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涟公主坐回长案后,批阅奏折,眸色沉沉。
不一会儿,东宫的亲信女官悄步进来,跪下道:“禀殿下,陆都督一出东宫,便被羽林卫的指挥使叫走了,似乎有要事让她处理。”
“本宫知道了。”上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楚涟公主手上有两支亲军,是女帝生前交到她手上的,分别是虎贲卫和宣武卫。登基以后,她才能掌管全部禁军。
事实上,女帝在位时,除锦衣卫外,宫中禁军皆听陆如琢的命令。
陆如琢受的恩宠,远远超过了一个普通臣子的范围。就连跟随女帝打江山的镇远侯都望尘莫及。
否则坊间也不会传出女帝与陆如琢有私情的流言。
别说民间,就连楚涟公主都怀疑过,陆如琢是不是她娘的心上人。除了“皇后”,谁能得她如此信任?
大权在握,陆如琢一旦有反心,后果不堪设想。
唯一的解释是,女帝笃定陆如琢不会反。
她为什么不会反?女帝心中有答案,楚涟公主心中不确定。
但目下陆如琢是唯一能护住她的人,她忌惮她,也必须要重用她。
楚涟公主朱笔批过一本本奏折,目光沉静无比。
……
赶在开年之前,钦天监选定了日子,由礼部主持登基大典。
登基前几日,赶制的衮冕服送到东宫,尚衣监掌印女官瞧见帝姬蹙着眉头,心惊胆战道:“殿下,可是有何不妥?”
楚涟公主纤纤玉手抚过玄色衮服上绣的金龙,问道:“本宫是女子,为何衮服绣龙,不绣凤?”
尚衣监女官一怔,道:“殿下,凤是皇后用的。”
“孤不会有皇后,就算有皇后,孤也是九五之尊,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楚涟公主看着她道。
尚衣监女官不知该回答什么,扑通跪下请罪。
楚涟公主指尖划过,收回袖中,道:“下去罢。”
尚衣监女官战战兢兢地退出宫殿,楚涟公主一手背后,沉声道:“传陆都督。”
陆如琢很快便到,不及行礼楚涟公主便快步过来扶起她。
“都督免礼。”
“不知殿下急召臣,有何要事?”陆如琢满脸风尘,刚从刑部衙门过来。
“方才尚衣监来送登基大典要着的衮冕,本宫以为有一不妥之处。”
陆如琢洗耳恭听。
楚涟公主道:“自古说龙凤,龙凤,龙代指男,凤代指女。孤为女子,衮衣当绣凤才是。”
陆如琢略一沉吟,道:“殿下所言极是。”
楚涟公主又道:“若孤要在登基大典那日穿绣有凤凰的衮服,朝臣可会不满?”
陆如琢微微一笑。
“殿下,有臣在,您只管放手去做。”
楚涟公主执起她的手,似是感慨道:“孤有都督,当无后顾之忧。”
“臣必当竭尽所能!”
登基的礼服并非龙袍,而是衮冕,皇帝十二章,龙只是其中之一,改动起来并不太费时。只是尚衣监接到命令,消息传到礼部,礼部尚书便带着几位礼部官员来劝谏,一迈进东宫,几名礼部官员头皮一麻。
帝姬端坐书案后,身前侍立似笑非笑的陆如琢。
身着蟒服,腰悬金牌,手按在刀柄上。明明是清贵端秀的样貌,却是一尊不折不扣的杀神。
那个时刻,他们几乎以为见到了先帝。
“臣礼部尚书周章,参见殿下。”
后面的官员跟着跪下。
“免礼平身。”
周章起身,道:“臣有事启奏。”
楚涟公主道:“何事?”
