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了抬下巴。
“睡着了啊?”向导打着方向盘,只爽朗地笑。
一瞬间,连红炭都烟消云散,变成一把疲乏的灰尘,涌在空气里。
孔黎鸢慵惫地叹一口气。
将付汀梨从她滚烫的手心里移开,扶到头枕上,又将掉下来的鸭舌帽捡起来,戴在付汀梨头上。
在向导的全程目睹下,没有任何其他多余的动作。
“这位是大明星助理?”
向导压低了声音,显然是误会了,大概在想怎么还轮到她来照顾助理这种事。
“不是。”
还发着热的孔黎鸢其实懒得回应,但还是无法忍受这样的误会,
“我是提前过来的,不打算让我助理加班,她要下周才过来。”
向导“哦”一声,打了个哈欠,“那大明星这次来我们北疆这么艰苦的地方,什么人都不带,不会不方便嘛?”
“不会的。”孔黎鸢笑一下,“我不是那么娇气的人。”
向导一直在压低声音说话,而且这么长的路程,大概也得找人说话解解闷。
孔黎鸢知道自己不能显露任何不耐烦的语气,哪怕是因为她正在发烧,都会显得她像是在耍大牌。
她冷静而淡漠地想着。
又掀起眼皮看了看窗外缓慢变沉的白昼,突然才有正在前往北疆路上的实感,也知道付汀梨正在她旁边睡着,呼吸均匀。
她们在同一辆车里,终点是喀纳斯。
会一起看到雪吗?当然会吧,只要一路顺利,不出任何意外,大概等付汀梨睡醒,她们就能看到北疆的雪了。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
那种因为发烧而涌上来的浮躁变得更突兀,濒临失控的边缘。
以至于再瞥到向导似是探究的眼神时……
孔黎鸢用力箍紧自己的双臂,却不痛不痒地笑一下,轻而徐缓地说,
“而且这只能算是,我的私人行程。”
第31章 「北疆的雪」
车内摇晃幅度很大, 像是在坐一艘漫长而不知去向的船,飘摇颠簸。
付汀梨的梦来得极为仓促。
大部分是今天凌晨,在小群所有微信消息全都撤回之后, 她把那件飞鸟雕塑放进去之后, 在网络上查到的内容。
互联网的记忆很短暂, 但只要肯花时间去查,总能窥见一些过往。她查到的是一些零碎的视频记录。
清醒的她说不清, 自己到底是不是因为这些琐碎片段彻夜难眠。
梦里的她, 却能压抑而沉郁地看见, 一切都在她面前发生。
€€€€是十岁生日时的孔黎鸢。
被装在一个模糊又摇晃的摄像机画面里,周围乱糟糟的,是媒体杂乱的脚步声,孔宴的手按在她羸弱又细瘦的肩膀上,笑着对着镜头说:
这可是我唯一的女儿, 不管是哪一岁生日,当然都要好好过。
孔黎鸢的脸上似乎没有表情,又或者是对着画面笑了一下, 是很标准很没有瑕疵的笑。
那段视频过了太久,像素变得模糊。
可付汀梨在梦里都觉得那个笑太标准。
€€€€是昏沉沉的路灯下, 在墓园前被人群包裹着的孔黎鸢。
已经去世的姜曼, 在十多年后突然被爆出当年生完孔黎鸢之后, 有过一段长时间的产后抑郁。
当时孔黎鸢刚得了最佳新人奖, 穿很普通的黑色外套,戴很普通甚至让人觉得灰暗的黑色鸭舌帽, 被围堵在昏暗的街边。
而对准她的摄像头往天上抬了抬, 定焦在一个石质大门前,然后又缓慢移到孔黎鸢没有什么起伏的脸上。
闪光灯快速而疯狂地往下按, 她微微抬起下巴,鸭舌帽下的眼隐在流淌光影中,看围在她身边越来越多的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动作很慢很慢。
很多嘈杂疯狂的声音涌到孔黎鸢面前。
她没理会,只又有些倦懒地收回视线,戴上口罩,上半张脸隐在了昏沉沉的光影中。
跟在她周围的人那么多,但她穿一身黑,低头,快步流星地走着,却又像是那么孤立无援。
在梦里。
付汀梨默默跟着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踏着,拥挤嘈杂的人群变成了乌泱泱的水,缓慢溺到孔黎鸢的胸口。
