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要气泡水了。”有着一头罕见银发的青年挑了个吧台的角落位置坐下,在调酒师诧异的眼神中随便指了指附近哪个人的杯子,礼貌地笑笑:“请给我一杯一样的吧。”
他不知道那是种什么酒,不过色彩的确漂亮,在闪烁的灯光下显得愈发神秘和迷人,入口浅浅的甜味和扩散在舌尖的刺激感让他联想到了气泡水,而后不由自主地低声笑起来。
原来这就是酒的味道,清水清一边捏着酒杯酌饮一边想。
视线开始模糊,但是清水清并未理会,公 众号梦 白推 文台他不知道那是酒水带来的负面反应还是他那个顽固的后遗症又开始寻找存在感,纠结源因实在是太无趣了,所以他只是依旧固执地咽下每一口带着刺激感的液体,又把每一种酒和气泡水做出对比和评语。
大脑昏沉,意识逐渐模糊,他从未觉得头有这么沉重过,但是仍维持着直挺的脊背,又在侍者的劝慰声中执意要来了下一杯酒。
……
清水清没想到琴酒会来,毕竟他已经很多天没能见到琴酒了,究竟是两天三天还是七天八天还是更久来着……脑袋剧烈地疼起来,他放弃思考,自暴自弃地想着,总之是很多天就对了。
琴酒忙得要死,就像他当年跟个永不停歇的陀螺似的连续不断地执行任务时一样忙碌。
他让自己忙碌是为了向boss证明自己的势不可挡和不可代替,为了告诉所有人他值得那份来自boss的青眼和优待,为了报答boss曾经对他伸出的那只手……那琴酒又是为了什么?
他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因为最后真正被说出口的,只有一声:“琴酒。”
中间很多段记忆都模糊不清了,只能依稀记得他看了星星,然后被琴酒背回了安全屋。
他横七竖八地躺在那张熟悉的床上,搭在床侧的腿无意识地晃了晃,虽然看不到自己的真实状况,但是他猜一定很狼狈。
眼前依旧模糊一片,他还是没能判断出那是因为视觉失灵还是出于酒精的麻痹作用,但现状是只有眯着眼睛时他才能勉强看清站在床边的人,清水清固执地重复着:“琴酒。”
“嗯。”
那声回应虽然略显冷淡但还是足以让他放松下来,银发青年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终于能够安心地把早就已经睁不太开的眸子合上。
“为什么喝酒?”
虽然并未睁眼去看,但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光线的变化,洒在脸上的灯光骤然被遮挡,一道阴影笼罩在头顶。
“……没喝过。”
显然那个回答并没能让发出询问的那个人满意,所以同一个问题再次在头顶响起€€€€
“为什么喝酒?”
“因为没喝过!”他拔高音量重复道。
“你也不信我……连你也……如果连你也……”下一秒,说出上一句话时的掷地有声褪去,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却始终抓不住重点,只是来来回回地重复着那几个模糊又表意不清的字眼,到最后声音里竟然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哽咽:“连你都不愿意信我了……”
理智告诉他他并不该在琴酒面前如此失态,今天的他已经足够狼狈,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过度摄入的酒精将他埋藏在深处的那份感性和脆弱的一面被无限放大。
boss说的是对的,boss总是对的,酒精的确会消磨人的意志,让一个人变得更加敏感和感性。
作为年龄稍大的那个人,他一直都想成为一个靠谱的年长者,但现实却是在面对琴酒时他频频露出脆弱的一面。
他明明想变得更加强大,强到可以保护所有想保护的人,可以抓住想留住的一切。
“你怎么能不信我……你怎么能……你……”
恍惚间他被拥抱着半坐起来,陷进一个带着淡淡烟味的熟悉的怀抱里,有一只手在他的背部缓慢地轻拍,低声安抚道:“抱歉。”
……
凌晨,清水清猛地坐起来,他“嘶”了一声扶了扶额头,大脑依旧昏昏沉沉,头像是被针刺过一般尖锐的疼,手脚也不太使得上力气,他知道这是酒精在身体里缓慢代谢的副作用。
屋内一片漆黑,身上是盖得工工整整的被子,衣服似乎也被换过,身边却空无一人。
他艰难地下床,差点被纠缠的被子绊倒,踉跄地冲出卧室,四处张望了一遍,始终没能捕捉到期望中的那个身影。
……琴酒走了。
扶着墙壁的手缓缓放下,无力地垂在身侧,掩藏在黑暗中的手又颤抖着缓缓攥紧。
玄关突然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他猛地抬起头,几秒后,携着一身寒风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琴酒!”
琴酒侧身关上门,看到站在未开灯的客厅里的银发青年时微诧:“醒了?”