陆如琢左手大拇指按住刀锷,缓缓将绣春刀推出一格。
“臣……”周章后背密密地出了一层冷汗,咽了咽口水。
来之前他都想好了,殿下如果执意不听劝谏,那他就一头撞上东宫的柱子,现在好了,有陆如琢在,他撞柱子都不用担心没死透,陆如琢绝对会补一刀,让他彻底凉了。
现下京城谁人不知,陆如琢独掌乾坤。她若是想换一个宗室子弟继位,也不无可能,足以见她手腕之强。
等等,殿下改衮服的主意,该不会是陆如琢授意的吧?
礼部尚书的脸瞬间白了。
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位一品都督好大的胆子!
礼部尚书周章余光从那抹刀影上掠过,改口道:“臣是来向殿下确认登基大典那日的典仪,有几处臣拿不定主意。”
“原来如此,请周卿奏来。”
“是。”周章看向已将刀推回去的陆如琢,道,“陆大人也要听么?”
陆如琢笑了笑。
楚涟公主道:“自然是要的,陆卿当日负责护卫本宫,寸步不离。”
最后四个字听在礼部尚书等人耳朵里又变了味。
果然殿下是被胁迫的!
礼部尚书一行离开东宫,同来的侍郎忧心忡忡,道:“周大人,怎么办?陆贼不逊,殿下危矣。”
周章看了眼阴沉的天色,道:“出宫,去上官中丞的府邸。”
“是。”几人纷纷肃容应和。
上官府。
礼部尚书一行吃了个闭门羹。
“什么?你家大人刚进宫?”
“是呀,殿下召见。”门房和气道,“几位大人来得真是不巧。”
“可有说几时回来?”
“不曾。”门房为难道,“现下朝政繁忙,大人时常歇在宫中,没个定数。”
“上官中丞回来后,劳小兄弟带个信,告知我等来过,有要事相商。”
“小人晓得,各位大人好走。”
礼部尚书一行回到官署,关上门。
侍郎道:“若陆贼真有不臣之心,我等一介文官,该如何抵挡?”
周章一拍桌案,喝道:“怕什么?她名不正言不顺,难道杀得光满朝文武,乃至天下人?!拿什么挡?就拿这副血肉之躯挡!”
礼部郎中嘟囔了句:“先帝糊涂,留下如此后患。”
话音刚落,两位上官都冷冷地看着他。
礼部郎中缄口不言,二人也没说处置他大逆不道的话。
新旧更替,这方朝局未来会走向何方?谁也不清楚。
……
裴玉最近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东宫,帝姬给她派了一个闲差,每日忙完公务,大把时间赏花看雪。
外面的流言传得很厉害,连身居东宫的裴玉也听见了。
说陆如琢功高自傲,架空帝姬,要做摄政王。
那么裴玉,就是东宫用来制衡她的棋子。
众人皆知她是陆如琢的软肋。
裴玉不喜欢这种感觉,却不得不接受。
登基前一日,陆如琢来东宫见她,风尘仆仆,面有愧色地对她说:明日登基大典结束,她就可以回家了。
裴玉哪里会怪她,只心疼她身处漩涡之中,被天下人误解。
陆如琢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日后会还我清白。”
裴玉道:“可是帝姬……”
陆如琢慨叹道:“她很像先帝。”
裴玉不解。
是像先帝好?还是不像先帝好?
东宫四处都是眼线,陆如琢克制地抱了抱她,便离开了。
翌日登基大典。
钦天监算好了日子,风朗气清,似有祥瑞。
祭天之后,文武百官站在奉天殿外,看着汉白玉台阶上缓缓走来一位身着衮冕的华服女子。
玄红两色的衮服,两袖的金龙换成了凤凰,仰颈清啼。
白珠十二旒,随着她的走动,年轻威严的脸在珠帘后若隐若现。
上了年纪的老臣远远瞧着,仿佛见到当年的陛下,眼眶微湿。
楚涟公主在陆如琢的护卫下,一步步走进奉天殿,登上最高的台阶。
四品以上官员依次入殿,其余百官站在殿外。
礼部尚书:“跪€€€€”
殿内殿外衣袂擦动,齐齐撩袍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