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夜行 第83章

想什么?

陆如琢只当她喝醉了发酒疯,倒也十分可爱,配合地歪头思索道:“嗯,想好好练功,早日长大?”

“还有呢?”

“想得到我的夸赞和认可。”陆如琢自认是个比较称职的长辈,宽严相济,并不吝惜赞美。裴玉自小省心,焉能没有她教导有方的功劳?

“那你知道我最害怕什么吗?”

“什么?”

“害怕你不理我。”

孩子再懂事,也难免有犯错的时候,因为她对这个世界的规则还没有理解通透。每当裴玉犯错,陆如琢就会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直到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为止。

“你每次看着我不说话的时候,我其实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我只是一遍遍地想,想哪一个是最可能的答案。”

后来长大了,裴玉知道了世界如何运转,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也学会了从容认错,哄好面前的女人。只是当年那种惶恐到几乎让她哭出来的感觉,永远不可磨灭。

“幼年的我总是在想,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却要让我一遍一遍地去猜,你为什么生气?”

陆如琢抿直了唇,渐渐笑不出来。

是吗?她不知道。

但是那种感觉她似曾相识,她童年时面对爹爹的爱与畏惧。已经太久远了,然而如今想来,竟也没有忘怀。

“小时候我不爱吃姜,你告诉我不能挑食,但是家里所有的菜都没有放蒜,因为你不爱吃蒜。”

“……”

陆如琢已经懂了她的意思。

权力是诱人的春.药,且无处不在。

大到一国之君,小到一家之主。上对下,强对弱,长对幼,权力唾手可得,潜移默化,没有人可以拒绝。而一旦尝过了那种任意支配他人的感觉,便再也不能自拔,甚至意识不到这是另一种强权。

“我常常在想,小孩是不是只算半个人,等我长成大人了,我就能成为一个人。”裴玉看着她,道,“而现在,我想请你将我当作一个人,和你一样的人。”

陆如琢沉默良久,没有一口应下,认真道:“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无妨,正好我也需要一些时间。”

“你需要时间做甚么?”

“想一想我们的事。”裴玉躺了下来。

“想我们的婚事?”难得气氛好,陆如琢躺在她身边,逗她道。

“差不多。”裴玉也难得没有反驳她,她们未来肯定要成亲的,想将来四舍五入就是想婚事。

陆如琢笑了,好心情地将胳膊枕在脑后。

月光下的三角梅愈发鲜艳,陆如琢将视线转回来,看向身边的女子。

“你……”陆如琢的声音戛然而止,旋即失笑。

裴玉气息均匀,已经睡着了。

“醉鬼。”陆如琢伸指点了点裴玉的鼻尖,低声道,“希望你明日醒来记得今天说的话。”

不行,她可是有喝酒断片的前科的!陆如琢起来将说的话记录下来,让裴玉按了手印,自己在她旁边也按了一个,仔细叠好收进箱笼底部。

铁证如山,陆如琢才放心地抱着裴玉睡了过去。

……

裴玉宿醉,翌日醒得甚晚。

陆如琢陪着她躺了许久,实在躺不下去了,先起身在院中练功。

祝无€€今日上午有比试,对阵自在山庄诸葛玄,已经开始了。裴玉若是在巳时之前醒,说不定还能赶得及。

裴玉入目是熟悉的青色帐幔,她静静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等昨夜的记忆慢慢回笼。

酒后吐真言,可她并不后悔。

陆如琢是个宁要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从她执意要捅破这层窗户纸开始,裴玉就没有第二种选择了。

不得不说,喝多了酒的裴玉让她自己都佩服。

居然敢和陆如琢顶嘴,还把她说得哑口无言,怎一个扬眉吐气了得。

“辰时七刻,你醒了。”屏风外的人影越来越近,一身黄衫的陆如琢走了进来,看见她,道,“人。”

裴玉:“……”

陆如琢看她突然精彩的脸色,就知道箱笼里的字据派不上用场了,笑道:“还记得啊,昨夜不是很威风吗?今早起来怎么变纸老虎了?”

