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朋友怎么样?”€€€€三变成二。有人淋了一头雪噔噔噔跑上楼梯,念叨:前几天让修还不修,难不成一到元旦,良心也返厂维修了?
“挺好的,特可爱,也喜欢看展看雕塑,我们约好了下次见面再说名字。”€€€€二变成一。楼梯下的门前湿漉漉的,飘了一些碎雪进来。
“那旧朋友呢?”€€€€她有些气喘地推开单元门。
“特大方,请我吃一百个汉堡,下雪了给我撑伞,和我一起吃了汤圆,送了我手套。”€€€€单元门敞开,扑簌簌的雪花飞进来。
“挺好一人,我决定不害她了。”
€€€€门口短檐上的声控灯在那一瞬间泼过来,巨大的亮光罩在她头顶。
好像有三十瓦灯泡那么亮,亮到和巷边的路灯几近融合在一起,让人再分不清明暗。
雪飘飘摇摇地洒在她身上,她稀里糊涂地站着,不觉得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特地跑下来确认这件事,是亮是黑也不能说明什么。
有个小孩蹲在雪里,就在她们单元楼跟前,在薄薄的雪层里埋了个烟花,是那种在地上放的。
声控灯快熄灭的时候,小孩摸着耳朵,把烟花点着了,噼里啪啦地放了几十秒,或者是几分钟,她分不清到底有多久。
只知道,烟花一炸开,她头顶的声控灯便再没熄灭。只听见,小孩刚把烟花点着,就被家长撵着跑,
“大晚上不吃饭,放了一晚上了还在外面!回家!方家丽你是不是把奶奶给你的零花钱一晚上全用了?方家丽你给我回来!你听见没!”
小孩捂着耳朵,跑过闪烁敞亮的烟花,跑过门前的付汀梨。
突然停住脚步,匆匆看她一眼,然后又往里跑,大声嚷嚷着,
“没有!你不能骂我!要好好过节!来年我们家才能顺顺利利的!”
而在漫长又短暂的廉价烟花里,白色雪花飞扬,落在鼻尖,刺得她皱了皱鼻子。恰巧远处一声汽笛传来。
付汀梨站在比以前不知道敞亮多少倍的声控灯下,烟花噼里啪啦地在她眼前炸出一片白亮。她看着小孩往里蹿,恍惚地想:
这个小孩,怎么会和孔黎鸢讲一样的话?
第16章 「1月1日」
上海没这样下过雪,孔黎鸢也没这样过过节。
对她来说,过节和平常的日子没任何分别。
除了超过三十七度的夏天,会让她变得飞扬浮躁之外。
其他三个季节都像被压缩进了易拉罐里,在加速的生产线上越过越快。
所有易拉罐都如出一辙,只有生产日期和到期日期的差别。
她没想过,1月1日这罐会有不同。
1月1日晚,上海下了大雪,孔黎鸢靠在车边,抽一根红酒爆珠烟。
烟雾弥漫又被风吹散,她在缭绕的雪和有些淡的雾中,低头,火星燃到烟上标注的可供燃烧的刻度。
莫名想起加州。
€€€€她仰躺着在敞开的车里抽烟,有个年轻女人会靠在车边吹风,或者是和新认识的“朋友”攀谈,或者是拍照,半眯着眼聚焦,给路过的小鸟拍照,给有特点的路人拍照……给她拍照。
总之,不管在做什么,那人总会凑过来吸一口,然后又被呛到,偏褐色的一双眼,被泪溢上一层湿雾,青涩又瑰丽。
她觉得有趣。这人明明不会抽,却还是每次要来讨呛。让她总是忍不住大笑,也总是忍不住把烟掐灭,拽住年轻女人的衣领。
她弯腰,她仰头。
巨大的风吹散她们的发,咬开的红酒爆珠炸在赤红色的夕阳。
在这时候接吻,如同溺入地球。
其实红酒爆珠烟不好抽,偏淡,过嗓子也辣。回来之后,孔黎鸢抽得少。只是偶尔想起,有个年轻女人问过她,
“你就只爱抽这个牌子的烟?”
