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的一声。
箭矢破空而来,喻同知后脑一凉,他身边的副将只见一支带血的箭穿过喻同知的喉咙,高大的身影从马上栽倒下去。
“将军€€€€”副将悲声大恸。
陆如琢放下铁弓,声震宫楼。
“主将已死,缴械不杀!”
外围的羽林卫和金吾卫齐声大喝:“主将已死,缴械不杀!”
霎时间叛军中不少人丢下兵器,解下铠甲。
楚漳一人一骑直奔后宫,身后的人越来越少,他也浑不在意,胡乱地挥剑砍着,状似癫狂。
距离女帝寝宫的三道宫墙之外,是他要闯过的第一道门。
宫墙上箭头寒光一闪,伤马左腿一屈,跪倒在地,血流汩汩。
楚漳也从马上滚了下来,吐出一口鲜血。
他强撑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前跑去。
“母皇……”
陆如琢再次举起铁弓,在他身后百步开外,拉开了弓弦。
她喉中溢出微不可察的一声叹,松开了手指。
箭很快,穿过心脏的感觉却没有预想中那么痛。
楚漳低头看着穿胸而过的血红箭头,仰面倒在了地上,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融化在他的眼睛里,像是泪水。
陆如琢走过来的时候,楚漳还没有死,睁着眼睛,唇瓣喃喃。
裴玉俯下脸去。
“我要见母皇……”
他的瞳孔已经涣散。
裴玉蹲在地上,看向陆如琢,眸心闪过一丝不忍,道:“姑姑……”
陆如琢面无表情地看着,直到他咽气,才伸手在对方眼皮一拂,合上了他的眼睛。闲主付
来世,不要再生在帝王家。
一声叹息消弭无形,陆如琢足底履过宫砖鲜血,一步一步向寝殿走去。
寝殿外,钟立春见到她大步而来的身影,松了口气。
“陛下怎么样?”
“在和帝姬说话,你来得正好。”
陆如琢在门口通禀,话还没说完,楚涟公主便传她进去。
陆如琢大步流星迈入寝殿,在女帝面前一撩袍摆,单膝跪地,干脆利落:“启禀陛下,逆党已除,臣前来复命!”
裴玉低着头跪在她身后。
楚涟公主手指倏然一紧,低声道:“母皇,儿臣想去看看皇弟。”
女帝眼中掠过一抹复杂,须臾,道:“去罢,顺便传上官御史进宫。”
“儿臣告退。”
楚涟公主出去后,女帝便叫陆如琢起来,坐在她床前,伸手握住她的手。
“你的手怎么还是这么滑,明明和朕一个岁数了。”
“陛下您忘了,臣比您小了将近十岁呢。”
女帝哈哈笑了,苍白的面色浮起一丝红润。
“我看你是要气死朕。”
“臣惶恐,臣不敢。”
女帝被她逗得一直笑,拍了两下她的手背道:“你离京的这段日子,朕有些想你,不知道是不是老了的缘故,总是想起以前,你十七岁,在朕的御前侍班,一眨眼,你都要辅佐朕的孩子了。”
“阿琢,这些年也苦了你了,替朕做了那么多昧良心的事。朕知道,你心中其实不愿,但是为了朕,你还是做了。”
“臣职责所在,不敢言苦。”
“将来……”女帝的话忽然顿住,她感觉到空气里的杀意。
她越过陆如琢的肩膀看过去,几步开外她的义女低垂着头,手紧紧按住腰侧的绣春刀柄。
女帝眯了眯眼。
“陛下。”陆如琢抢先跪在榻前,道,“她是薛妩的女儿。”
第086章
裴玉跟着跪下来。
上方的女帝很久没有传来声音。
裴玉的额头贴向地面,闭上了眼睛。
那杀意只是一闪即逝,女帝缠绵病榻日久,依旧如此敏锐。
半晌,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响起来。
“抬起头,让朕看看。”
裴玉冷汗淋漓地抬起脸,看向病体孱弱但目光锋锐的帝王。
女帝打量了她一番,似乎在回忆什么,几息过后,才眯着眼道:“确有两分相似。”
只是长得像,性格却大相径庭,许是因为在陆如琢身边长大的。
女帝道:“怪不得阿琢很少让你进宫面圣。”
一些不起眼的疑问也得到了解答。
裴玉听女帝的口吻似乎并不生陆如琢的气,甚至对她娘薛妩也没有太多指摘,她娘不是逆党之首吗?
女帝让陆如琢起来,道:“你想杀朕?”
裴玉再次伏下身子,道:“臣、罪臣不敢。”
陆如琢道:“陛下……”
女帝抬手制止她,道:“我为君,做了为君该做之事。她为女儿,为母报仇,是孝。朕这一生对不起很多人,她娘也是其中一个。”她看向跪在地上的年轻女子,叹道,“起来罢,薛妩的女儿,朕记得你叫裴玉?”
“是。”裴玉道。
“朕再问你一次,想不想杀了朕?”
裴玉沉默,垂在身侧的右手攥成了拳。
“朕恕你无罪。你只要回答,想,还是不想?”
“想。”裴玉抬头,目光如炬火。
她得知真相以后,无数次想报杀母之仇,午夜梦回都是从未见过面的娘亲的脸,满身是血。
她可以说服自己不恨陆如琢,但她焉能不恨下令诛她九族的皇帝!
“好。”女帝笑了,双臂打开,道,“来,杀了朕。”
裴玉手按在刀锷,右手握住了绣春刀的刀柄。
陆如琢盯着她的脸。
雪亮刀身推出来半截,“铿”一声,刀回鞘。
“我除了是我娘的女儿,还是陛下的臣子。您是一位明君。”裴玉转身大步向殿外走去。
陆如琢松了口气。
她也没有刻意掩饰,让女帝看了个清清楚楚。
女帝故作威严道:“你就不怕我治她的罪?”
陆如琢用裴玉的话来回答她,笑道:“陛下是一位明君。”
裴玉既没有反心,且拥护帝姬,她不会随意造杀孽。另外,她对薛妩始终存了一分愧疚,更不会赶尽杀绝。
最重要的是,她杀了裴玉,那陆如琢怎么办?这可是她唯一的亲人。
她们半生君臣、知己的情分,还不足以保裴玉一命吗?女帝这一生没有多少真情,陆如琢在她心中占据不小的分量。
“说吧,大费周章地演这一出,想让朕答应你什么?”女帝明察秋毫道。
“知我者,陛下也。”
女帝又笑又气。
裴玉年纪小,城府不深,乍一见仇人或许会露出马脚,以陆如琢的谨慎难道会想不到?她若真想隐瞒裴玉的身世,让她留在殿外不进来岂不是更好?何苦让二人置身险境?
陆如琢撩袍,在寝殿中央端端正正地跪下,大礼参拜。
“臣斗胆,想问陛下求一份恩典€€€€”
……
裴玉在殿外和钟立春一起守着。
不多时,帝姬带着镇远侯,以及一名身前绣着孔雀补子的绯袍女官快步过来。
她身段纤细,生得更是色若春晓,唇如涂丹,无愧探花之名。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见过侯爷、上官大人。”
“免礼平身。”三人匆匆迈进寝殿。
临进门槛前,上官中丞忽然回头,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裴玉心中陡然一空,生出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