他转身随手打开灯,见那个人仍旧愣在原地,皱了皱眉,顺手从鞋架里拎了双室内拖鞋,上前半蹲着将那双鞋摆在地板上,声音依旧冷淡:“穿鞋。”
“谢谢。”清水清垂眸看着身前那个金色的发顶,酗酒让他的嗓音里带着不可忽视的沙哑,这让他的声音听起来要比平常更低几度:“又给你添麻烦了,抱歉。”
琴酒流畅地站起身,一边脱下携着寒风的风衣外套搭在沙发背上,一边淡淡道:“没有。”
“我以为你走了。”
“出去接个电话而已。”
“是任务吗?”他像是在询问,用的却是陈述句的语气。
“嗯。”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静下来,客厅内仿佛唯有挂在墙上的钟表秒针还在嗒嗒地转动,他们在寂静中彼此注视着,清水清恍然间生出一种琴酒的眼里只有他或者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的错觉。
清水清笑起来,故作轻松道:“我以为你会想问我一些什么。”
有着一头金发长发的男人缓缓开口道:“我在等你主动跟我说。”
第69章 六十九瓶酒
“时间还有很长,我可以等到你愿意主动开口告诉我的那天。”
“时间?”他怔了怔,自言自语般地低声重复了一次这个字眼,掩藏在碎发下的眸子闪过一抹复杂,抬头间所有复杂的神色又都消失殆尽,只余下一片平静。
“但是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琴酒一步一步地走着,一步又一步地靠近,室内拖鞋柔软的鞋底可以让脚步声无限降低,但清水清还是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而后后背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面冰冷的墙。
琴酒的步伐依旧没有丝毫停顿。
清水清分心侧目看了一眼雪白的墙,再转过头时对方已经逼近至他的面前,两具身体之间的距离缩小到极限,他几乎能够感受到那个人身上还未完全散去的冷风。
琴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中带着毫无掩饰的强势,俯身一字一顿道:“我建议你不要等我的耐心耗尽以后再决定告诉我。”
“时间……”清水清却还停留在上一句话,像是被这个普通的字眼蛊惑到了似的,莫名地咀嚼着这个字眼。他缓缓低下头,出现在视线中的是两双相似的室内拖鞋。
他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希望以此冷静下来,贴在背后的墙壁虽然携着无法忽视的凉意,但也能借此让被酒精侵蚀后的大脑多清醒几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这种沉默以对出现的次数愈发多了起来,清水清能够感受到来自头顶的注视,但是他此刻竟然没有勇气抬起头€€€€软弱,他知道这种沉默的发生其实有时候源自他的软弱。
挂在他们头顶的钟表还在忙碌地转动,大概过了几秒钟,也可能是几分钟或者更久,琴酒极其细微地歪了歪头,讽刺的笑了一声,但是在他的鞋底离开地板的那一刻,安静的室内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我不是在组织内出生的,我起初只是一个普通人。”
琴酒退开的步伐骤然静止,抬起的脚重新落回原处。
“我的亲生父母死于一场车祸。”
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安全屋内响起,仿佛自己在那段过往中只是一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冷漠地阐述着什么有关其他人的事情:“我不知道那是幸运还是不幸,因为我活下来了……只有我。”
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的事情了,事故发生时他年龄还小,但是每当想起那一刻时,扑面而来的热浪仿佛还近在咫尺,他是被从变形的车门里扔出来的,伴随着破音的“活下去”“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在他的记忆中面容已经变得模糊的父母被顷刻爆发出来的烈焰吞噬。
“我在孤儿院过了一段还算安逸的日子,后来有人把我带进了组织,就像你知道的那样,组织里的所有孩子都要统一进行培养和观察,一些人时常像是在评估货物一样对我评头论足,最后得出的结论往往都是有关所谓的天赋。”
他说着说着停了下来,语气轻松,抬头半开玩笑地道:“呐,琴酒,我也算是被寄予厚望长大的呢。”
琴酒看着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即使几缕银色的碎发遮去了一小部分眸光也依旧掩盖不住那双眸子在视觉上蕴含的最直观的瑰丽,但视线只要再多停留一刻,深看其中却唯有无法释然的麻木。
“我可以抱你吗?”清水清突然问。
琴酒没有说话,主动抬起手臂将对方拥入怀中。
清水清的头被按在一个宽阔的肩膀上,他们的身体明明已经几近完全贴合,他却仍旧敛着眸子固执地重复了一声:“我可以抱你吗?”