孔黎鸢淌着黑漆漆的水,走到更阴更暗的地方。付汀梨无处可去,也跟在后面,淌着冰凉凉的水。
水一同淹到她们的下巴,湿漉漉的,憋人的,晃荡晃荡着。
她看她站在昏暗的街头,竭力抬头望一眼高高围墙,墓园里高大的树,呼出一口一口很长的气。
付汀梨猜,孔黎鸢说不准在心里想着就这么爬上去算了,爬到围墙里边,或者想坐在街头点一根烟。
但孔黎鸢没有,只是又隔着很虚无很飘渺的空气,莫名和她对望。
然后往这边不轻不重地笑一下。
于是涌在周围的水,又一下变成了乌泱泱的人。
从付汀梨的身边擦肩而过,一窝蜂地围过去,把孔黎鸢围得水泄不通。
好似沉入水底。
窒息感瞬间涌了上来。付汀梨好像也跟着溺了进去,心脏涨得很痛很痛。
“嘀€€€€”
梦里的景象倏地消散,被一声极其尖锐又极其漫长的喇叭声击得七零八落。
付汀梨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过来,像是有什么东西闷在胸口似的。
而朦胧间,传到耳边的,是有些遥远又有些嘈杂的争吵声。
好像不来自于她们这辆车,而是来自于车外,隔着一层车玻璃和嘶吼着的风声,听不太清具体内容是什么。
付汀梨模模糊糊地睁开眼。
像是镜头在缓慢调整焦距,一切从模糊到清晰。车窗外是雪,飘洒摇曳的鹅毛大雪,顺着昏黄路灯飘落下来。
到北疆了?
她恍惚地眨一下眼,正好对上向导从后视镜里瞥过来的眼神。
“哟,妹妹醒了。”向导像是终于得了什么赦免权似的,扯着大嗓门说。
“对,怎么了这是?”她有些渴,声音有些哑。
然后又从靠着的车窗上勉强撑坐起来,下一秒,有什么东西从肩上轻飘飘地落下。
却又被一只手很准确地捞起,轻轻盖在她肩上。
她低头,发现是一条围巾。而主人,自然是……
付汀梨望向自己旁边的孔黎鸢。
孔黎鸢正靠在车窗的另一边,还戴着刚刚那顶冷帽,敞着脸,眼睫毛轻轻垂着,紧紧抱着双臂。
外面的雪洋洋洒洒地飘过,折射着昏黄光影,像白色的黯淡光纱,从孔黎鸢有些慵倦的侧脸淌过去。
是无穷无尽的白絮。
孔黎鸢没什么反应,好像睡着了似的,好像刚刚给她捡围巾的人不是她。
就在付汀梨打算轻手轻脚,把这条围巾盖到孔黎鸢那边时。
孔黎鸢却又先出声了,声音是一贯的倦懒,
“先盖着吧,你不是怕冷吗?这里比刚才冷多了,睡觉不盖东西容易感冒。”
不知为什么,付汀梨觉得孔黎鸢的声音听上去比她还要嘶哑。
她盯着孔黎鸢紧箍着双臂的手,突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喏,喝口水吧妹妹!”
前排向导递了瓶矿泉水过来。付汀梨接过,喝几口润了润嗓子,总算舒服点,也精神许多。
“我睡多久了?”
“三四个小时吧。”向导回答。
这么久?付汀梨没想过自己在陌生车辆上能没有戒心地睡这么久。往外看,才发现车已经停了,而外面一阵嘈杂。
她贴着窗面,往前头望了望,发现有几个穿着厚厚的黑影,在一边抽烟一边拿着手机打转,是看得出来的烦躁郁闷。
猩红的火光在白茫茫的世界发着亮,像一把心急火燎的火。
“怎么了这是?”她摸不准发生了什么,又抛出了这个问题。
“哦,是这样。”
向导很随意地张望着,吃着某种咬一口渣就往下掉的饼,口齿不清地说,
“正巧遇上下大雪了嘛,前面路段能见度低,蛮危险的,而且这里又信号比较差咯。
然后嘛,又有两辆车之前和我们分开了嘛,说是车上有个人晕车嘛,然后停下来休息一会嘛,然后那两辆车突然联系不上了嘛……”
“你们导演说要停在这里等,然后我们有个人说不能等嘛,雪下得越来越大了,要等开到地方再联系救护队嘛……”
“发生这么大事?”
付汀梨惊得一口水差点没能吞下去。睡一觉醒来,她的精神倒是恢复许多,却没想到遇到了这种情况。
但向导嘴里的饼还是吃得很香,带着口音的普通话更加晦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