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静了一会,一道含笑却又显得平静的声音在远处出现,“不用谢。”
原本低头盯着汉堡的付汀梨顿了一会,才抬起头,往外去看车,飘摇的视线却被近处的身影拽了回来。
有双穿着黑色牛仔裤和长靴的纤细高挑长腿,轻而慢地迈过来,已经停在她的面前,离她只差几步。
然后是一截白皙细瘦的手腕,从单薄袖口探出,有道声音出现在她被风吹得寡凉的头顶。
€€€€是孔黎鸢。
“你先拿给我。”
这样一句话,听起来像请求,又像命令。但因为那种无足轻重的语气,好似又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付汀梨试着将视线聚焦,发现孔黎鸢的目光正清晰地悬在冷空气中,将她不容置疑地抓住。
以至于她完全没办法说€€€€嘿,这是我的汉堡,你已经抢走我一个汉堡了,怎么还能抢第二个。
你是强盗吗孔黎鸢。
而只能下意识伸手,将印着孔黎鸢头像的汉堡套餐递给孔黎鸢本人。
孔黎鸢接过,走了几步,很干净利落地将整个袋子扔进了垃圾桶。大概是位置偏僻,孔黎鸢的动作又快,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在角落的发生。
除了付汀梨。
她愣了半晌,看着孔黎鸢光明正大并且毫不在她面前掩饰的动作,看着孔黎鸢被隐在长直黑发下的侧脸。
表情有些朦胧,让她摸不准。
这到底是请全剧组吃汉堡的孔黎鸢,给剧组工作人员送咖啡送手套笑着说不用谢的孔黎鸢,走过来对每个工作人员礼貌问好的孔黎鸢,把对外形象管理当成工作的孔黎鸢……
还是加州那个,明知道花菱草有毒,还直接伸直手拿着花在车里吹风的女人……让人永远难以预料她的下一步举动,让人永远无法琢磨,却又隐藏得极好。
可不管是哪一个,为什么偏偏就抓住落单的付汀梨,把她还没来得及咬上一口的汉堡扔出去?
这件事发生得太快太隐秘,以至于除了亲眼目睹这件事的付汀梨,没有第二个人看到,也没有第二个人注意到……
孔黎鸢在和一个垃圾桶对峙,或者是说,和被扔到垃圾桶里的什么东西对峙。
这种对峙短暂又孤立,就像液体的凝固只发生在一瞬间。
以至于连这件事的另一个主人公,付汀梨也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应不应该生弋€€气的时候。
孔黎鸢就已经慢条斯理地收回手。
许是瞥见她有些咬牙切齿的蓄力。离开之前,不露痕迹地笑了一下,而后又敛起。
飘过来一句话,把她觉得自己应该生气的结论堵回去,
“等会还你一百个。”
第8章 「巴斯光年」
在还一百个汉堡之前,孔黎鸢先还了一份热气腾腾的粥,才没让付汀梨当场大喊“孔黎鸢你这个强盗”。
€€€€当然,这只是孔黎鸢在看到付汀梨那副类似于咬牙切齿的表情时,怀疑她会这么说。
晚上下戏。孔黎鸢踏上车,就瞥到付汀梨和夏悦手挽着手一块走了,头上还都戴着一个棕色的粗线耳罩。
听说是小姑娘奶奶亲手织的,孔黎鸢走了一路,便看到一路都有人戴着耳罩揣着衣袖,嘴里说着还是老一辈织的暖和。
可被助理荣梧拎到她面前的,是一盒山参,精致的礼盒装,昂贵的四位数价格。在外面一吹冷风,外包装还冒着凉气,冻得手都拿不住。
这是夏悦的第一部电影,刚满十八岁的少女生涩而谨慎,像刚刚冒尖的新苗。
给剧组工作人员送耳罩是奶奶和少女的心意;而给剧组演员和导演送的礼,却只能听从经纪公司的安排。
当然,和她送给全剧组的全套代言护肤品并无二致,起码人家的心意是在的。
将山参礼盒随意放到车上,孔黎鸢才发现,手提袋里似乎有什么小东西晃来晃去。
她拿出来看了看,又放进去。
停了一会,问前面开车的助理荣梧,“吴导演那个综艺是不是下周艺人档期凑不到,缺个人,问我有没有推荐的新人可以补位的?”
“对啊。”荣梧点头,“我们正巧还没回复呢,孔老师是觉得夏悦可以?”