“嗯。”
直到听到这声低沉的肯定的答复,他才终于抬起手臂,像是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扣住了对方的腰身。
这个有所依靠、有所回应的拥抱勉强填补了他飘渺的安全感和空洞的胸腔,琴酒的身上仿佛带着一种魔力,仅需一声回应或者是一个拥抱就可以把他从焦躁不安的沼泽中拉出来,于是他枕着那个肩膀,继续说了下去。
“我的养父母都是组织里的人,他们的地位并不高,却也不算很低,至少并非底层人员。”他停顿了几秒,诡异的寂静中他们头顶的钟表仍旧在嗒嗒地努力工作运转,他缓缓道:“不过那并不重要,因为后来他们都死了……那两个人死得都不太光彩,我以为组织也不会让我活着。”
他仿佛还能记起那个画面,他漠然地环视着“家”中的空旷,浓烈的血腥味让他开始猜测鲜血是否已经扩散到了脚下,在生理性的无法抑制的干呕中,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那场发生在公路上的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火。
就这么死去也没什么不好的,否则他还能去哪里?这世上根本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与其继续这种飘渺的游移,不如陷入永眠的沉寂。
那一天,他以为他的并不算长的生命终于可以走到尽头。
所以他没有做出任何的反抗,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着死神按响门铃,等待着死神镰刀的挥下€€€€但是故事的走向远非如此,事实证明,他果然不够聪明,所以才永远都猜不对自己真正的命运。
一个年轻的男人走进已经支离破碎的“家”,捡起破损的相框,轻描淡写地弹去上面零星碎的玻璃渣,又一脸温和地递到他的面前。
【“……竟然就这么把你留下来了?你明明这么有天赋,这么地……适合做一个杀手。”】
天赋,又是天赋,他当时没有回应那几句话,只是平静地接过了那个破碎的相框,那是由他的养母主张要拍的全家福,相片中站在最中央的黑发男孩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头,直到按下快门的那一刻也没有露出丝毫笑容。
【“清,要跟我走吗?”】
一只手递到他面前,他仰着头去看那个男人,他曾经不止一次见过对方,只是没想到在这个场合会以这种模式再度见面。
【“活下去€€€€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噼里啪啦的燃爆声携带着濒临绝境的父母的嘶吼仿佛再次叩击着他的耳膜,他把那个破损的相框放在沙发上,选择握住了那只手€€€€从那天起,他成为了boss手下最趁手的一把刀,成为了最完美的“清酒”。
或许那时的他只是想为自己找一个活着的理由,找寻到一个归属,哪怕是从未让他留下过任何有关愉快的记忆的组织也好€€€€哪里都好,给他一个属于自己的立场,给他一块立足之地,他甚至不需要有人抓住他,只要有人给他一个锚点,他就敢用钉子把自己钉死在那里。
boss在他最迷茫的时候对他伸出了手,他握上了那只手,从此成为了清酒,那时候他天真地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陷入茫然。但为什么,为什么他当初明明选择握住了那只手,后日却依旧会为“我是谁”这个问题而深陷困扰?
他曾经问过boss自己是谁,boss只是微笑着告诉他:只要你想,你可以是清酒,是我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坚定地点下头,却从未考虑过,如果有一天他不再锋利、如果他已经不再是boss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了又该如何。
他也没有多余的选择,神明出给他的选择题往往只有一个选项,他别无选择,只好看似坚定地沿着那条漆黑的小路走下去€€€€他以为即使他今天没能死在路口,未来也必然会死在路上。
但是他错了,当他在悬崖边打转的时候,有个人突然冒出来拦住了他。
“是那个卧底吧。”琴酒用的是陈述语气。
清水清并不意外琴酒会有所猜测,毕竟琴酒可比他聪明得多,他点了点头,即使这个动作在紧紧贴合的拥抱中多少显得有些无意义,远远看过去还以为是他用脸颊蹭了蹭琴酒的肩膀。
“日本威士忌是个好人,各种意义上的好人。”他不知道该如何在琴酒面前定义日本威士忌,讨厌卧底的组织鹰犬和已经殉职的前警方卧底,共同点或许只有这两个人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琴酒,我一生中从未有过后悔的事,即使我做过的事都并非每件都让我问心无愧,但是如果再重来一次,我一定还会选择那么做……除了日本威士忌的那件事。”
“唯独关于日本威士忌,我觉得我做错了。”酸涩感涌上鼻腔,他的声音里沾染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哽咽:“我选错了答案。”
他从前只做过只有一个选项的选择题,面对多个选择时竟然慌了神,竟然在一些幼稚心理下选了最不该选的那个答案。
放走苏格兰威士忌并未让他的内心开始平复起来,就像伤口愈合后会留下疤痕,那道疤反而开始隐秘地提醒起他这道伤是怎么来的,不断让他意识到皮肤下面是多么血淋淋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