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 付汀梨正坐靠在床边,抬头望往她身体里滴落的药水, 那身稠密难纾的痛尚未完全消退。
只是没有刚醒过来时那么尖锐, 但还是有种隐隐约约的钝痛感,惹得她仍旧提不起劲来, 神色仍旧恹恹。
整个救助站现在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和穆医生,昨夜那场大雪被救济出来的人,都陆陆续续地醒了,走了出去。
只剩下付汀梨冻得最严重,还没吊完这瓶水。
而脸被大风大雪吹得又粗又红的向导,把她的行李箱拖过来,简单地说明这个村庄的情况之后。
就搓了搓手,拍了拍大腿,说,“咳咳,是这样,我嘛得先走了。”
当时付汀梨刚跟乔丽潘联系上,说自己已经到了北疆。
这会一抬起头,就和向导大眼瞪小眼,揣着自己刚开机手机里仅剩的一千块钱,以为他要找她加钱。
很谨慎地问,
“剧组难道没给你说明情况吗?”
“不是。”向导摆了摆手,揉了揉自己被冻红的鹰钩鼻,
“当然说了嘛,我们领队也说了让我照顾好你们嘛,只是我……”
他瘸着腿在屋内走了几圈,摇了摇头,“这一场大雪落下来,还不知道困了多少路上的人。
这个小村子接待不了那么多外来人的,就一家小木屋旅馆,昨天晚上我住宿,人家房间都紧俏得很。”
他朝她们仰了仰满是胡茬的下巴,有些为难地说,“今天又从救助站走了这么多人出去,估计是没得住了。”
“那要怎么办?”付汀梨怔住。
“所以嘛,我现在得赶紧去给你们找住的地方咯,实在不行……”向导砸了一下嘴,
“就得住人家村民家里咯,这边比较贫苦,那条件肯定没你们在大城市里住得好的嘛,就怕你们住不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这么说,视线却是望着孔黎鸢的。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带旅游团的向导,只能说是熟悉地形所以能在这段雪路里比其他人都更容易上手一些。但没安排过这种事,头一回被迫带人,就遇着了一个棘手的大明星,还是个病号。
这小姑娘虽说挺不怕吃苦的,但现在也是个病号。加上他这个瘸腿,眼下就是三个病号了。
他从昨天晚上得知封路就开始惆怅,怕人家要求高,又在这破困的小村子里挑三拣四,闹得鸡犬不宁。
但这大明星听了这话,只笑了一下。一双坦然大方的眼睛亮瞎他的眼,里头就干脆利落地写着“不在意”几个大字。
然后还在听他说这事的小姑娘,也笑了一下,眼睛弯成了一条缝,重新摆弄起手里的手机。
等他说完了,羸弱地笑着,给他打了一针定心剂,
“没事的向导大哥,我们都能吃苦。再难走的路也都走过的。”
就是有气无力的,声音轻得都快听不见了。
这两个人真是古怪,明明在车上的时候都不挨边坐,客客气气的。
反而被这么一场雪一盖起来,一下好多他看不懂的东西跑了出来。
都被折腾得那么不像人样了,得知要被困这么一遭,看上去却比去喀纳斯的路上还轻松。
难道真是那什么电视机里演的患难见真情?
“成!那我去给你们找住的地方了啊!”
向导心里觉得糊涂,但嘴里还是一口应下,临走之前,又叮嘱了几句,
“你们等会打完针,可以去外面的小饭馆里吃点东西,我吃过了。”
“然后电话刚刚也记着了哈,有事的话记得联系我!”