她以前不。回来之后,便真的只抽这个牌子。
孔黎鸢缓慢吐出最后一口白雾,很随意地靠在车边,靴底碾着薄薄的积雪。
顺发被风偶然吹落,燃烧的烟被风吹得明明灭灭,火星快要燎到发尾,她还注视着那濡湿的雪屑,浑然不觉。
直到手指被剧烈的温度烫到。她才迟钝地觉得痛。却还是不紧不慢,将遮蔽视线的发撩到耳后。
接着,将燃到刻度尽头的烟用力掐灭。然后她想,烟抽完了,该回去了吧。
可靴底还是碾着新积下来的雪,发出清脆的沙沙声。
她仍靠在车边,看被路灯照得敞亮的那条小路,看那个越缩越小的身影,拐进单元楼。
看薄薄的一层雪上,留下一串崭新的脚印。
看一只小鸟,轻快飞离她的身边。
她盯着这串脚印,又想:至少这个节还没过完。
于是顺着这条敞亮的路,顺着这串脚印,往里走。
雪洋洋洒洒地淋下来,她没再打伞,只戴上口罩和鸭舌帽,低着头。走到楼下,付汀梨已经上了楼。
有几个小孩围在巷边,放那种在地面上炸开一下就变得噼里啪啦的小烟花。
好像烟花这种本该开在天上簌簌燃烧的东西,已经没办法再飞到天上去。
至少在上海是这样的。
但人似乎很擅长在这种事上变通。既然不准在天上放,就改到地上放,改到偏远一点的地方放,哪怕是小小的一点点。不管飞不飞,反正是要燃烧掉那些平时积攒下来的热量的。
看这些烟花、头顶横七竖八的晾衣绳上挂着的红飘带和排列得井井有条的旧摩托,她大概知道:
这里是外环以外,住在这里的人都有一种高饱和度的、热腾腾的活气。好像在这里活着,就连飞蛾扑火也不叫人害怕。
六楼窗户的灯一直没开。
孔黎鸢盯了一会窗户,又瞥一眼已经变暗趋向死亡的烟花,喊住那个耷拉着头准备进去的小孩,问,
“小孩,这个烟花哪里有的买?”
平常被家里保护得不谙世事的小孩,大概只会觉得她是个怪人然后捂着头往里走。但这小孩是不同的,吸了吸鼻子,伸着脖子,指了指巷口外的烟杂店,
“前面那个店就有的卖,灯笼烟花30块一个,但她好像是从什么小区群里弄来的,你要两个一起买她给你减五块,你要买多点的话一定让那胖乎乎的老板给你打折,他要是见大人去买就会坑你!”
“算了!我还是带你过去吧!”
小孩穿着脏兮兮的棉靴,上面蹭着湿漉的雪,小大人的模样。
孔黎鸢平静地站在原地。
小孩转过头,佯装不在乎的模样,“你怎么不过来!”
孔黎鸢“嗯”了一声,指了一下烟杂店,“这么近?我自己过去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呢!”小孩急了,眉毛都挤到一块,“都说了老板坑人的!”
孔黎鸢轻敲一下小孩头,“是你想坑我,还是人老板坑我?”
小孩捂住头,只敢睁一只眼看她,嘟囔着,“谁坑你了……”
到底还是个屁大点小孩,被戳穿后心虚得缩了缩脖子。
孔黎鸢将人领子提溜起来,“走吧,去烟杂店,我只买一个,你想买多少买多少,但得帮我一个忙。”
小孩笑嘻嘻地接话,“什么忙!”
孔黎鸢停顿了一会,问,“你们这里,能放最久的烟花有多久?”
“三分钟的瀑布魔法,八十一个!”
“你怎么这么清楚?”
孔黎鸢漫不经心地问,又看了看黑漆漆的六楼窗户。也不等小孩回答,只往那单元门一指,然后说,
“看到那个单元门了吗?”
“看到了,门口灯坏了那个。”
“现在修好了。”
“啊?是吗?我没注意,什么时候修好的?”
“等会要是有人下来,站着一动不动,你就在门前声控灯灭之前,给她放一个三分钟的……瀑布魔法。”
“男的女的?要是没有下来呢?”
“女的,穿蓝色衣服。要是没有你就自己留着。”
“哦知道了,不过为什么啊?”
孔黎鸢手一伸,小孩一缩脑袋,以为她又要跟之前那样敲她脑袋。
但这个戴着口罩的奇怪女人没有,好像也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只是看见她突然躲,才又笑一下,“我有这么凶吗?”
然后又叹一口气,悬空的手落到她头上,仔仔细细地拍下她头上的碎雪。
说,
“要好好过节,来年才会顺顺利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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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汀梨拧开易拉罐拉环,汽水“呲”一声涌出气泡。
这还是她前些天在剧组被夏悦投喂的的饮料。当时刚好吃完饭,觉得太饱,就没喝。到今天瞥了一眼保质期,发现竟然刚好是1月1日过期。
时间点卡得正正好。
于是赶在十二点之前,把冷冰冰的饮料喝完。然后撑得睡不着觉,或者是冷得,又或者是亮得。
€€€€被三种口味的汤圆和年糕,以及突然修好的楼道灯和下面的声控灯。大概是时间太凑巧,她又有拥有一个极其会联想的大脑。
于是总是止不住想,灯总不可能是孔黎鸢修好的吧?孔黎鸢会是这么一个心思细腻的人吗?
明明在加州的时候,每次都要把她折腾出眼泪的人也是孔黎鸢,有时候失控会把她掐得有些疼的人也是孔黎鸢。
但再怎么联想,她也没可能凭空联想出答案。于是只能躺在床上,睁了一会眼,想起自己给孔黎鸢拍的打卡照,想起孔黎鸢说要发微博。
想了半会,下载了个微博,稀里糊涂地注册,ID是一串数字和字母的随机排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