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无€€肃然站了起来,走到青袍人面前,躬身行礼。
“晚辈祝无€€见过岛主。”
唐岳挣扎着站起来,也在堂下恭敬道:“晚辈唐岳,见过岛主。”
折扇收起。
“晚辈楚昭烨,见过岛主。”
“晚辈宗诚……”
“晚辈……”
“见过岛主。”
众人见“六绝”纷纷行礼,焉能再猜不出这青袍人是谁,好似一下重获主心骨,当即激昂齐声道:“见过灵霄岛主€€€€”
圣女的笑容彻底消失,瞧了一眼另一处方向。
四野皆静。
李知府被众人感染,差点儿跟着激动站了起来,然而见旁听的陆如琢不为所动,不由生出感佩之情,不愧是闻名天下的锦衣卫都督。
李知府态度放得很是谦和,道:“灵霄岛主,请上前来。”
灵霄岛主看也不看陆如琢,缓缓道:“老夫途经此地,听官府在审童子案,不由想起前些日子,老夫来唐家庄探望女儿,曾偶然撞见谢庄主生取童子血。”
谢玄知闻言色变:“你血口喷人,我明明没有在庄内取过血!”
灵霄岛主哂道:“谢庄主的意思,是老夫作伪证陷害于你?天底下有甚么人能够说动老夫害你?老夫陷害你的目的又是甚么?”
谢玄知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堂下才消停了一会儿的议论声又起,且有愈演愈烈的态势。
谢玄知之所以束手就擒,是自认他做事干净,没有留下物证。即便笏言和风伯全招了,朝廷决意要杀他,因江湖与官府天生嫌隙,他起码能保全两分.身后名,留神剑山庄一个体面。
可是忽然出现的灵霄岛主把他的一切盘算都毁了。
他是江湖魁首,是说一不二的灵霄岛主,他的威望足以让全天下相信他的话。
甚么人证,甚么物证,都比不上他如今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老夫曾偶然撞见谢庄主生取童子血。
谢玄知双目充血,赤红无比。
他的名声,全完了。
他想不通,他与灵霄岛主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为何要陷害自己?偏偏自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反驳不得。
因他确实生取过童子血,只不过是在庄外。
一子错,满盘皆输。
谢玄知缓慢抬起脸,环视了一圈,忽然朝身旁的锦衣卫一掌拍去,虚晃一招后竟然转身逃走。
满堂哗然。
陆如琢一拍扶手,立刻飞身追了上去,声音落在后面,送进祝无€€的耳朵,振聋发聩。
“祝掌门,武林出此败类,你身为盟主,还不速速与本官清理门户?!”
第074章
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
祝无€€听懂陆如琢的言外之意,毫不犹豫地飞身跟上。
一切回归到陆如琢一开始的计划,谢玄知奋力出逃,无暇思索里面的锦衣卫和外面的官兵为什么没一个人阻拦他。
他将轻功提升到了极致,一路狂奔,逃进唐家庄外的密林。
然而他负了伤,不多时便被陆如琢赶上,劲风从脑后袭来,谢玄知侧身避过,一道剑气打在他前方的一棵树上,喀喇一声裂开。
谢玄知去势被阻了一刻,面前便多了一道持剑的朱红身影。
陆如琢手里已不是那柄铁剑,而是腰间防身的软剑。
谢玄知握紧了手中的辟邪。
“祝掌门,你来了。”陆如琢看着他身后道。
谢玄知猝然回头,一个人影也无,他头皮一炸,慌忙转步急退,还是让陆如琢的剑锋在肩头划了一道口子。
“你耍诈!”谢玄知大怒。
陆如琢微微一笑:“祝掌门真的来了,不信你回头看。”
谢玄知没回头,然而另一道更为凌厉的剑气朝他的后颈削了过来。
陆如琢也一抖剑身,笔直刺来。
这两人放在平时,单独对上任何一个,都需要谢玄知全力应对。如今两面夹击,他又身负重伤,焉能抵挡?
谢玄知拼着受一处更轻的伤,先避开了祝无€€的杀招,陆如琢的剑尖在他胸膛轻轻划开一道。
谢玄知抽身退后,道:“我与都督既无深仇大恨,都督为何要置谢某于死地?”
