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佐苍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谁?”
“清水清。”
他眨了两下眼,看着坐在一桌之隔外的那个年轻人,紧绷的面部肌肉、微微泛红的眼眶、湛蓝色的虹膜似乎都在这一刻随着那道声音变得扭曲,又被卷入一个不见底的漩涡。
眼前的世界变得越来越模糊,但是那道声音却还是仿佛就像在耳畔响起一样清晰。
“这就是我今天带回来的情报,他死在你们过去住过的那栋清水宅里。”
那道声音逐渐低了下来,听起来有些茫然,又似乎有些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最终喃喃道:
“他死了……就在跨年夜的烟花绽放的那一刻。”
第83章 八十三瓶酒
诸伏景光快步走在医院的走廊里,灵巧地避开迎面而来的护士和患者们,准确地找到了一间病房。
他敲了敲门,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请进”时顿时松了口气,推开门走进去。
“班长。”
躺在病床上的人看起来精神不错,笑道:“还在这么叫啊……我早就不是班长了!”
见对方似乎真的没什么大碍,诸伏景光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他关上门,在床边的椅子坐下,又看了看那位健壮却不得不躺在病床上的朋友,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就不要担心了!”
病患看起来相当没有自己是个病患的自觉,自顾自地说起了别的事情,绝口不提害他进了医院的那场车祸。
“说起来,降谷最近有跟你联系过吗?我给他发短信他也一直没有回过,还真是让人担心。”
诸伏景光没接话,转移话题道:“班长,你这里有水果刀吗?”
“在抽屉里……所以果然是不能提及的话题吗?”
坐在病床旁的男人没说话,拿了个苹果,耐心地削起皮来。
很快,他重新抬起头,把手里削好的苹果递过去。
“谢谢。”
伊达航咬了一口苹果,看着坐在一旁用湿巾清理水果刀的友人,最终还是将更多没问出的问题与苹果一起咽了下去。
许久未见的朋友能抽空来看他让他心情很不错,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将他原本要说的话打断。
“请进。”他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
“伊达先生。”一个男人推开门,探头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才略带拘谨地走进来。
“你来了啊,快进来。”伊达航热情地招呼对方进来,一边还不忘介绍:“这是高木,我的后辈,很能干的!”
“你好,我是高木涉。”
诸伏景光站起身,礼貌地对方握了个手,并没做详细的自我介绍,只是说:“你好,我是伊达的朋友。”
索性对方并没在意他没透露姓名的事情,很快便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躺在床上的病患身上。
病房里只有一把椅子,诸伏景光也也就没再继续坐着,在一旁看着那两人交流。
“我的笔记本!你帮我捡回来了啊,太感谢了!”
“其实是那个人捡回来的,还好有那个人在……”
诸伏景光适时地插了句话:“那个人?”
“啊……忘了跟你讲了。”伊达航把手里的笔记本放下,“出车祸的那天,我碰上了一个好心人,多亏有他在。”
他挠了挠头,表情难得一见地带了点不自然,但是语气仍旧爽朗:“不然咱们还真有可能再也没法见面了。”
诸伏景光只知道这位朋友出了车祸进了医院,未曾想其中还有这种内情,自从两年前听闻了一个人的死讯,他对这种突发情况都变得分外敏感起来,匆匆赶来医院,还没来得及了解更多信息。
他轻叹道:“要好好感谢人家才行啊。”
“我也是这样想的。”伊达航说:“可惜我当时失去意识了,没能留个联系方式,连姓名都不知道。”
“我那时候也光顾着打电话叫救护车,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位先生把笔记本交给我就离开了。”
诸伏景光说:“这样啊……”
“我原本想着想找到那位先生应该不难,这两天试了一下却……”高木涉的表情尴尬起来:“我以为那种罕见的发色应该不难找到来着。”
诸伏景光的心里莫名生出几分不对劲,他顺着对方的发出了个询问:“罕见的发色?”
“是银色吧,那个好心人扑过来的时候我瞥到的。”伊达航感叹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银发。”
“他的眼睛是什么的颜色的?!”
高木涉吓了一跳,那位温和有礼的先生的语气忽然变得急切起来,他稍加回忆,回答道:
“蓝色……是像大海一样的蓝色。”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高木涉觉得那位同样有着一双蓝色眸子的先生神色变了,他迟疑道:“有什么问题吗?”
对方摇了摇头:“没有。”
那位先生似乎还有什么急事,几分钟后便离开了。
高木涉与对方礼貌道别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大概是忘了说了吧,他想。
*
两年了,距离那个人的死讯传来已经过了整整两年,诸伏景光知道这种想法有些不切实际,就算是再怎么罕见的发色也不可能是独一无二的,但他还是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期盼。
万一呢?如果真的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或许那个人其实还活着呢?
