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怎么会落得个连个新人演员都找不到的下场?
背后本质其实很容易理解,那些被隐喻的他们,既然当时就不准备让她好过。
现在又怎么心甘情愿让《冬暴》再让方墨名声被逆转。
于是横空出世的孔黎鸢,便是最容易被拿来做文章的那一个。
当时她加在《冬暴》剧组的那一笔钱,被各大通稿渲染为“带资进组”;
方墨那一段话,被各种声音审视分析,用人带成孔黎鸢带资进组的隐喻;
姜曼的产后抑郁,被解读为孔黎鸢进圈后与父亲不走同一条路,是因为孔宴并不支持孔黎鸢进圈的有力证据。
无数人想知道,她究竟知不知晓母亲产后抑郁的事情,她是否认为姜曼的产后抑郁与她有关,是否是因为这件事才进入娱乐圈弥补姜曼当年退圈遗憾?
这件事是否让她和孔宴的关系变差,以至于孔宴在她拍摄《冬暴》和《蓝色书本》期间未曾露过面,还是因为纯粹避嫌?
还有她的加州大学管理学硕士学位是否真的是造假得来?她的论文到底有没有价值?
为什么她一个管理学硕士要进娱乐圈?这里面的水分究竟有多少?
众说纷纭,甚至有些说法自相矛盾。
却还是让孔黎鸢过往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角落被扒得干干净净,甚至是她还在姜曼肚子里的那个时期,都遭到了质疑。
让她在姜曼的墓园,被堵得水泄不通。
她疲惫地躲那些虚白色的闪光灯,压低自己的鸭舌帽。
并不知道她为何在拿下最佳新人奖的当晚,就突然陷入这样一场四面八方而来的自证陷阱,也不想回答那些显然回答完一个还会有更恶毒的另一个在等着自己的问题。
只是漠然地望墓园里高高的墙,忽然觉得自己还不如就这么躺在里面,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墓碑,上面只写一句“滚”。
这样什么都可以到此为止,什么声音都可以听不见。
就算那些媒体那些舆论来掘她的坟,她也只剩一具空荡荡的骨架,血肉早已被蛇虫鼠蚁吞噬殆尽,回答不了任何问题。
她的人生里可以不提及姜曼,也可以不提及孔宴,就当孔黎鸢这个人从来没存在过。
她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觉得一切就应该停止在十岁那年的夏至黎明。
但是在虚空飘渺的闪光灯下,还有嘈杂喧闹的人声中。
她牢牢攥紧自己止不住颤抖的手指,突然在衣兜里摸到了一条冷冰冰的东西。
€€€€是一条项链,被她一直装在身上。即便吊坠是Ava。
却也足以让那张年轻的面庞,从模糊朦胧的记忆长河里穿梭而来,清晰分明地出现在她眼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背后的人影憧憧,忽然就变成了加州浸染血色的黎明。
那些刮过来的冷风,忽然变成喷洒在她颈下混杂着血腥气的鲜活呼吸。
堵在路口的那些摄像机,如幻影般迅速后退,散成无数个细小尘埃。
只剩下那个年轻女人还站在她面前,还是那样饱满而松软的模样,敞着被鲜血淌满的一张脸,垂下的无名指指关节一个偌大的伤口,血从口子里疯狂地涌出来,又源源不断地滴在地上。
她气息微弱地朝她笑,然后对她说,
“还你了,一路顺风。”
于是脑海中的一切都倏地停止,只剩下这一张脸,这一句话。
孔黎鸢停下脚步,转而抬起眼,望向成堆的、模糊却又好像张开血盆大口的脸。
她不记得她那天到底说了什么,好像是十分坦荡地说,关于姜曼老师的事情,大家可以去问孔宴老师,想必他会比我更清楚;
好像又是说,自己已经委派律师处理这件事,如果有人再议论自己的母亲,她将会以法律途径解决。
只记得,在那一天之后,她遇到了现在的经纪人。
相比单打独斗,运筹帷幄的专业团队自然在处理这些谣言和事情更加有效。
该澄清的都立马发出声明,该控制舆论场就控制舆论场,该告的立马告,该引火的立马引火。
孔黎鸢在墓园前的一番话,被公司用以当作突围的重点,大量孔宴过往的采访记录被抛上水面,用大量稿子加以剖析,再加上方墨在微博发表“和她爸是谁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那一番言论。
于是这场原本对准孔黎鸢和《冬暴》的舆论风波,转到了在此次事件中销声匿迹的孔宴身上。
孔宴是个相当聪明的男人,在第二天就出来回应,否认自己为孔黎鸢投资进组《冬暴》,同时斥责那些吃人血馒头的媒体,基于他之前为自己营造的爱女爱妻人设,他不得不这么做,不得不成为经纪团队公关方案对准的靶子。
经纪人给孔黎鸢提出建议€€€€既然她和孔宴之间并没什么情分,那么一切该利用的都该利用。你不利用他,他也会利用你。
这场舆论风波比孔黎鸢想象之中更快落幕,那时她已经进组《记忆开端》,在鄂尔多斯拍摄杨鹭追凶的戏份。
这个在一众流量明星里选中她一个电影新人的经纪人,有着相当不一般的野心。
她对孔黎鸢之后的路线有了更清晰的规划,也坚定地认为相比走流量路线,凭借李弋和张玉两个角色走入大众视野的孔黎鸢,不需要去和甘愿吃这碗饭的人挤。
而应该有胆量去开辟一条新路,只有她可以走,其他人要复制都应该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的新路。
二零二零年夏,《悖论》之后,孔黎鸢这个名字的含金量变得更高,一旦在主演名单中出现,就意味着这部电影的好口碑高票房。
而孔黎鸢自己,体验过的、不属于她人生的部分越多,加在孔黎鸢这个名字身上的商业价值也就越多,来自孔宴和姜曼这两个名字的牵制也就越多。
挂在小屏大屏里的广告和影像越多,投在她身上的视线也就越来越无孔不入。
€€€€这似乎是一场只属于她自己的零和博弈,她自己被拆解成完全对立的两方。
一方想要逃离“孔黎鸢”,另一方需要成为“孔黎鸢”。一方得到,另一方就要失去。
甚至与她二十四岁之前想要成为的模样完全相反。
偶尔她想,明明知道娱乐圈潮起潮落并不像她以为的那么简单,那她这么没有任何想法就走上这条路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而更多时候,她又在内蒙古一望无际的草原里,在反复磨戏的间隙中思考:
如果不拍电影,她还能做什么?