陆如琢冠冕堂皇道:“谢庄主说笑了,你践踏朝廷律法,本官奉命捉拿畏罪潜逃的要犯,并无私仇。”
谢玄知一个字都不信。
祝无€€已落到了陆如琢身边,两人并肩而立,同仇敌忾,虽身形样貌都与记忆中不同,谢玄知脑海还是隐约闪过了模糊的画面。
他皱起眉头。
“你们……”
陆如琢道:“祝掌门,你是想慢慢折磨他,还是想即刻杀了他?”
祝无€€死死盯着谢玄知,眼神里的仇恨不加掩饰,道:“我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
陆如琢道:“好,我们现在就杀了他。”
两人当着谢玄知的面,毫不避讳讨论他的死期,即便谢玄知明知自己今日凶多吉少,也不由激出傲气和血性来。
“谢某的命,不是那么好拿的!”
谢玄知一改颓势,竟主动攻了上来。
比寻常剑刃更宽的神兵辟邪,铮的一声撞在祝无€€的兵刃上,祝无€€手臂一麻,虎口发烫。
到这时候,谢玄知依旧能保持冷静,或者说,是他在绝境下为自己寻的生路。
同时应对两个,他必死无疑。若能拼尽全力杀了其中一个,或许还能有活路。
他完全不顾陆如琢挑来的剑锋,眼睛里只有祝无€€和她的剑。
一个人在面临死亡时的潜力是无穷的,神兵在谢玄知手上更显神威。祝无€€虽再次伤了谢玄知,身上也多了新伤。
谢玄知可以拼死,但陆如琢不能让祝无€€也拼死。
而祝无€€俨然已经杀红了眼。
交锋的兵刃不断碰撞出火星。
她等这一天已经太久,甚么理智、后顾之忧,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陆如琢伸手摸向腰间,掌心多了两枚淬毒的银针。
锦衣卫办案,从来不择手段。为了降低损伤,暗中偷袭又如何。
正当她扬手想要射出银针之时,祝无€€的长剑刺进了谢玄知的胸膛,染血的剑尖从后心透出来。
谢玄知慢慢回过头,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肩膀,那是一只有些年纪的男子的手,宽大的青袍,鬓角清霜。
方才就是他在关键时刻,制住了谢玄知,将他送到了祝无€€剑前,也断了他的生路。
谢玄知的血晕开了紫袍。
他张口,更多的血涌了出来。
“为什么……”
谢玄知不明白,一个,两个,三个,全都要杀他,祝无€€与他争武林盟主他理解。可是陆如琢和灵霄岛主又是为什么?
陆如琢收起银针,不看灵霄岛主,将剑锋压上谢玄知的脖颈。
“你可还记得秦步桑?”陆如琢凑近他的耳朵,轻声道,“姐夫。”
谢玄知全身一震。
他忽然叫起来:“是你们!是你们!”
祝无€€眼珠通红,道:“没错,就是我们!你想不到二十年了,居然还有人日夜想着为她报仇!”
谢玄知大笑起来。
“好!好!”
他笑声戛然而止,脖颈里鲜血飙起。
祝无€€将长剑抽出来,再一次刺了进去,喷出的血溅了她一身一脸,然而她却畅快地笑了起来,仰起脸直到笑得满脸是泪。
祝无€€跪下来,长剑插入地面,面向东南方向沉默磕了三个响头。
陆如琢跪在她身边,也无声叩了三个头。
万籁俱寂,穿林而过的风拂过她们湿润冰凉的脸。
陆如琢扶着浑身脱力的祝无€€站起来,往唐家庄的方向走,对身后的人撂下一句:“不用你多管闲事。”
灵霄岛主皱眉:“二十年前你就想杀了他,如今我帮你一把,他死了,不是正合你意?”
陆如琢冷漠道:“二十年前我如何求你杀他,你始终不肯,如今何必假惺惺?”
他二人此刻说话的语气口吻,竟如出一辙。
陆如琢继续往前走,灵霄岛主在她身后提高声音道:“琢儿,你还不肯跟爹爹回家吗?”
陆如琢头也不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