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进了皇帝的别宫,住着太监的屋;迫坏了帝王的药泉,扭头给关押的人送粥……
“乱民人如此多,不好恢复西边角这一带的原状,其他地方还可以救一救。”宋云志道,“但父皇恐怕最看重药泉和威信。”
两样都是禁忌。一样对宋齐光来说是健康、另一样亦是他无法舍弃的帝王脸面。
倘若一个帝王完全没有威信,那么他将失去一切,甚至生命。所以这些迫坏了他威信的人,都即将面对世上最大的残忍€€€€死亡。
宋齐光那样的疯子,你甚至不必疑心他知晓后会不会发疯,他一定会。
“可怜这群流民,被人诱骗过来惹怒父皇。”宋怀信叹口气,甚至还摇了摇头,感慨道,“如此多的人啊,不知明朝谁埋骨?”
宋宴清的记忆被宋怀信的话串联起来:“我们今天遇到那些人,也不知圣驾将临的消息,他们或许€€€€也全是流民!”
“那他们应当发现了,我们要往别宫来。”
“那个捡牛粪的,是想要拖延阻拦我们吗?怪不得€€€€”
“口音!他们的口音相似,肯定是一处的人。”
在山上打柴火的汉子妇人是流民、在地上割草的小孩是流民、在地边分草根的幼儿也是流民、给征人埋骨的是流民、说要拾捡新鲜牛粪却刮出了满脸血的青年亦是流民……
他们如此鲜活,绝对不是图片上的匆匆一览,而是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
他们会哭、会笑、会流血流汗……
宋宴清觉得十分痛苦和恐惧,这份痛苦和他己身的安慰无关,但冲击着他的灵魂。
就好像那些流民的灵魂从凹陷的眼眶中飞了出来,他们用生命的无力感,将他这个来自异世、活在太平中的家伙软禁。
我要怎么做呢?宋宴清问自己。
他已经十分清楚,自己在宋齐光心中的份量有限,他或许讨喜一些,但也只是个“好玩一点的玩具”罢了。
很快,挣扎的痛苦驱使着宋宴清做下了冲动的决定。
他把宋承宇三人喊进收拾出来的前侧殿屋中,对宋承宇三人道:“我要放走他们。”
“七弟!”宋怀信惊讶出声,他不敢想象宋宴清这么做的后果。
把这群踩了帝王脸面的乱民放走,那么谁来承受宋齐光完全可以预见的恐怖怒气?答案自然是放走乱民的宋宴清。
“不、老七你不要冲动。”宋云志也觉得太冒险了,他反问宋宴清,“你以为父皇不会对你动手吗?他€€€€”
“他甚至打死过自己的亲生女儿,是吧?”宋宴清也反问回去。
宋怀信看向门外:“你知道?”
门外无人,宋宴清特意赶了人,不让人靠近。
“我知道。”宋宴清说,“我还知道他派禁卫军围剿过京城,险些让京中世家和勋贵们和他一起去死,他是个疯子。”
“你知道,你还这么做!”宋承宇带着怒气,第一次斥责宋宴清这个小弟。
宋宴清的手挎在新的剑上,身后还披着宋怀信送的披风,脸上是没有掩饰的愤怒。
宋承宇注意到了他的愤怒和他的动作:“老七,你想对我们做什么?”
宋宴清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让人误会了。
但误会并不大,正合他意。
“对不起,大哥。”
宋宴清并未干拔剑那等血腥的事,他称得上脱胎换骨,对上屋子里的两个菜鸡兄长,和另一位身手不错的英武兄长,在武力值上他属于超凡范围。
吹个牛吧,六哥宋曲生不在,其他五个哥加起来都不够宋宴清打的。
于是宋宴清不客气地一拳干倒了没太多防备的大哥宋承宇,并且转身就借用宋云志的身躯将他和宋怀信一并拿捏。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宋云志很难不怀疑€€€€是不是真的有神降。
宋云志不信佛,但除却神佛,又如何解释那样的神力和七弟菩萨般的心肠呢。
宋怀信从来不知道自己那么弱,好像自己那点挣扎毫无用处。
把人捆好后,宋宴清贴心地用干净布给他们堵嘴。
宋怀信和宋云志没有太久的反抗时间,整个过程还有点懵,是以都没出声。唯有宋承宇喊了“来人”,可惜外面是宋宴清的人,被他厉声呵止,不许进来。
被捆绑的三兄弟,宋承宇格外愤怒,瞪着宋宴清。
他将老七视为自己人,却不想老七对他下手最狠。那一拳痛得他厉害,打的位置刁钻阴狠,短时间内他都是个半废人,动不得武了,回头还得好好养一阵。
宋宴清好心解释:“大哥,谁叫你有文武双全的好名声,不打狠点父皇怎么相信这事你没掺和。”
宋承宇可不是什么“幸运儿”,是被宋齐光敌视的出色长子。
说着,他心虚地摸了摸自己腰间挎着的礼物,再看了三哥四哥一眼,转身出去。
刚收了兄长们的礼物,转头武力制裁,宋宴清心中过意不去。
但冲动之时,又哪里万分的妥帖。
双脚跨出门扉,少年又转身带上了门。
随着门缝变小、消失,宋宴清逼人的眉眼也消失在三人眼前。
宋宴清到了外面,点了兵士里面最信服自己的兵士看守宋承宇三人。
随后他来到西边角,看到了巷子里甚至冒起了烟雾,不知是在熬药还是做饭,真是好气又好笑。
展勇把梁父带了过来,等待着将军的审判与决定。梁父则握着手里半路多出来的纸团,没吭声。
宋宴清注定要辜负手下的预判,他将做出一个让手下兵士不理解的决定。
宋宴清说得还算好听:“将他们都赶出去。”
展勇等人错愕,看守宫人中的大太监跳了出来:“七殿下!您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把这群罪民都放了。”
有了他提点,梁父等人反应过来€€€€他们要被放走?
