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又一遍地从她身上确认答案。
……
京师降下今岁的第一场雪,镇国公窦深班师回朝。
新帝带领文武百官在正午门前迎接,君臣和睦。
开春不久,新帝令上官少棠暂领朝政,镇国公坐镇京城,由陆如琢和新任锦衣卫指挥使桓灵陪同,轻装简从,微服私访,长达数月。
三月,江南西道出了一桩骇人的贪墨案,其牵涉之巨,匪夷所思。先后派过去的御史不是半路为山贼劫杀就是抵达不久后离奇暴毙,裴玉奉命前往江南西道,沿路杀退了数波伪装成劫匪的官兵,后乔装改扮深入腹地,取得关键证据,又与收钱卖命的杀手在总督府正面遭遇,力战不败,顺利脱身。
证据送抵京城,裴玉上书弹劾,江南西道半数官员落马,裴玉的事迹由随行的人传开,被戏称为“御史台最能打的,能打的人里文采最好的”,到了民间自然又是年轻女子们一番狂热追捧。
陆如琢陪新帝远在河南道,提心吊胆了两个月才接到裴玉平安无事的消息,当即给她去了封信。
裴玉没收到,她刚回京数天,把陆如琢这段时日的信看过,又被派去黔中道、岭南道巡视,总之,哪里危险派她去哪里。
御史台皆是文官,难得有裴玉这样文武双全的,趁着陆如琢不在,还不可劲使唤?
气得陆如琢写了封信到太傅府大骂上官少棠。
裴玉倒无所谓,反正陆如琢不在京师,她无牵无挂,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办几件大案、要案,让薛御史的名号越来越响,世人皆忘记前锦衣卫千户裴玉,如此才是最好。
巡视不比暗访,不必隐瞒行踪,由驿站转寄,偶尔能和陆如琢通上信。
两人都极为珍惜来之不易的信,每次都写厚厚一封,恨不得把满腔情意都付诸纸上。
新帝偶然见着陆如琢收信,雀跃又克制,回房的脚步都轻快极了。
像檐下的青雀。
新帝有些艳羡,回房坐到书案前研墨,斟酌半晌,只落下几个字:朕好,勿念。
最后也没能送出去。
只有她挂念太傅,太傅忙着处理朝政,估计都不会想她。
承平二年立秋,新帝自民间回宫,上官少棠统领文武百官,跪地相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新帝扶了一下她的胳膊,不明显地停留了几息才放开,登上一旁的御撵,宫门千重,华盖招展,万岁回朝。
“陛下看着沉稳了不少。”御书房内,上官少棠眼神闪过欣慰。
“是太傅想要看到的样子么?”
上官少棠一怔。
“是朕失言了。太傅若没有别的事,便退下罢。”
上官少棠一揖,折身向外走去。
“少棠。”
少女的声音传进耳朵,似是幻觉,上官少棠脚步未停,置若罔闻地出去了。
***
白露结成霜的时节,裴玉自岭南道巡按归来。
她甩开同行的官员,日夜兼程回京,在侯府前停下,进门才知道陆如琢不在侯府,在薛府。
她又掉头赶往薛府,下人见到她便要进后宅回禀另一位主人,裴玉制止下人,悄悄迈过垂花门,屏退后院的仆从,尽量不发出声音地靠近房门口。
陆如琢内功深厚,素来机警,她已做好刚到门口就被发现的打算。
直到她推开房门,都没见到陆如琢的身影。
不在?
她绕过屏风到内室,陆如琢就坐在床沿,手里握着她曾经的玉佩。
女人抬头,似乎不确定地看了她一眼,道:“裴玉?”
裴玉鼻梁蓦地发酸,眼眶随之湿润。
“是我,我回来了。”她上前抱住仍有些怔神的女人,听见她在自己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陆如琢道:“我还以为是在做梦。”
“不是做梦,我真的回来了。”
“给我检查一下,有没有受什么伤。”
“好。”
裴玉擦了眼泪,主动解下腰带,给她看了个仔仔细细。
“只有手臂一点小伤,我没骗你。”
陆如琢吻了吻新添的伤痕。
裴玉的呼吸渐渐不对劲。
“我先去沐浴,身上都是灰尘,不干净。”她制止陆如琢越来越造次的动作,勉强克制道。
“待会我陪你一起。”女人重新吻她的唇,柔声道,“你一直很干净。”
激情过后只剩温情,裴玉坐在浴桶里,看着陆如琢拿帕子过来,似乎要替她擦身。这还是第一次清醒地见到,裴玉不自在地避开她的手,去接帕子,道:“姑姑,我自己来罢。”
陆如琢没让她得逞,道:“不让我伺.候,难道你想让别人伺.候?”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的手不应该做这种事。”
“哪种?”陆如琢故意道,“我的手又不是第一次伺候你。”
刚被服侍过一次的裴玉:“……”
陆如琢决定的事没人可以拒绝,努力却又难掩生疏地替她沐浴完,出了一身的热汗。
裴玉想笑又感动。
之后她反过来服侍陆如琢,洗着洗着便到了一起,浴桶边缘溅出一地的水。
匆匆披上外衣,回房继续翻涌的情潮。
陆如琢伏在她身上,慢慢平复下来,道:“我想好了,下回你再去巡按,我就向陛下请旨跟你一起,一天也不分开。”
启元二十年裴玉去边关,也是一去大半年,她已觉十分难熬,没想到如今更甚从前百倍。
别说半年,半个月她都忍不了。
裴玉五指顺着她的墨发,温柔道:“不会的,我这次接连办成几桩危险的差事,至少能在京中歇上一年。正好趁这段时间,完成一件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
“嗯?什么事?”
