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那个方向,或者实在累了就在原地休息。我先跑过去喊人过来帮你!”
汗水不要命地淌下来。
孔黎鸢趴在她背上,濡湿的发散落在她胸前,头抵在她的颈间,呼吸发着烫,发着热。
付汀梨竭力抬眼,看到前面一片朦胧的黄色光影,看到把话落下的向导,一瘸一拐地往那片光影那里跑。
她很想扯着嗓子喊住向导,和他说,早知道有喊人这一遭,你不早说。
然后又没有气力地想,就算可以喊人,足足两公里,在这样一个风雪飘摇的夜,变数也实在太大了。
让她去喊人,把孔黎鸢和这个陌生向导扔在一块,她不放心。
但要让向导出去喊人,她又不确定自己和孔黎鸢待在车里是不是安全。
万一没等到熟悉地形的人回来,暴风雪就先来了……
她不敢设想那样的后果。
€€€€总结下来四个字,走投无路。
她只放心让孔黎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待着。只相信,自己是真心实意和孔黎鸢站在同一个阵营。
除此之外,她不信任何人。
想到这里,她竟然在漫天大雪里苍白地笑一下。雪不要命地落在她身上,她在心里想这又不是拍什么电影,哪能出现这么多四面埋伏、置死地而后生的状况。
然后又想到在车里那个梦,大概是那场梦太压抑了,好像在那些梦里,没有一个人和孔黎鸢处在同一个阵营。
让她现在平白无故想这么多。
可她和孔黎鸢在一块,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状况。虽然那是在加州,像一场梦似的加州。
等笑完了,又被扑进嘴里的雪,呛得咳嗽起来。冰凉的雪絮进了喉咙,又似是溢进肺里,扯着整个肺都痛。
她被迫在大路上停了几步,艰难地汲取着新鲜的空气。
好难受啊,好冷啊,那就和孔黎鸢说说话吧,反正孔黎鸢也听不着。
€€€€再次往前踏着步子的时候,付汀梨疲软地想。
“孔黎鸢。”
先是喊她的名字,都有些费力。这好像是她第一次正式地喊她的名字。
却已经好像是念过千遍万遍,从她嘴里念出来一点也不生涩。
“你说是不是,只要我们一同路,就会发生这种坏事啊?”
她佝偻着背,沙沙地踩着雪,“不然怎么别人好端端走了千百个来回的路,等我们一走过来,就出这种事?”
背上的人没有说话,体温仍旧滚烫。付汀梨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狭小,像是被什么东西在疯狂挤压着,
“你发烧了为什么不和我说?要是早和我说,我还能照顾你,不至于让你替我照看一路,就当我自作多情吧。
我觉得,你是怕我害怕不敢睡才特意坐这辆车的,你要是没坐这辆车,跟着头车走了,现在说不定到都到了,都打上吊针退烧了,哪能现在这么难受……”
汗越淌越多,那片光亮越来越朦胧,她肺里的空气似乎也越来越少。
背上的人昏迷不醒,快要从她肩上滑落下去。她又费了些力气,把人颠了上去,
“你说你,一个大好人,干嘛装自己是坏人。你说你,一个大好人,干嘛平白无故要遇着这种坏事,还每次都是和我一起……”
她把她这阵子想说的,一股脑儿地全说了,
“你都发烧了,为什么还要硬撑着提前过来这边?晚几天过来,北疆和雪都不会跑掉的。”
“还有,我偷偷和你说,刚刚听那个向导一口一个大明星的来喊你,虽然知道他没有其他的意思,但我其实觉得有点不爽,有些刺挠,就跟你没有名字似的。”
付汀梨已经不觉得冷,只开始觉得浑身都疼,疼得发抖。
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越来越轻,像是快要消散在这场雪里,
“后来我往下多想一层就知道了,原来我每次说你女明星大明星什么的,你都有可能会是这种心情……我觉得还是怪令人难过的。”
“要是身边所有人都不喊我的名字,要是连我妈也这么喊我,要是所有人都只这么喊我,我肯定在这个圈子待不住。”
光亮越来越近了。
付汀梨的眼皮也越来越沉,从额头上面淌下来的汗越来越咸,越来越苦,还混着一股融了的雪味儿。
“向导说,如果,如果我累了,就停下来,在这里等着。
我不想等,要是等着,然后我睡着了,我们两个被人拐了,都不知道。”
她大喘一口气,停几步歇一会,又往前走,
“至少现在还好点,我还清醒着,还能走几步。
我跟你说,我一天没吃饭了,要是这会停下来,我止不定就撑不住了。”
孔黎鸢贴在她颈间,呼吸急促起来,像是在做什么噩梦,还抖了一下。
而这之后,她能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孔黎鸢脖颈处掉出来。
贴在她颈间,冰冰凉凉的。
“而且吧,我特别怕冷,不愿意在这冰天雪地里待着,小时候,我就听着别人说,要是走散了就得在原地等着。”
