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夜行 第16章

“谢谢姑姑。”裴玉心中五味杂陈。

“谢什么?你我二人相依为命,我不想着你还能想着谁。”

“是……”裴玉低声道,“我也想着姑姑。”

陆如琢怜爱地摸了摸少女的脸。

“姑姑。”少女抬起头,道,“今夜陛下的宫宴我就不去了。”

“嗯?”

“规矩多,我不耐烦。”

“好,我从宫里给你带好吃的回来。”陆如琢含笑道。

“谢……”裴玉将话咽了回去,挽住女人的胳膊,脸慢慢枕在她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嗯。”

……

这个新年许多官员都过得心里不踏实,宫宴表面一派祥和,实际暗流汹涌。

果不其然,年初三,“正旦”刚过,光禄大夫家就被抄了,合族下狱,连襁褓里的婴儿也不例外。年初四,鸿胪寺卿吊死家中,搜查发现他的妻儿也都自尽在房中。年初五,宣抚使、布政司参议主动前往刑部衙门下狱。

年初六,大理寺正公门前击鼓,举告逆臣乱党。

短短四天,罪臣们相互攀咬,带出了几十名之多。

这是启元朝以来第二桩谋逆大案。有些年纪的人还记得十七年前那桩滔天巨案,杀得西四牌楼的天都血红血红,脑袋一颗颗地掉,陈尸于市,观刑的百姓吓得整宿整宿做噩梦,小儿无不夜啼,当年其他的犯罪案件都显著减少。

裴玉坐在衙署的长案后,翻开了启元三年吏部侍郎薛妩谋逆案的卷宗。

第013章

非是她主动来翻阅这卷宗,而是帝姬需要当年对于逆党处置的详情,作为判例参照。而裴玉的字是写得最好看的,簪花小楷,见过的人都说好,所以这个差事就落在了她身上。

卷宗的纸张已泛了黄,但保存得妥当,字迹清晰。

裴玉摊开卷宗,一页一页看过去,在一旁的宣纸上作摘要。

作为主谋,薛侍郎只是落得自尽,且尸体在大火里焚毁,也不必陈于闹市,算是下场温和了。

裴玉略过,翻到下一张。

那桩案子涉案罪臣一百多人,加上各自族人,足有数千人。裴玉眼睛都熬红了,两天后才出房门,将一叠厚纸交给了门外的林丹青。

林丹青掩饰不住心疼,道:“看你这眼睛里的血丝,赶紧回去休息吧。”

裴玉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

刚迈出一步,便停下来。

林丹青将纸收好,见她不动,问道:“怎么了?”视线往前方看去,低头理理官服,恭敬行礼,“见过都督。”

陆如琢穿着玄色织金四爪蟒衣,束着镶嵌美玉的腰带,容色风华,盖过了天边的云霞。

她走过来的步伐不快,在裴玉身边停下,道:“我来取样东西,就是你手上那些。”

“禀都督,都在这里了。”林丹青忙双手呈上去。

压下疑惑。

帝姬不是派她来取么?怎么又叫了陆如琢。

陆如琢接了东西,单手背在身后,看向旁边双眼熬得通红的裴玉,没有说话。

林丹青道:“下官告退。”

院子里复又静下来。

裴玉眼睛酸痛,抬手去揉,却被一只修长温暖的手握住手腕,道:“不可。”

裴玉睁着快流出眼泪的眼睛看她。

“闭一会儿眼。”

裴玉睁着眼。

“我不走。”陆如琢说道。

裴玉放心地闭上眼睛,额头抵在陆如琢肩膀上。

“卷宗看得怎么样?”

