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清一愣,本能道:“好。”
这夜清水清睡得很不安稳,一段段混乱的记忆交错切换,美好的、平淡的、绝望的,唯一共同点是它们都无从捕捉,最终他猝然惊醒。
漆黑的房间内,银发青年额头布满冷汗,胸膛剧烈起伏,努力平复着沉重的呼吸。
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伸手向旁边一摸,果然只摸到一张薄薄的毯子和空空如也的床铺。
视线投向半掩的房门,他下床轻轻推开门,无光的客厅内空无一人,他又向前走了几步,视线突然模糊地捕捉到一个橙红色的忽明忽暗的光点。
清水清皱着眉拉开阳台的玻璃门,烟味儿扑面而来€€€€
金色长发的男人孤身而立,指尖夹着支燃了一半的香烟,听到声响随之转过身,本就幽邃冷淡的眸子在朦胧的月光下更显漠然。
两人面面相觑,皆未言语,琴酒吸了口烟,随着烟雾缓缓吐出,率先打破寂静,沙哑的嗓音在阳台内响起:
“醒了?”
清水清阖上身后的玻璃门,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再次陷入僵局。
剩余的半支烟很快便燃尽,他平静地制止了对方准备抽出下支烟的动作。
琴酒盯着压在他腕部的手,捏在口袋内的烟盒上的手指微顿,终于还是缓缓松开。
“其实我本来预备明年就卸任的……”这是实话,如果不是训练营一行中意外遇到了绿川光的话,这个时候他大概已经开始同boss商讨这件事了。
清水清的背部猝不及防地撞上阳台的防护栏,夜色让他看不清琴酒的面容,但眼前凑得极近的那双深眸中隐隐透出的骇人的猩红极为清晰,一双大手死死掐住他的肩骨,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的肩膀碾碎。
“卸任?”琴酒气极反笑,“卸任了你还能去哪?”
清水清不想承认这个问题切切实实地扎在了他的心上,如果离开组织,他的确是没什么地方可去的,从始至终都像是浮在世间,未曾有过真实的归处。
“大概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小镇?”他不确定道,毕竟这都是他的预想,还未真正开始实施。
“不为人知……真不错。”琴酒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真不错。”
银发青年被迫将全身的重量压在身后的围栏上,对挟制着自己的人逐渐紧绷的神经恍若不知,赞同道:“我也这么觉得。”
琴酒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手上的力道愈发加重,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你敢。”
清水清一愣,脊骨莫名发凉,终于慢半拍地发觉到琴酒的状态过于不对劲了,解释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本准备明年卸任……”
说着说着他又觉得这种表述同样很有问题,匆忙改口道:“也不对,我是说如果我卸任的话€€€€”
琴酒面色不明,在月光下更显阴鸷,打断呵斥道:“你最好让这种愚蠢的想法滚出你的脑子!”
“你……”清水清皱起眉,觉得琴酒的反应未免太过激了些,明明他卸任对琴酒来说完全称得上是件好事,“算了,你先放开我。”
双方僵持不下,最终金发男人率先做出让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松开手退后几步。
“我只是说我本来准备卸任!”清水清加重语气强调道:“本来!听懂了吗?”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啊……”他一边整理着衣服上的褶皱,一边嘟囔道:“我早点卸任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儿吗?”
一记带着冰碴的眼刀袭来。
清水清话头一哽,上下打量了那个挺拔的身影好一会儿,突然切换话题道:“你成长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很多。”
琴酒不明所以,等待下言。
“我是不是没说过……我也是在杀死了上一任的行动组组长后,才得以晋升的。”
那年,他谨遵boss的指示,清除组织中不完全忠心于boss的势力,于是踩着前任行动组组长的尸体糊里糊涂地就成为了新一任的行动组负责人。
“你想表达什么?”琴酒寒声道。
“我一直觉得我们的关系很复杂。”
听到“复杂”这个字眼,琴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
其实清水清一直无法很好地界定自己与琴酒的关系。
上下级?这只是一种依托于组织的很表层的描述,而且过于笼统,日本威士忌是他的搭档,但是也可以称为他的下属,绿川光、安室透,甚至很多拥有代号的组织成员,都可以归类为他的下属。
师徒?也不尽然,琴酒偶尔会称呼他为老师,组织里大多数人也将他们看作师徒,事实上,他的确会以老师的身份管教指导对方,但这种情况终究是少数,褪下训练营的青涩阶段后,琴酒异于常人的悟性可以让他在不需要什么外力的推助下便飞速成长,而他真正做了的不过是适时地给予引导。
这一次清水清沉默了许久,久到天际出现了一丝淡红,日出的光辉朦胧出现,才终于缓缓开口道:
“大概是死在你手里,不会感到遗憾的关系吧。”
他与组织的纠葛可以追溯到童年时期,或者说他的人生大部分时间其实都是在组织中度过,遇到的人也大多与组织有关,但是这些人无论带着怎么的目的来,最终无非生离或死别两种结局,从未有人真正地在此停留。
琴酒,大抵也是如此。
清水清又看了一会儿面色阴沉的男人,像是在将那张曾见过无数次的面容纂刻在记忆里。
如果琴酒终究也只是短暂地停留,那我为什么不试一次先一步离开呢?
