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被看穿一切的感受,她只有在陆如琢面前遇到过。
她知道什么?
她的身世?还是她和陆如琢的关系?
她想做什么?御史台又想做什么?是抓到陆如琢的把柄了么?
上官中丞唇角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转身进入宫殿。
钟立春见裴玉脸色不对劲,待三人身影消失后,才问道:“怎么了?你认识上官中丞?”
裴玉用刀柄握去手心的冷汗,道:“不认识。”
正因为不认识,才让裴玉胆寒。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恨自己没有早出生十几年,只是一个小小的千户,根本接触不到权力中心。京城诡谲的阴云在她头顶盘旋,她连一丝一毫都窥探不到。
换作常人,十八岁官居五品,已是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可她的心上人是陆如琢。
那是一个高高在上又是众矢之的的人。
裴玉反复握住刀柄,让自己纷乱的头脑冷静下来。
“立春姑姑,你常在京城,上官中丞为人如何?”
“上官中丞?”钟立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御史台有多烦人,咱们锦衣卫向来不和他们打交道。不过……”
“不过什么?”
钟立春压低声音道:“朝中大臣在锦衣卫衙门都有一份卷宗,你若是想看她的,我带你去。”
“多谢立春姑姑。”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不让陆如琢带你去看?”钟立春自言自语地嘟囔,“哦,肯定是她最近太忙了,没空理会这些。”
裴玉自台阶往下走了几步,伸手接住一片雪花。
这场逼宫之乱轻而易举被镇压,前殿的厮杀与后殿的安宁仿佛两个世界。
唯有空气中萦绕的极淡的血腥味,昭示着曾经的不平静。
女帝寝殿灯火通明。
越到大限之时,她反而精神越发饱满,气色红润,甚至可以自己坐起来了。
然而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母皇……”
“哭什么?”女帝道,“让你的臣子看了笑话。”
臣子们并没有笑话公主,个个神情悲痛。
女帝道:“阿琢,取朕的‘山鬼’来。”
“是。”
陆如琢取来一把刀,刀鞘漆黑如夜,鞘身乌沉,是跟着女帝€€€€曾经的荣嘉长公主南征北战的佩刀。
女帝道:“方才陆卿已向朕求了一份恩典,这把刀便赠与窦卿罢。”
镇远侯跪在地上,双手接过“山鬼”,虎目噙泪。
“老臣,谢陛下。”
女帝自己在这个位置坐了这么久,她知道人心易变,身不由己。这把刀,相当于丹书铁券,将来可免镇远侯一死。
换言之,陆如琢用免死的机会换了一份恩典。
她求的恩典,方才谕旨已由陛下口述,中书舍人拟好,盖上玉玺,择日宣告。
上官中丞朝陆如琢看了一眼。
不曾想陆如琢竟抬起眼回望,唇角浅浅一弯。
上官中丞和她对视,唇畔浮起意味不明的笑。
“上官。”
上官少棠收回视线,迈至榻前,屈膝道:“臣在。”
“涟儿年幼,陆卿与窦卿都是武将,朝政一事还要劳烦你多教她。”
“臣遵旨。”
上官少棠看着女帝。
女帝蹙眉道:“你有话说?”
上官少棠一笑,眼中薄暮寒烟跟着散去,面庞竟有几分绮丽,眨眼道:“陛下赏了陆大人与窦侯爷,臣的赏赐呢?”
女帝哑然片刻,道:“油嘴滑舌,你怎学得与陆如琢一样?”
陆如琢忙喊冤。
上官少棠道:“陆大人是陛下的爱臣,独得恩宠。臣学一学,也好分得陛下一分宠爱。”
女帝哈哈大笑。
“你若在朝上也能这样哄朕开心就好了,天天指着朕的鼻子骂,朕怎么敢宠爱你?”
一时之间寝殿充满欢快的气氛,冲淡了悲伤。
“母皇。”帝姬出声打断了君臣斗趣,道,“儿臣想与母皇说会话。”
女帝视线自她收在宽袖中的手掠过,柔和道:“好,涟儿上前来。”
上官少棠连忙让开位置,与陆如琢站在一处,让楚涟公主坐到榻前,握住她的手。
“上官中丞的赏赐,就由你给罢。”
“是,儿臣遵旨。”楚涟公主垂下眼帘。
陆如琢垂眸若有所思。
雪短暂地停了。
女帝的回光返照约莫持续了半个时辰,接着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如同一截枯木,生机飞快流逝。
“朕革旧鼎新,尚贤远佞,事必躬亲,宵衣旰食。然……天不假年,赍志以殁。”
女帝看着明黄的帐顶,想起一年又一年的大雪,一年又一年的轮回着。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女子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朕……一生无悔。”
***
裴玉去了一趟宫门,前殿的事需要善后,陆如琢腾不出手,裴玉去帮忙处理。
回来的途中忽然天地昏暗,奉天殿前的宫灯齐齐断灭,突如其来的急风骤雪刮得人睁不开眼睛。
忙着点灯的内侍们东倒西歪。
裴玉一手挡住风雪,忽闻宫钟齐鸣。
黄钟三十六响,大丧之音。
帝王驾去,如同山崩。
“陛下€€€€”
奉天殿前的内侍最先反应过来,匍匐在地,哭声顿起。
裴玉拄刀,单膝跪进雪中,她的眼睛里也下起了雪。
分列两侧的禁军蓦地转身,铠甲撞响,面向寝殿的方向,整齐划一地半身跪地。
天地一片肃杀。
京中各寺庙的钟声接着响起来,连绵不绝。
睡梦中的百姓被钟声惊醒,细细数过后,大恸出门,面向皇城拜倒,只闻悲声。
启元二十一年冬,女帝驾崩,谥号圣明皇帝,享年四十五岁。
天下缟素。
第087章
时值年关,正是多事之秋,女帝病危之时边境便蠢蠢欲动。
北狄频频犯境,试探为主,搅得楚军不宁。
若圣明皇帝逝去的消息传到边境,怕是会立即下令攻城。
所以女帝驾崩后,镇远侯窦深一刻不耽误率军开拔,奔赴前线,以绝后患。
京师的维.稳、新君继位的安全防卫都落在了陆如琢一人肩头。
好在裴玉不像上次被排除在事件中央,能够帮上一点小忙,偶尔也能借公务瞧她一眼。
“国不可一日无君”,守孝十日后,钦天监和礼部便着手操持登基大典。
京师布防严密,全衙门的锦衣卫出动,满京城有几只蚊子都瞒不过陆如琢的眼睛。
东宫。
“殿下,登基那日由虎贲卫和金吾卫护卫,锦衣卫随侍,臣也会寸步不离守在殿下身边。请殿下放心。”
“本宫信得过陆都督。”楚涟公主看了她一眼,忽然将折子放下,从书案后走出来,宽袖合拢,向陆如琢郑重一礼。
陆如琢连忙避开。
“殿下折煞臣了。”
“都督为了本宫日夜操劳,这份心意,本宫记在心里。”
“殿下是君,微臣是臣,尽臣子本分,殿下莫要如此。”陆如琢退了一步,诚惶诚恐。
“罢了,来日论功行赏,本宫绝不会亏待都督。”楚涟公主道,目光真挚。
“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