孔黎鸢“嗯”了一声,整个人隐在后车厢阴影里,一边戴耳环一边说,
“镜头肯定没多少,也就能刷个脸,也有可能一剪没。你就先把夏悦经纪人的联系方式推给他吧,让他们自己联系。”
“好。”荣梧谨慎地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
“我们还有十分钟到,孔老师你要不要稍微眯一会。”
孔黎鸢戴耳环的手停顿了一会,然后缓慢松开。
白色珍珠吊坠像散落的光点,拨开空气中高密度的沉默。
“好。”她说,却还是看着窗外,看光怪陆离在眼中流淌。
十分钟的车程比想象得要快,很快就到了杂志拍摄的摄影棚。已经将近九点,棚里灯光敞亮,和白天并无一二。
孔黎鸢换了身衣服,紧身单薄的吊带背心和长牛仔裤。棚里没有空调,又是寒风侵肌的大冬天。
所有人看到孔黎鸢穿着这身走出来,都倒吸一口凉气。
可孔黎鸢从不怕冷,比这还恶劣的天气状况她不是没遇到过。
零下二十度的雪地,穿着好几层羽绒服,睫毛都冻成冰花,她能为一个镜头在冰天雪地里站四个小时。
何况这还是室内,没有大风没有冰川。
她能站在打光板前,腰背挺得笔直,一边揣摩着《白日暴风雪》的剧本,一边任由化妆师在她脸上涂涂抹抹。
全程眼睛都不眨。但却因为一阵冷风想起一个人,那个人说,和她完全相反,受不了一点冷,还为了躲冬天跑到加州去。
今年上海冬天出奇的冷,却要平白无故跑回来挨冻。
肩上有什么东西压了下来,打断她的思绪。公主号梦白推文台 她以为是荣梧给她找来外套,抬头一看。
迎上面前男人责怪的眼神,灰白背头,气质儒雅,衬衫马甲,
“都还没正式开拍,怎么不多穿点?”
孔黎鸢漫不经心地脱下孔宴的外套,按到他手里,“我自己带了衣服。”
然后又看到刚刚去拿外套的荣梧,正一脸无措地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件长款羽绒服。
显然是荣梧先来的。孔黎鸢接过羽绒服披上,侧头和荣梧说,
“下次遇见这样的情况直接喊我,别傻傻在旁边站着。”
“孔宴老师真是疼女儿,大冬天的您自己也穿件羽绒服啊,别冻着了。”一旁的化妆师说着场面话。
“她们小姑娘家家的更怕冷一点,我倒是不碍事。”孔宴摆了摆手,把西服外套穿了上去。
这次杂志封面的拍摄主题是两人一起。如孔黎鸢所料,一到拍摄现场,孔宴又开始做些表面功夫。
他似乎爱女如命,似乎在姜曼车祸离世之后将孔黎鸢当成自己唯一的寄托。
一旁的荣梧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每次孔宴出现,孔黎鸢的心情都会变得很差。
现场紧盯着这里的人里,也只有荣梧能瞥见孔黎鸢藏匿在表面情绪下的千分之一真实。
例如现在。
孔宴将手随意地搭在孔黎鸢肩上,笑眯眯地说,“我就这一个女儿,可不能被冻着了。”
听了这句话,浮现在孔黎鸢脸上的,不是其他人以为的父慈女孝,而是一种似有似无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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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结束,已经快到凌晨。
荣梧上了个厕所,回来的时候车里黑漆漆的,她以为孔黎鸢还没上车,结果一拉开车门,人已经在车里坐着。
车内没开灯,也照例没开空调,冷得像是漆黑的冰层。有路边车灯缓慢淌过,在孔黎鸢朦胧昏暗的侧影里明明灭灭。
“孔老师你在啊?”荣梧愣了一下,“不过怎么不开灯?”
“我没开灯吗?”孔黎鸢心不在焉地抬眼看,“好像是忘了。”
说是忘了开灯,可车载音响却打开了,正放着一首歌。
欢快吵闹的节奏,装满热情和阳光的旋律,不像是孔黎鸢会听的歌。
荣梧坐上车,听了几句就能将那“California”的调子哼出来。
转动钥匙,发动车,却发现车钥匙下多了个钥匙扣,浓眉大眼的紫色脑袋。
“怎么突然多了个钥匙扣?”荣梧惊讶出声,“还是巴斯光年?”
后座的孔黎鸢听到,飘摇车灯淌过,隐在黑暗里的眼变得清晰,
“送山参的盒子里装着的,估计是夏悦背着经纪人悄悄塞的。”
一秒后旁边的车开远,她又隐进无限昏暗中。
所以这就是孔黎鸢推荐夏悦去综艺的原因?就因为一个巴斯光年钥匙扣?还是因为那盒山参?
可四位数的山参,怎么看也和巴斯光年钥匙扣搭不到一块。
一路上,荣梧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到底是因为什么。直到红灯停车,她瞥见个汉堡店。
下意识往后看,注意到孔黎鸢的目光也停在街边汉堡店上。心里有了数,
“要我明天买个汉堡赔给汀梨吗?”
“汀梨?”孔黎鸢似乎比任何人都要敏锐,又似乎比任何人都要迟钝。
“对啊。”荣梧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笑出了声,“她不让剧组的人喊她付老师,说是还年轻着,都没当过老师也没教过别人什么,就让大家喊她汀梨。”
孔黎鸢“嗯”一声,仰靠在头枕上,没再继续往下说。
就在荣梧以为孔黎鸢不想多说时。孔黎鸢却又出声了,
“那碗粥,她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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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汀梨把那碗粥吃得干干净净。
这是一碗红豆莲子粥,料满鲜香,软软糯糯,热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