眨眼,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琴酒?”
那只手终于从他的眼睛上移开,被失而复得的光线刺到眼睛,清水清忍不住眯了眯眼。
等到他重新适应光线时,房间内已经别无他人了。
清水清喃喃道:“不愿意用这种方法取得胜利吗……”
他的视线落在面前空荡荡的椅子上,又转而落到敞开的房门€€€€
“为什么不关门!”
几秒后,一只包裹着黑色衣袖的手臂突然出现,迅速把门阖上。
“……谢谢??”
门外,金色长发的男人驻足许久,带着薄茧的指尖轻抚唇上。
他想起那个毫无防备地任由他蒙住眼眸轻吻的人,压下不受控制地弯起的唇角,再度恢复成一贯的冷酷阴鸷的模样。
黑衣组织的新一代鹰犬缓缓消失在昏暗的走廊。
第24章 二十四瓶酒
绿川光敲响挂着【清酒】门牌的房门,却意外地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两人面面相觑,安室透琢磨着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这个时间也该起床了,不会是出了什么问题吧。
路过的护士小姐看着走廊上两个年轻帅哥,好心提醒道:“清酒大人很早就出门了哦。”
绿川光&安室透:???
*
琴酒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墓园,将目光移回一大早就敲响他的房门说要带他去见见自己传说中的搭档的上司,他并不准备掩饰自己的质疑和嘲讽,视线扭转间却不由一愣。
他那个已经因伤赋闲已久的上司,从耳闻中的傲慢疯狂到初识时的冷漠,最终又逐渐地变为了今天的温和淡然的模样€€€€但是此刻,对方的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郑重。
清水清怀中抱着一束白色的菊花,这是他刚刚特意去花店买的,日本威士忌曾告诉过他祭奠故人时是要带一束花的。
这不是他第一次送对方花。
某次任务结束后,他在任务目标家里的花棚折了一枝白色的小花带回家,日本威士忌收到以后很开心,特意买了花瓶养起来,说希望自己死后能再收到一朵白色的菊花,他懂的事情不是很多,但他当即就决定再也不要给日本威士忌送花了。
视线垂落间,清水清神情中流露出悲戚和落寞。
日本威士忌死了,就像那朵被他折下的白色小花,某天清晨醒来后,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枯萎了。
“走吧。”清水清打起精神,却依然笑不出来,他没有转身,眼神凝视着前方,“我早就应该带你见见他的。”
清水清很轻松地就找到了那块无名的墓碑,他一直都知道日本威士忌在哪里,只是始终迈不过心里那道坎,所以一直不肯涉足此处。
警方怕他报复牵连相关的人,不愿意暴露日本威士忌的真实身份,只敢在大概是这个人故乡的长野县立一块无名的墓碑。
清水清也不纠结于此,只觉得那些警察想象力过于丰富,他对搭档在光明一面世界里的过往完全不感兴趣。
认识时那个人是日本威士忌,死去时也是日本威士忌,那么对于清水清来说,他只需要知道对方是日本威士忌就足够了。
琴酒看着身前的人。
银发男人缓缓地蹲下身,把那束白色的菊花放在墓碑前,许久没有做出其他的动作,半晌,才缓缓开口道:
“这是日本威士忌,我的搭档。”
“这是琴酒,我的下属兼接班人。”
清水清自顾自地为一人一碑介绍着,浑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早就应该带他来见你的,这是一个好孩子……”
琴酒难得没有出言否认那声“孩子”,只是驻立在一旁静默地看着。
清水清说着说着就沉默下来,他不是一个擅长聊天的人,过去也多是日本威士忌说,他安静地听或者偶尔应和。
他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可以聊些什么,但是……
但是接下来的话就不该是琴酒可以听的了。
琴酒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蹲在墓碑前断断续续地说着话的人,当对方的目光慢吞吞地落在自己身上时,他很快便明白对方的意思,虽然不情愿,但对上那双海蓝色的眸子,最终他还是点点头,安静地转身离开。
