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兰君笑道:“不必忧心,今日去也不会吃亏。”
“再者,又要带多少人才能抵得住那么多禁军?”
箬竹皱起了鼻眉脸:“娘娘休要笑我。是虹芳交待我的,得小心娘娘又被欺负了去。”她有些怅惘地道,“也不知虹芳如何,好些日子没收到她的信。”
“东南打倭寇,玻璃厂的事全倚仗她,恐怕是忙不过来耽搁了。”皇后看着性情更温婉的箬竹,问她,“你眼下可还想去外面,就如虹芳一般。”
眼下她这个皇后还活着还在,这傻姑娘倒有个地方,若她去了,还不知道要去哪儿呢。皇后想着自己的身子骨,很想将箬竹也托付出去。
箬竹只道:“娘娘,我不走,我要伴着你。”
小女官反过来给皇后画起饼来:“等娘娘当了太后,我可就是太后面前的第一红人,跟着娘娘到处游山玩水去。”
太后的人生模式,是箬竹最为歆羡的,她也盼着娘娘能像太后那般快活自在。
何况娘娘的心思,她虽愚笨,但也能猜着一星半点。
王兰君心中叹息一声,又有些别样的暖意在心间漾开。
都说深宫冷寂,人心相祸,其实一片混乱下,真心就在那等着呢。
“待我成了太后,哪怕封你做个公主不成,至少也得是个郡主。”
箬竹笑开怀:“好好好!娘娘可不许食言。”
说笑声里,到了京郊的园子。
顾明朗诧异地将人迎了进来,小声道:“圣上让娘娘单独进去。”
箬竹有些不放心,面露忧色。
王兰君伸手一摆,示意无妨,口中亦安抚道:“眼下病重的倒是换了人。”
箬竹忆起帝王的身躯情况,紧张霎时淡化。
顾明朗垂着眉眼,一声不吭。
他心里清楚,自己或许能胜过贵妃,但实在比不得皇后在圣上心中重要。他也不过是一个奴才罢了,只是特殊些。
王兰君独自走到里间,心情却与宋齐光当时去看病中的她不一样。
他逼她活,她想他死。
“你、你来看我了。”病榻上,宋齐光瘦得像是裹着被子的枯竹,容色晦暗、身形消瘦。
他自顾自地呢喃着:“我病了两天了,你怎么才发现?”
王兰君皱着眉,想了一阵,想起来这是几十年前发生过的事。
癔症?看来还严重得很。
王兰君上前,塌上的男人完全不知自己何等模样,还赌气道:“好好好,竟还有心思作新衣裳……”
宋齐光说着话,想要伸手去拉扯王兰君。
王兰君用力拍开他的手。
宋齐光被拍得倒向一旁,费劲地喘着气。
王兰君瞧他不像是作伪,拔下簪子,用力刺在他的手上。
“啊€€€€!”
宋齐光发出呼痛声,外头的顾明朗第一时间闯进来。
披散着头发的皇后背对外面,开口问道:“可清醒了?”
“清、清醒了。”宋齐光痛得脸皮皱起来,吸口气,挥退其余人,“顾明朗,你等都退下去,非朕传唤,不必出现。”
顾明朗不理解,但他听话:“是,圣上。”
箬竹挤进来偷看了几眼,发觉眼下皇帝是真的打不过娘娘,心中暗爽,放心离去。
“他们都走了。”宋齐光出声问道,“你来,来寻我何事?”
“自是为大皇子而来。”
“此般情形,你还将大皇子关押在大狱?”王兰君试探地问道。
宋齐光闻言就笑了一下:“果真唯你懂我。”
王兰君催促他:“圣上,且谈正事。那孩子从小就受亲母冷待,你这生父又苛刻,如今还要反受你们一对父母之情折磨,何其无辜、何其可怜!”
说起这事儿,宋齐光心情就没那么美妙了。
“皇后真心欲为那韩家子求情?还是只想看朕笑话!”
“够了,当年之事都够了。”王兰君望着从来都任性的男人,“孩子是无辜的。”
无论是大皇子宋承宇、还是二皇子宋广骏,其实都在前一辈人的阴影之下。
东南是宋齐光放纵成如此模样的,有东南一份责,便有他一份;故而当初宋齐光看似公平、又或是偏心地给二皇子指中谢家的女儿,就代表着€€€€他绝对不会让宋广骏成为储君、成为下一任君王。
当年的事和仇,宋齐光从来不曾忘记,他就是记仇,睚眦必报。
相反,二皇子及东南党都是下一任帝王的垫脚石。
他或许已然默许,看在贵妃的面子上,未来将皇位给大皇子。
可谁料到宋承宇发觉异样后都没查出来的事,一早就被宋广骏这方早早发现,还将致命一击藏到此时。
所以今日王兰君说此般情形,老二你不给,老大你也关了,问宋齐光意欲何为,难道想坐看朝堂陷入混乱吗?