“多谢七殿下!”
“谢谢将军!”
“殿下长命百岁!”
听到这群人的声音,看守大太监更为生气,跟随而来负责洒扫的太监也不满道:“七殿下,你这是偷放罪民,违抗圣意?”
“父皇会喜欢在别宫里关着这么多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流民?”宋宴清淡定地回应。
他知道,“解决”了宋承宇三人,他还将可能面对兵士们和这群太监的反抗。
但兵士是他的手下,他已初有将军的威严,相信自己能掌控住场面,只要宋承宇等人不在;太监们是忠心的走狗,可宋齐光本人也不在。
何况€€€€流民真的人很多。
头上也扛了个五品官位的太监只觉得他强词夺理:“七殿下!虎威将军,你的职责是来看护别宫,这群人闯入别宫,冒犯圣威!当看管好了这些人,等待圣上裁决。”
“将军如此肆意行事,可有把圣上放在眼中?”大帽子也扣上来了。
宋宴清扫一眼展勇,随即对这太监道:“圣意本将军听得清清楚楚,叫你洒扫宫廷,有叫你管我吗?你是我爹吗,我非得听你的?本殿下偏要把他们都放了!”
没人敢当宋宴清的爹,敢应会死。
只手下兵士还在犹豫,宋宴清对着梁父等人一挥手,求生大军出动。
面对已经失去阻挡之心的兵士,人数和生存的勇气让流民们看起来变得迅猛了,一种别样的力量感涌动在他们身上。
在宋宴清呵斥声中,兵士们做了退让。
宋宴清看向展勇的死人脸:“怕什么,你头上又不是没人。”
“将军,我们亦是帮凶,何况……何况你一个人都没留。”
“不会,有人留下了的。”
展痛随着将军的目光望去,发现流民如流水般冲出去后,的确还留下来一些人。
他们中有面带病容的、有年老不堪的、还有身体残缺不能跑的,探出头来看着离开的人的背影,那些人里有被他们赶走的亲人。
流民中老少不多,是因为有更难活下去的亲人早已做出了抉择和牺牲。而此时,是又一次的牺牲与分别。
展勇不再说话。
又有人开口:“将军,倘若圣上要抓,只怕很多都逃不了啊,她们又能跑到哪里去。”
“人总是要死的。”
宋宴清心想,管他未来能活几个,可眼前这条生路,他想给他们。
“好了,废话别那么多。”宋宴清发话道,“赶紧收拾吧!”
这话催那些太监们,也催兵士。工程量太大,保安队也得一块干活了。
***
别宫外,流民们成功地跑了出来,让那些在外等待的人错愕又惊喜。
梁父没第一时间找儿子,而是抓了村里那个科举考得人都傻了的中年童生,让他给自己读了一遍纸团上写了什么。
在那位小将军、殿下靠近了一瞬后,自己手里便莫名其妙多了这纸团。
自己等人能被放出来,便是因为那位殿下心善,既然如此,纸团所书肯定不会害他们,反而帮忙的可能最大。
弄懂纸上的内容后,梁父想想觉得可行,便当即让大家分散跑路。
“实话实说了!那是皇帝的宫殿!”
“一窝蜂儿地跑,一下就被抓回去了,大家各自逃命去吧!”
“还会被抓回去嘛?”有人看不懂情形。
“你知道个屁啊!没看到是那位七殿下硬把我们放了,其他人都不想放我们走来着!”
“万一皇帝到了,又要抓人呢?”宋齐光在民间的名声可不好,甚于猛虎。
这样一说,大家伙立马懂了,但分散的队伍还是不多,很多人跟着梁父才心安,想着别人都走了,那自己不走也没事,可如此想的很多。
梁父只能头疼地骂人,强行划分了队伍,胡乱指了些方向,同时还给一些机灵人布置了点差事。
等到身边只剩下五十人时,梁父找到了儿子梁山。
知晓儿子聪明,梁父又把纸团上的内容跟儿子复述了一遍。
梁山疯狂点头,对于把那些故意害人、不把他们这些民当人的官吏也拉下水,他十分赞成。
听完了全程,梁山问道:“那个七殿下是哪个,长得有什么特点?”他想把恩人对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