“天亮了,回去吧。”
他打开门,转身离去。
琴酒站在原地未动,看着那扇玻璃门摇晃几下又归于平静,在那后面,一个清瘦的背影逐渐模糊消失。
在他们的背后,朝阳正缓缓升起。
第36章 三十六瓶酒
“大脑是人体最复杂的器官……”
少女穿着白大褂,手中拿着一沓厚厚的检测报告,翻阅间,眉头逐渐皱起,口中一串专业名词接二连三地吐出,她余光中瞄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面色淡定的银发青年,总结道:“短期内想要完全治愈很难,但是我可以先尝试配制出抑制性药物。”
许久都没等到回应,宫野志保扬了扬手中的资料,怒视道:“喂喂,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我听不懂啊。”清水清挠了挠头,十分诚恳地表示:“那些词汇对我来说太复杂了。”
宫野志保一时语塞。
清水清没有想到他的后遗症问题美国实验室最终会将其托由宫野志保来负责解决。
宫野志保也没想到美国实验室那边最近来找自己研讨的病症其实是来自于这个人。
€€€€直到今天,两人在这间研究室门口神奇地相遇了。
“总之,辛苦了。”
宫野志保将视线收回,再次翻了翻手中的各类检测报告,淡淡道:“你看起来对把自己治好好像没什么兴趣。”
清水清一愣,随即笑出声,“怎么会?”
“如果不是为了寻找解决这个后遗症的办法,我就不会来美国了。”
宫野志保对这种说辞抱以一万分的怀疑,但她需要做的只是攻破问题、调配药物,展现出足够的专业水准后回到日本与姐姐团聚,其余的事情一概不在她的职责范围内,于是点了点头,转身继续投入研究,不再多言。
清水清觉得他对治好这个后遗症大概还是感兴趣的,他现在人在美国实验室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是真的说他对治好自己很有执念,那倒也没有。
五感失灵的问题伴随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起初也会有厌烦情绪堆积,可时间久了,竟然也逐渐习以为常了。
事实证明,很多事情都是可以习惯的。
从第一次杀人时的犹豫到习惯执行任务,从适应日本威士忌的离去又到习惯琴酒的身影,其实很多执念都可以随着岁月的流逝一同逝去的,不过是有些东西始终无法释然罢了,所以能否治好这个五感失灵的后遗症对他来说真的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当然,如果真的有机会能治愈的话,也不失为是一个好消息。
“我就不打扰你了,记得早点回家。”
宫野志保从研究中分出神,抬头看了一眼重新恢复为关闭状态的门,喃喃自语道:“……真是个怪人。”
离开实验基地,清水清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异国他乡的街头逛了起来,甚至还顺手买了些东西,这是曾经二十多年里绝无仅有的经历,毕竟过去他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注在任务上,根本不会特意花费时间闲逛。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本能地以为是琴酒,拿出手机后才发现原来是贝尔摩德打过来的,但依旧不假思索地选择了接听。
“喂?”
“听说你来美国了?”女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妩媚动听。
“你消息还挺灵通的。”他顿了顿,补充道:“和琴酒一起,有个任务,不过很快就要回去了。”
“和琴酒一起啊……要不要来聚一下?”
清水清略微想了想,答应下来,这没什么好拒绝的,和贝尔摩德聊天也算得上是他这几年来的固定业余活动之一了。
贝尔摩德是极少数地同他结识较早又至今没有叛逃或者死掉的人,许多掩藏在时间洪流中的鲜为人知的往事她都曾有所见证,所以总是能对他偶尔做出的一些无厘头甚至出格的行为心领神会。
况且关于某些敏感的话题,在这个偌大的组织里也就只有贝尔摩德可以一同交流交流,是以对贝尔摩德的邀请他几乎不会拒绝,有必要的话甚至还会主动邀对方一叙。
但两人彼此都十分清楚,他们从始至终都不是朋友,如果一定要找个形容词的话,清水清觉得他同贝尔摩德的关系大概可以定位为“话友”之类的。
贝尔摩德约他在一家餐厅碰面。
清水清对美国这边不太了解,对于贝尔摩德报出的这个地址,他在到达以后,脑海中只浮现出一个字€€€€贵。
说明来意后,侍应生将他引导到了某个餐桌前,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恭敬道:“祝您用餐愉快。”说完,又安静且快速地消失。
清水清四周环视了一番,将手上的购物袋放在桌角,感叹道:“该说真不愧是大明星吗,这么贵的餐厅还包场。”
闻言,贝尔摩德拄着下巴轻笑了一声,指尖轻点朱唇,“毕竟是欢迎你这位难得的客人,当然要重视起来了。”
“荣幸至极。”
感觉也寒暄的差不多了,清水清话锋一转,直接切入正题,“找我有什么事吗?”
“惯例聊聊天罢了。”
贝尔摩德端起酒杯浅饮一口,她很清楚坐在一桌之隔外的那人坦率过头的性子,假意推脱了一句后便也不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直入主题道:“你和你下属怎么样了?”
“嗯?”清水清倒是没想到贝尔摩德原来是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不假思索地反问道:“我有三个下属,你说的是哪个?”
贝尔摩德略微诧异,抬头仔细看了看一脸平静的银发青年,“你倒是挺一视同仁的……我说的当然是琴酒。”
跟了几个月和跟了几年的人竟然在思维模式上被给予同等的待遇,所谓的一视同仁,深究起来也有几分讽刺。她突然就想起了那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名为绿川光的新人,清酒的这份重视和优待给到这人身上,到底是在给谁也说不准。
听到琴酒的名字后,清水清沉默良久,轻轻摩挲着下巴似乎在思考,最终真诚地建议道:“要不你问问关于我其他两个下属的事情?”
“你真会说笑。”闻言,贝尔摩德毫不收敛地笑起来,“怎么,和琴酒的关系又出问题了?”
清水清面上的悠哉消散了几分,卸力倚靠在椅背上,抱肘淡然道:“一些小事罢了。”
“你的表情可不像只是小事的模样呐,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