她质问宋齐光:“如今东南已如此千疮百孔,你觉得还不够么?”
宋齐光轻哼一声:“是他们自寻死路,从前是,现在也是。”
“难道是朕逼着他们的去贪、去争、去抢?”
王兰君看他,真真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透着股森森的冷气。
第138章
宋齐光凝望着只一身常服的,他的皇后。
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惊疑、陌生,最后目光似乎转化成轻视鄙夷,看得宋齐光心中闷痛:“你、你竟如此看我?”
他试图提高声量,声音却像个漏风的窗户。
“人从来如此。”
面前的男人,王兰君的确看不上。她不解当年的人,怎么会变成眼前这般不堪入目的模样。
恍惚想起二人大婚的头一年,宫中筵席散后,两人甩开大堆的宫人,只带着几个侍卫偷跟着那些臣子的马车出了宫。
拥挤在人群中走过百病后,来到高处。居高临下时,她听到他说“若是处处都像京城这般和乐安详就好了”。
那时情况也不好,但当初他信人力无所不能,现在他说€€€€人从来如此。
试探亦探完了,王兰君开始觉得索然无趣。
“圣上,我该回去了,朝臣等着呢。”
“不!”宋齐光激动起来,“你别走、别走。”
他感受着身体的破败,无奈地祈求:“朕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你,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说。”
“我知道你恨我,小鱼的事,你该恨我。但我何尝不是个被算计、被骗的可怜人?”
说得倒是情真意切。
王兰君听得这些话,回过头来:“我恨你?”
“我当然恨你。孩子我交到你手中,你却没照看好,叫人谋害了去,我当然恨你。”
“但我更恨你心智不坚,不知世事皆难,几受挫折,就如此不堪!”
“亏你还叫宋齐光,空取了个好名,你这扶不起的烂泥,去与你的泥融于一处吧。”
宋齐光难看的脸色近乎凝固,好一阵儿才开口:“朕知道,我负了你的期望。你年轻时总想着当个君子,说为国为民,对我也抱着那样的期待。可那太难了,逆人之天性而行。”
他说着咳起来,从怀里取出一方用旧的素帕子。
王兰君一眼便能认出是自己宫中之物,想来是上回宋齐光威逼她时顺走那张。
宋齐光还在说:“若是你跟我换一换,多好啊。”
他当皇帝前,就没想过自己会变成皇帝。匆匆忙忙登基,走着陌生的帝王路。
在宋齐光看来,他真心实意认为王兰君比他合适得多。她勤奋好学,人又聪慧,年少时跟在高官祖父身侧,听的是朝堂事,论的是天下人,她有胸襟、有抱负、更有本事,只差在一点€€€€她是个女人上。
宋齐光心想自己永远也不会告诉皇后,他一早根本没什么抱负,只是不想受人辖制,害怕不知什么时候叫人害了,又换个新人当皇帝。
他其实胆小怕死,但还好当初还有年轻人的胆气,所以胡乱闯荡。
他想要王家助力,伪装自己,迎合王兰君。又发觉那样一个自己,可以笼络更多人,便扮得更为认真。
随后他发现自己完全被王兰君感染,好像自己也有了一个大抱负,为之不懈努力。
那段时日,是他一生最为艰难、但又漫浴光明之时,仿佛在梦里一般。
倘若不是他成了皇帝,而是皇后,宋齐光想€€€€她必定能实现她所有的抱负。
王兰君上前,走近。
宋齐光心中忽地窃喜起来,她还愿意靠近自己。
可皇后靠近后,却一手抢走了他手里的旧帕子,两下撕拉开,随后就把破烂分离的烂帕子条丢到他脸上。
轻飘飘的,又重若千钧。
王兰君冷声道:“无能之辈,只知怨天尤人!后又做错千般事,竟还有脸如此惺惺作态,实在恶心。”
她不再管宋齐光说什么,径直离开。
回了皇宫,就告诉那些等候她的朝臣。
“我已求过情了,圣上不愿放大皇子。再有,圣上得了癔症,时常错乱,会以为自己活在几十年前,往后不可轻信圣谕。”
此话一出,比贵妃是韩世元女儿的消息更炸裂。
不过朝臣炸了一会后,想着皇帝活不久了,好像得不得癔症也没那么重要,所有人还是将注意力放回了大皇子之事上。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处置好这一摊子事务。
诱骗封如旭回朝的主意最快定下,当天就八百里加急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