他以公安的权限拿到了车祸发生地周边路段的监控,一帧一帧排查起来。
很快他就找到了好友口中的那个人。
车祸发生的那一刻,一道人影毫无征兆地从监控死角冲出,阻止了惨剧的发生。
那个人的速度很快,只留下了一道残影,随后又很巧妙地避开了监控,没留下任何清晰的正面影像。
诸伏景光握着鼠标的手逐渐收紧,目光久久凝视在监控屏幕上的那道银色身影上。
即使那只是一道模糊的虚影,即使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两年多,即使上一次见面时还是一个光线昏暗又心神不宁的凌晨,但他还是认出了那人的身份。
有的人就是这样,即使看不清晰,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但是只需一眼你就知道那一定就是那个人。
那个人还活着,他想。
那个人竟然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已经重返了人间。
他把监控录像的截图拷下来,发给了仍旧潜伏在组织里的好友一份,又向下翻了翻通讯录,手指停留在一个从未联系过的名字上,最终还是没有做多余的事。
诚然,以伊佐苍现在的地位,现在就知会他这件事未必没有益处,但是他不想这么做。
很多人都曾缅怀着那个人,也有很多人不相信那个人的死讯,与组织有关的人、与组织无关的人,零零总总都算在一起,伊佐苍是最不配怀念那个人的人。
要不要让伊佐苍乃至于再多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件事,应该由那个人自己来决定。
诸伏景光站起身,走到窗边,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今日的阳光似乎格外明媚。
二月,空气中仍旧带着冷意,但是积雪已经开始消融,他打开窗,眺望着远方,时隔两年,第一次把那个已经变得熟悉又陌生的音节重新喃喃念出声:
“清水……”
第84章 八十四瓶酒
如果不是那抹银色重新进入视野,安室透大概永远都想不起来那个名字€€€€田中健次郎。
清水宅地处偏远,周围很少安装监控,而距离那场爆炸已经过去整整两年,想要在这种情况下重新捕捉什么蛛丝马迹是极其困难的。
在拿到那张监控截图后,安室透迅速展开了调查,他以清水宅为中心层层向外筛查,将跨年夜里那些由远及近的街道上的监控录像一一从头筛查,与两年前一样,他没能找到有关清水清的线索,但是另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却走进在了他的视野中。
田中健次郎,组织中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角色,随着年龄的增大,在组织中的地位未变分毫,至今仍旧是底层人员。
那个人曾经作为清酒小队的司机与他们有过些许渊源,但是在群马县的那次任务后他们再无交集,安室透也很难想起这么一号没什么特点的人物。
但是那个人在两年前的跨年夜路过了请水宅附近的一条街道。
他调查过田中健次郎近几年的住处,田中健次郎想要回到家中的确要途径那条街道,但是经过多方调查,他忽然发现,在某一个监控摄像头捕捉到田中健次郎的身影后,那个人却没有在相应的时间出现在下一个监控摄像头的范围之内。
田中健次郎人际关系简单,一直是独居,安室透估算了几次,又自己去走了一遍两个监控摄像头之间的那段路,田中健次郎花费的时间比正常行走要多了三分之二,而再次出现在监控摄像头内的田中健次郎脚步急促,并不像是在路上因为步伐频率较慢而花费了什么额外时间。
他在那条路上遇到了什么让他不受控制地或者说必须停下脚步的东西,所以才会致使他减缓步伐,而后又匆匆离开,从家里开了车,从另一条路离开。
安室透又将监控拍到的那辆车的影像放大,凌晨时分光线太暗,从前排看的确是只有田中健次郎一人,但是无法分辨的后排如果还藏着什么别的东西也说不定。
或者说,如果是成年男性躺在后排,其实也绰绰有余。
如果清水清方面侥幸从爆炸中脱身,他避开监控离开,耳后被路过的田中健次郎遇到,他们之间或许发生了什么交谈,致使田中健次郎做出将清水清带走的行为,这种可能性并不低。
他想起上一次见田中健次郎时的情景,那个男人只是一个在组织里混迹多年的底层成员,但是显然他对清酒有着非同一般的尊重,甚至会在无法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因为清酒的嘱托冒险接应他们。
安室透久违地想起了自己的那位上司,那个人经历了许多,时间将他打磨得温和又凌厉,那是经历了岁月才能拥有的成熟和漫不经心,来自上位者的尊重让长期处于下位的底层成员愿意追随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曾经近距离感受过那种体贴,所以才更能去说服自己,田中健次郎如果真的背着组织帮清酒隐藏死亡真相也是合理的。
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就是真相,就算猜错了,其实也不过是排除了一种可能性罢了。
于是安室透将注意力从已经化为废墟的清水宅移到了田中健次郎的行动轨迹上。
他很快就得到了新的线索。
近两年里,田中健次郎曾经多次前往群马县,而在两年之前,也就是清酒并未出事之前,田中健次郎除了作为清酒小队的司机跟随他们前往过群马县一次,此外再也没有涉足群马县地界的记录。
事出反常,必定有鬼,一切都越来越明了了。
群马县。
这个地方并不陌生,与他记忆中的清水清放在一起也并非找不出关联之处。
或者说,如果推理到了这个阶段,想猜不出那个人的藏身之处都很难。
群马县,清水清曾经两次带他们去往那里,而每次驱车前往群马县时,他们都避不开一处关键性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