“然后我真等,等我妈找到我的时候,都冻得没人形了,后来,我知道,只要多走一段路,前面就是一个村子。”
付汀梨说话的声音开始发颤,眼前越来越模糊。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什么气力,可还是竭尽全力箍紧自己背上的孔黎鸢。
“孔黎鸢,我决定以后不喊你大明星和女明星什么的了。”
“毕竟你名字这么好听,不多喊几声,也确实挺可惜的。”
这句话落下,她垂着头停了几步,歇一会。
再抬头往前走的时候,模糊朦胧的视野里出现了乌泱泱的人影,白茫茫的一片,好像是忽然冲上来似的,付汀梨有些看不清。
耳朵里也像是被塞满了雪块,只听见嗵嗵嗵嗵的声音,像是追到面前来的脚步声,又像是周围的雪在震。
“应该是,救我们的人来了吧。”她扯着一口气,等看清确实是人影之后。
心里被拽得紧紧的那根线,嘣地一下,就被一刀劈断了。
她站不住,脚步一歪,直冲冲地栽下来,整个人趴在了地面上,雪扑到嘴里,是股怪得不得了的味。
孔黎鸢就趴在她身上,热热的,烘着她的背,头发散乱在她的颈间。
那冰冰凉凉的东西也滑落到她的下颌处,紧紧贴着,有点滑。
付汀梨长长呼出一口气。
挣扎着,转过来。面对着孔黎鸢,让孔黎鸢压在她身上。
风太大了,把孔黎鸢被汗水濡湿的黑色长发吹得很乱,一缕一缕地飘着,像是末路上受尽折磨的女主角。
付汀梨用一只手捧着孔黎鸢的脸,另一只手把自己头上鸭舌帽摘了,艰难地盖在孔黎鸢头上,将她上半张脸用帽檐盖住,然后又把口罩给人戴好。
等那张脸被挡得严严实实之后。
她费力昂起的头,终于重重地砸在地上,后脑勺那一块全是凉的,冰的。但她已经顾不上,只大喘着气。
手上失了力。
孔黎鸢滚烫的脸一下砸下来,砸到她的颈间,她不觉得痛,只觉得浑身都发麻。
焯烫呼吸喷洒过来,细腻的皮肤抵得紧紧的,那冰冰凉凉的东西也贴在她的脸上,粘着密稠的体温。
冷暖交替,像是被夹在一团冰中间,又被架在火上烤。
付汀梨觉得自己心跳好快,像是有人在她耳朵边上打鼓似的。心想那些人走得怎么那么慢,脚步声都震好一会了,还没走到跟前来。
却又抬起一只疲软的手,按着孔黎鸢的后脑勺,将孔黎鸢的头埋在自己肩头。濡湿飘散的发落到脸上,落到呼吸里。
付汀梨低着眼皮,在不断下落、模糊而泛着毛边的雪花里,看孔黎鸢狼狈的发、泛着潮红的耳廓,和隐在鸭舌帽下,隐隐约约发着颤的睫毛。
心跳声鼓噪憋闷,那个梦就在眼前来来回回地播映好几遍。
€€€€那个戴鸭舌帽,被人群围堵在墓园前的孔黎鸢,前面已经没有路于是只能面向身后的张牙舞爪,那么势单力薄。
她莫名觉得,孔黎鸢不会想让自己脆弱单薄的模样再被人群目睹,或者是留下印迹让人审视议论。
孔黎鸢不是一个会示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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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汀梨觉着,至少自己要维护这份不甘示弱。
她竭力睁着眼,眼皮往下动一动,不让自己睡过去。那些震得她头皮发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孔黎鸢的呼吸打在她颈间,很烫很烫。
乱七八糟的脚步声终于追到面前来,她费力地伸手,攥住孔黎鸢的手。
得确认这是救她们的人才可以睡。她警告自己,将孔黎鸢拽得紧紧的。
而就在脚步声临近她们身边,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拿担架什么时。
趴在她肩头的孔黎鸢歪了一下头,于是侧脸往她这边抬了抬,口罩外的皮肤泛着病态的红。
濡湿的发沾在额上,似乎是梦到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蹙了一下眉。握紧她的手又用了力。看起来莫名脆弱,又莫名不安。
这是孔黎鸢少有的模样。
即使是在睡梦中,她也应该不会让自己露出,像这种无力又单薄的表情。
付汀梨望了一会,也回握过去,将孔黎鸢的手攥得紧紧的。
然后艰涩地抬起一只手,抚过孔黎鸢濡湿的发,很吃力地整理,顺下来。
但没过一会,她胸前就一空,是孔黎鸢被人抬走了。
大概是因为这一路费力,出了太多汗,手上滑滑粘粘的,再怎么用力拽着那只和她紧握的手,也就只能看着从她眼前这么滑走。
付汀梨挣扎着抬眼,看到孔黎鸢脖颈里,有根项链因为这样的姿势垂出来,朦胧恍惚地摇晃着。
是那冰冰凉凉的东西。
周围的一切都在飘浮,让人发晕。她终于看清,从她脸侧擦过的项链上,吊坠是几个英文字母:
好像是Ava。
Ava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