当走到拐角处时,他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墓碑前的人已经改姿势为坐了。
这就是那个人口中所谓的搭档,一个代号日本威士忌的人,一个死人,一块无名的墓碑。
琴酒收回视线,走出墓园。
清水清在墓碑前坐好,就像他过去和日本威士忌面对面地坐在榻榻米上聊天时一样,仿佛一切都没改变。
“我现在不是一个人的,你走了没多久boss就把琴酒送给我了,我才知道原来你和我一起的时候会这么心累……”
“最近琴酒不太听话,有点古怪,他大概是想跳槽或者干脆杀了我上位吧,我不怪他,我的确是在退步了……”
“我还有两个新下属,不过我没带他们来,都是年轻人,是很有实力的后辈,我很喜欢他们……”
清水清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一朵白花的花瓣,顿了顿,才继续说道:
“他们和你一样,都是警察。”
他想起在训练营时,从观察室里模糊地捕捉到那个身影,依稀觉得有点熟悉,走近一看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他和日本威士忌搭档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一起出过太多任务、伏击过太多的人,他熟悉对方的每一个动作……他太清楚一个警校出身的人会有怎样的动作和姿态了,哪怕经过刻意地训练,也难逃一些不经意间的小习惯地流露。
但是他还是把人带了回来,甚至称得上不假思索。
“我不该这么做的……但是我真的太久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射击姿势了。”
清水清有点愧疚,不仅是对绿川光,也是对boss的。
一个大概率是警校出身的训练营新人,除了是卧底也没什么其他可能性了,但是他实在喜欢这个年轻人身上那份哪怕故作冷漠也挡不住的温和坚韧。
他做事向来是遵循本心的,也完全没考虑过对方会拒绝自己这种可能性,一个底层人员想要往上爬所需要的时间太长了,成为他的下属,虽然机遇与风险并存,却不失为一种绝佳的选择。
但是他对于打乱了绿川光原本的计划多少还是有点愧疚的,所以转而又把和绿川有着神秘氛围的安室从朗姆那里挖了过来,姑且当作的补偿。
世界上不会有刚认识就如此默契的人的,清水清合理怀疑,他的两个新下属本就熟识。
他又想起安室透。
那晚当打晕琴酒后,他理所当然地接手了那项任务。
透过狙击镜,他看到诸多自以为埋伏隐蔽的警察,还有侍应生装扮却注意力频频集中在他此行的任务目标身上、又在他扣动扳机时敏锐焦急地奔向他的任务目标的安室透。
他向来是一个遇事不爱深想的人,但是透过瞄准镜总是能让他注意到更多更加隐秘的事情,哪怕他本不想知道。
他在组织里的时间已经相当久了,或亲身经历或道听途说,他很清楚组织里必定有诸多来自各方势力的卧底。
日本威士忌死了,安室透和绿川光便又来了,未来也会有更多的“安室透和绿川光”加入这个组织。
清水清是真情实感地觉得这是一个好单位的:上司在他最迷茫的时候出现,赋予他新的归属;下属虽然偶尔叛逆,却也是前途无量的好孩子。
他对组织是否发展壮大没什么执念,只想做到不辜负boss当年的援助之手和赏识就好,只要boss还是那位boss,他就永远都不会背叛。
和卧底共事也没什么不好的,一群能力出众的年轻人,在最值青春的年纪里加入组织,做事一丝不苟从不马虎,努力为组织卖命以求晋升€€€€
一群相当有冲劲儿的年轻人,何苦故意去为难他们呢?
或许曾经他是憎恶警察的,但是日本威士忌的出现让他改变许多,现在的他依旧不会去替卧底遮掩,但只要boss不问他,他也不会主动揭穿。
“你当初到底是如何看待我的呢?”
“他们现在又是如何看待我呢?”
“只是罪犯?还是有利可图的人?”
“……可我只是把他们看作我的下属的。”
耳边只有萧瑟的风声,他想,日本威士忌再也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了。
清水清把手中已经碾碎的花瓣丢开,下结论道:“你们警察都很拧巴。”
投身黑暗,却又在黑暗中朝向光明。
坚守心中的正义与信念,却又为自己的欺骗和谎言所困扰,坚定又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