“陛下是个狠人。”

耳旁传来一声女人的轻笑,裴玉将脸埋得更深了些,瓮声瓮气道:“不过可以理解,朝纲不稳,需严刑峻法。而且陛下的脾气,咱们又不是不知道。”

“是啊。”

裴玉恍惚间听到了一声叹息。

陆如琢道:“咱们做臣子的,只能谨遵上命。”

裴玉下巴抵在女人的肩上抬起头,看见天际残阳如血,云层高高低低地跌下来。

许久。

裴玉站直身子,眼睛也好受了许多。

“门口给你备了马车,在车厢里睡会儿,不要骑马回去了,容易着凉。”陆如琢伸手掖了掖少女的襟领,给她系上自己的披风,道,“我还要去趟东宫,与帝姬商议事情,今夜就不回府歇息了。”

衙门门口,裴玉目送陆如琢骑马离开,转身上了马车。

温暖的车厢内烧了炭火,裴玉双手放在上面烤着,出神地想事情。

***

启元朝以来第二桩谋逆大案的判决文书在上元节的前一天下来了。

主犯处以极刑,光禄大夫陈家抄家,诛父、兄、子三族,其余从犯及亲眷分别处以斩刑、流刑、鞭刑等,不牵连九族和奴仆,比起十七年前血流成河的薛党逆案,已经仁慈许多。而朝野上下,也总算认清了这位帝姬的手段。

她是性情仁厚,却绝不软弱。

这件案子自始至终女帝都没有过问,全权交给帝姬处理。上元节宫宴女帝在上方大笑连连,想来十分满意。

不管怎么说,对那些安分守己的臣子来说,终于可以放松过个好节了。

上元佳节。

陆如琢依旧在宫里,宫宴办完还有家宴,陛下子嗣单薄,后宫又没人,三个人吃饭太冷清,女帝年年拉她凑数。本来也邀请裴玉,可小孩子不喜规矩,也容易被眼花缭乱的事物吸引,所以比起皇宫,裴玉更喜欢热闹的宫外。

€€€€陆如琢每年都会让立春带她上街玩,猜灯谜、放河灯、看表演。

今年也不例外。

立春看着裴玉长大,就算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没有冷落她。只是裴玉到底是大了,再有几天就是她的十八岁生辰。即便这些年大楚女子成婚越来越晚,也到了说亲的年纪。

一个大姑娘家,跟在立春身边,立春也不知道和她聊什么,有些尴尬。

裴玉主动道:“立春姑姑,我先去那边看看,到时候我们在花灯表演的台子汇合。”

她有武艺在身,还佩了剑,满京城能打得过她的人不超过一只手,立春嘱咐她别跑太远,便放心地让她去了。

上元灯会,才子佳人,寻常百姓都出门看花灯。

或两两一对,或三五成群,摩肩接踵。

裴玉转身没入人潮里。

……

只听得人群中一阵叫好,台上的表演越发精彩。

立春扭头四顾,蹙起了眉头。

她将女儿的手塞进夫君的手里,开口说了句什么。

人群太吵,她的夫君听不清,立春对着他的耳朵大声道:“照顾好贤姐儿!我去找裴玉!”

她的夫君握紧了女儿的手,半揽进怀里,也大声回道:“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

立春从热闹处寻到荒凉,不见人影,心里越发着急。

等陆如琢从宫里回来,不见了她的宝贝女……不,不能说女儿,总之就是宝贝吧,非得责罚她不可。

“裴玉€€€€”

立春转过了几条街,已经离灯市越来越远,往北城的方向走去。

“裴玉,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立春姑姑。”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温和的女子声音,还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立春一个激灵,差点儿拔出袖子里藏着的短匕。

裴玉抵着她袖口的手松开放下来,满脸歉意道:“灯市人太多,我不小心迷路了。”

立春把匕首重新藏好,松了口气道:“你这个姑娘,吓死我了。”

裴玉笑笑,讨好地扯了扯她的袖子。

“立春姑姑这身红裙真好看。”

“是吗哈哈,是陆如琢那个没良心的送我的,说是新年礼,好看吧?别说她眼光还挺好的哈哈。”立春立马将方才的惊吓抛之脑后。

“她也送你了?”裴玉克制着没有让脸色太难看。

“是啊,贤姐儿也有。”

裴玉脸黑下来。

“?”

立春看着她甩袖而走的背影,大声道:“你认识路吗?”

方向倒是对的,许是看到自己来的方向吧。

立春拔腿追上去。

唉,女孩子越来越大,心思也越来越难琢磨了。小时候多乖啊,怎么逗都不生气,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就生气了。

赶明儿得跟陆如琢说说,她年纪大了,经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惊吓。

花灯表演结束,裴玉买了盏兔子灯,回府放在陆如琢房间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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