裴玉抬起眼睑和她静静对视,陆如琢张了张嘴,已然明白,却没有说出来。
她看见年轻女子红唇开合,一字一字响在她耳边,落在她心上。
“我们的大婚。”
第098章 陆如琢视角
陆如琢答应薛妩抚养她的女儿,绝不是一时冲动。
然而真正将孩子从乳娘那里抱回来时,陆如琢还是不可避免地紧张了一段时间,这么一个小东西,一不小心就活不下来。就算平安长大,她不能保证能符合她娘的期待,长成君子。
但是自从那个小孩来到府中,陆如琢渐渐庆幸当初的决定。
裴玉听话、懂事、漂亮,小孩子带起来几乎不费什么事。很黏她,又懂得分寸。
她满身是血地回家,洗干净以后会主动抱她,软软的团子窝进她怀里。
等钟立春成亲生女后,陆如琢才发现原来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像裴玉一样,有时候隔着半条街都能听到贤姐儿嘹亮的哭声,魔音穿耳。
许是出生不久便离开娘亲,又短暂地在乳娘那里寄养,裴玉骨子里种下了颠沛流离的根,害怕会在陆府再次被抛弃。
慢慢的,庆幸演变成心疼。
因为是她的软肋,裴玉注定要置身危险之中。比寻常人更加努力,更加谨慎,甚至,需要一些运气,才可以活下来。
陆如琢将她保护得再好,也不能杜绝一切危险。最严重的一次,是她身边的暗卫被引开,另外两名护卫身亡,陆如琢亲自带人去找,沿途循着标记,才在城外一座破庙的佛像后找到奄奄一息的女孩。
那一年她只有九岁。
差一点世上就没有裴玉这个人。
到底是什么时候陆如琢对她起了异样的心思,想将这个人占为己有,陆如琢也不确定。
裴玉及笄以后,两人便分开住了,一开始裴玉不习惯,总是找借口赖在她这里,后来大抵是渐渐长大了,不再黏长辈,隔三岔五才赖一回。怀里没有东西抱着,陆如琢半睡半醒,总是睡不踏实。
她并未对谁真正动过情,一时也分辨不清对裴玉的心思有什么不同。
真正的契机是在裴玉十六岁的生辰,陆如琢为了给她庆祝,在太白居定了雅间。
少女酒量差,兴致却很高,你一杯我一杯地和陆如琢对饮,陆如琢喝完没事人,她喝完连太白居的雅间门都没走出去。
陆如琢差人备了辆马车,把裴玉送回府。她将裴玉抱下马车,到拢翠阁门口却起了私心,转道向自己的院落走去。兰竹跟在她身边,诧异地抬了一下眼睛,旋即默然无声。
府中有许多下人,裴玉也有贴身婢女丹橘,本轮不到陆如琢来伺候。
那夜,丹橘听说自家小姐喝醉,连忙赶去主院,被兰竹伸手拦在院门口。
丹橘:“???”
兰竹:“都督不许任何人靠近。”
丹橘:“……”
整个院子没有一个下人,除了端热水进来的,放下就走了,一眼没多看。
陆如琢自铜盆里拧了热毛巾,给醉得人事不省的裴玉擦脸、脖子和手脚,少女的脸色和唇色都比平时红润,像化了胭脂。
然而陆如琢知道她从来不用这些。
她出神地看了一会儿少女潋滟的唇,指节不由自主地曲了曲,收回毛巾,到桌旁倒了盏冷茶喝。
之后便熄了蜡烛,躺进被窝里和裴玉一起睡觉。
将睡未睡时,她听到怀里的轻唤:“姑姑。”
陆如琢闭着眼睛,低头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