-
等付汀梨那瓶水吊得差不多了,孔黎鸢那通费事费时的电话也差不多打完了。
付汀梨零零散散地听了些进去,就觉得当女演员还真不简单。
孔黎鸢一个人被困在这里,如果真的时间长,影响的不止有剧组后续的拍摄,还有一些其他通告和线上活动。
眼下孔黎鸢连手机都掉了。
和外界联系的方式都变得如此麻烦,只能借她的手机给经纪团队打电话。
她们刚刚又翻来覆去地找了一通,没在救助站找到孔黎鸢的手机。
又问向导,向导也说在拉行李箱回来的一路上,没看见有手机的踪影。
付汀梨望着倚靠在墙边的女人,时不时望她拉下口罩透气而显得单薄的脸,望她垂在阴影里的眼睫。
她没从孔黎鸢身上看到一点迷茫和难以应对。
哪怕这个女人刚刚才从四十度高烧里解脱,没有手机只孑然一身地站着,但在任何人面前,只要是清醒的,只要是可控的,就难以显露出那份软弱和不安。
再回想起那个雪地里趴在她肩上发抖的孔黎鸢。
付汀梨竟然已经觉得生疏。
许是感应到她夹杂着复杂探究的眼神,孔黎鸢抬了一下眼。
付汀梨立马把眼神收回去,重新投在那瓶所剩无几的吊水里。
药水里点滴涟漪不断,她希望自己眼底没有流露出莫须有的东西来。
€€€€比如同情或者心疼。她知晓这两种情感都非孔黎鸢所需。
“药水吊完了?”
孔黎鸢挂了电话,走过来,把手机递给她。
“你电话打完了吗?”付汀梨接过手机,微微垂眼,又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耽误的事很多?”
“不多,就是一些杂事,反正我这次也是提前过来的,行程正好能卡住。”
孔黎鸢似乎也在盯着她的吊瓶。
付汀梨“噢”了一声,说“那就好”,然后又抬了抬手臂,
“我觉得这水吊得差不多了吧穆医生€€€€”
她扯着有些嘶的嗓子喊。
“来了。”
穆医生坐在桌边,正端着一杯茶,好像是已经看了她们好一会,脸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走过来,瞥了一眼吊瓶,“是差不多了,拔了针就走吧你们,我也正好下班吃饭。”
“你们这是轮班的吗?”拔针的时候,付汀梨和穆医生搭话。
“轮啊,不过就四五个人,遇上这么一场大雪,也累得迷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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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医生利落地给她拔了针,棉签按住那渗血的伤口。
回了几次血的针拔出来有点疼,付汀梨皱了皱鼻子。
“疼啦?”穆医生问。
“疼。”
付汀梨压住手腕不敢动,然后又盯了穆医生那张年轻脸庞好一会,犹豫着还是有些好奇,
“穆医生你看上去不像是本地人,怎么想起来这当救助站的医生了?难不成做公益?”
“我€€€€”穆迟雪刚说一个字。
就瞥见刚刚让位置给她拔针的孔黎鸢,把手伸过来,接过她给人按棉签的手。
抬起眼望她,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来吧穆医生。”
然后就轻轻压住了那根棉签。
话被截断,棉签被抢走。
穆迟雪没往下说,只又笑了一下,把残局收拾好。
端着盘子本来都打算不计较地走了。
但一转眼,又注意到两人之间静默得有些古怪的氛围。
在心里暗叹一口气,转过身来,朝付汀梨眨了眨眼,
“想知道的话,下次告诉你吧。”
“啊?”付汀梨也眨了眨眼,然后弯着眼笑,
“好啊,我很喜欢听故事的。”
话落,那按在手背上的棉签力道就加重了一些。
倒不至于疼,就是一下把付汀梨的注意力给转移了。
她“嘶”一声,还没反应过来。
就看到穆医生又端起了茶,吹了两口,背对着她们,完全不是刚刚那副看热闹的姿态,而是正看着窗外的雪。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还没等她细细琢磨,手背上的棉签就挪走了,只剩下一点残余的力道。
“你就知道人家叫穆医生了?”
孔黎鸢把那根沾了血的棉签扔了,声音在她耳朵边上飘着,似乎是压低了,不让那边的穆迟雪听见。
“人家工牌上写了的。”
付汀梨小声地答,她不想让穆迟雪知道她们在讨论她。
然后又看见孔黎鸢抬眼望住她,“工牌上写了你就看这么仔细?”
“我眼神好,一眼就看见了。”
付汀梨一边说着,一边伸了伸自己有些僵硬的手,有些费劲地下了床。
结果腿一软,没站稳。
往旁边一栽,然后又被一只手捞起,于是就像一团棉花似的,软塌塌地砸在了孔黎鸢胸口。
清淡的气息扑鼻而来,像一团云把她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