“……”

陆如琢虽幡然醒悟,却是个小心眼,昨晚面子都丢光了,口头上两句便宜怎么也得讨回来。

裴玉缩在被子里,底气不足道:“你答应我了。”

“我是答应你了,但也要你自己争气才行。”陆如琢道,“那番话在你心里憋了很久了吧,还要借酒壮胆,瞧你这点出息,以后别说是我教出来的。”

“……”

裴玉一早起来被她怼得一点脾气没有,又有种以往不同的亲昵,让她倍感甜蜜。

裴玉呲着牙笑,认命地爬起来,忽然记起道:“祝姨的比试是不是开始了?”

“刚开始三刻,大约要比到午时,朝食摆好了,梳洗后过来吃。”陆如琢率先走了出去,听声音是给裴玉传热水去了。

第062章

裴玉受宠若惊,尔后自觉地将这种心理压下去。

用过朝食,到净房沐浴,打起帘子,里面是下人刚送过来的热水。

裴玉的脸在氤氲的水汽里若隐若现,花瓣簇拥,想必是陆如琢交代的,甚至她亲自放的。

若不是时间来不及,裴玉能泡上半天。

巳时末,裴玉赶到了比试现场,气息带着剧烈运动过后的喘,问祝葳蕤道:“怎么样了?”

祝葳蕤看得目不转睛,神情紧张,耳朵里嗡嗡的没听清她的话:“你说什么?”

诸葛珏一边看着她爹,一边还要注意祝葳蕤,是以精力没有那么集中,接话道:“马上一千招了,十分胶着。”

她们几个功力尚浅,能勉强看清已是不易,另一边雅座的几位亦全神贯注,哪有工夫给她们解答。

好在陆如琢到了。

诸葛珏问:“陆师姐觉得呢?”

陆如琢看了一会儿,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二人惺惺相惜,恐怕要过段时间才能分出胜负了。”

她从容在为她准备的太师椅坐下来,裴玉将椅子拖到她右后方,专注看比试。

祝无€€对阵“道冲剑”诸葛玄,他二人早在十年前就私下比过,过后诸葛玄亲口承认不敌,一举将祝无€€的声望推至江湖之巅。

但这场对决不可谓不精彩,千招之内各有千秋,精妙绝伦。

诸葛玄剑招连绵,有烟邈群峰之貌,剑意玄之又玄。祝无€€蛇鞭如血,犹如又一轮赤火烈阳,刚柔并济。

江湖任何一个人对上他们,都不能放松警惕,然而这样的两个人交手呢?

旗杆落在擂台的影子又长变短,复又拉长,直到午时尽,铿一声,祝无€€长鞭击落诸葛玄的兵器,诸葛玄才朗声长笑,弯腰捡起长剑。

“为兄以为十年来功夫大有长进,没想到还是祝掌门更胜一筹。”

“小妹侥幸。”

两个人台上和和气气,下了台也一并吃酒叙旧去了。

谢玄知抱剑,瞧着擂台的神情冷峻。

旁人看不出来,他却是能看出来,祝无€€未尽全力。胜诸葛玄依旧有所保留,确当得上他的劲敌。

还有她那位摸不清来路的首徒,谢玄知缓缓眯起眼睛,看向与人并肩离开的陆如琢。

“风伯。”

风伯脸色微白。

谢玄知已不须多余交代,只吩咐道:“去。”

风伯表情麻木,退步下去了,一刻之后,快马出城。

……

陆如琢同裴玉回到别院,没多久下人便送上一封请帖,暗香浮动。

陆如琢一看帖子清雅至极,心中便猜到送帖的人是谁,打开一看果然是。

虽说陆如琢对他无意,但过往的兄妹情分还在,她当即收好道:“备车。”

陆如琢走到最近的角门,门口一辆朴素但别有洞天的马车已备好,她弯腰坐进车内,对暗卫扮成的车夫道:“去望仙楼。”

车夫应是。

车轮吱嘎,刚驶出几尺,还没离开角门,车帘被一只修长匀称的手撩起来。

车夫会意地将马车停下。

“小姐在哪儿?”陆如琢问。

“应当在祝姑娘那里。”

“去叫她过来。”

“是。”车夫嘬唇打了个呼哨,别院上方响起几声长短不一的鸟叫。

不到片刻,裴玉大步流星出来,在角门看见陆如琢的马车,神色微讶。

“师姐这是要出门?”

“嗯。”

陆如琢看着她,似有期许。

裴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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