答案是肯定的,没了电影,孔黎鸢什么也做不了,也没办法将那一次堪比夏光漏泄般的旅途记得这么久。
《白日暴风雪》这个本子很早就递了过来,但最开始,孔黎鸢只是看了角色简介就放下。
原因很简单€€€€阿鸯这个角色,和李弋有一定的相似性,电影风格也都趋近于诡诞文艺的风格。
在本就短暂的人生里,她认为自己不需要重复体验这样的故事。
可是导演却自信地打来电话,“阿鸯和李弋不一样,李弋是血红的夏,阿鸯是浓烈的冬。我相信孔老师看完剧本后会有更多属于自己的感受,阿鸯是一个值得孔老师看到的角色。”
电话挂断后,她坐在满面尸体标本的房间,漫不经心地再次打开了这个剧本。
“暴风雪”这个在剧本后段才出现的重要剧情,被导演巧妙地放在了剧本开头。
她看到这三个字,便恍惚地抬起头,眼前透明玻璃倒映出一张脸。
紧接着,又倒映出二零一七年的那一个夏,飘扬雪絮在闷热加州飘摇,有个人笑着和她说:
是讨厌冬天,但还挺喜欢雪的。
她想起自己好像还从未体验过一场以冬雪为主题的电影,就这么把剧本看了下去。
《白日暴风雪》给她的结果出人意料,阿鸯和李弋的确有很大的差别。
她是一个极为执拗又极为理想化、甚至有些艺术家气质的年轻雕塑师,和完全颓丧完全属于社会底层的李弋相反。
经纪人看了剧本和制作班底之后,给她的建议是可接可不接€€€€是个好本子,但前期肯定会有声音冒出来,可能会说她上次《记忆开端》没拿到奖,说她开始重复之前的人设来赚红利。但如果最后结果是好的,能挣一波反转的好效果。
时间比过去变得拥挤快速,在丰茂拥挤的三段人生和三座城市里辗转,过得像是电影里黑底白色字幕上打上的一句“四年后”。
就这样到了二零二一年,北半球最漫长那一个白昼的前几天。
孔黎鸢带着被她圈圈画画的《白日暴风雪》剧本,去往洛杉矶的疗养院。
在加州湿热的风里,她再一次将频道拧为FM.93.1,里面已经不是那个栏目,已经不是那首反复播放的歌曲。
还在循环反复的,似乎只剩下她一个。
她反复想起那一句“一路顺风”。反复回过头去望,发现《冬暴》之后的那一场舆论风波其实只不过是小事。
只是对一个刚进圈以为“演好的电影演好的角色是最大一件事”的新人来说很大。
但对于往复浮沉的娱乐圈来说,这么一件发生在渺小的她身上,对她来说四面楚歌的事情,是可以随时被遗忘,甚至成为可以完全反转口碑的小事。
一路顺风。
€€€€好像每一次想起这句话,她在这之后遇到的,都只会是很好的事情。
《冬暴》拿下最佳新人奖,《蓝色书本》正式为她贴上“电影演员”的标签,舆论风波后遇上现在的经纪人,成功反转那一场几乎将年轻的她吞噬殆尽的舆论,《悖论》上映后让她口碑流量双丰收,《记忆开端》提名影后……
仿佛这一切都在力图证明,从二十四岁那年出道开始,从《冬暴》到《记忆开端》,孔黎鸢的确在电影这条路上扶摇直上,走出一条她想要的路,被那些营销号称上一句“人生平顺”都不为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于是每一次再来加州,她都在加州奔涌不息的车流声里,一次又一次地想€€€€怎么会有人,连这么简单的一句祝福和道别,都能给人带来如此明亮的效果?
为了让她住得舒适,黎桥特意为她留下的房间里多了几层保密措施。
她空空荡荡地走进去,很轻易就瞥见,房间偌大窗户的透明玻璃上,还贴了一张《冬暴》的旧海报€€€€
海报上的孔黎鸢还维持着二十四岁的模样。
眉眼年轻而生涩,隔着潮湿模糊的雾面玻璃,往外望,手指间夹一根星火稀疏的烟。
“怎么样?是不是好久没看到她了?”黎桥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她用“她”来称呼海报上这个年轻女人。
孔黎鸢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一晃神,如大网般的雾气弥漫上来,涌成一团白雾。
如电影镜头一转,玻璃窗里倒映出一张清晰的年轻脸庞。
好像是李弋,又好像是二十四岁的孔黎鸢。
€€€€她恍惚着,缓缓抬起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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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
€€€€二零二一年冬,上海,二十平米的低矮简陋房间内。
细瘦手指悬到这张旧海报前,无名指指关节处有一道鲜红的疤。
这句只属于一个人的低语,很快被城市嘈杂光景吞没。
带有红疤的手指缓缓落到旧海报上的孔黎鸢脸上,将海报卷皱的角抚平,动作很徐缓,主人显然很有耐心。
濡湿的大衣袖口缓慢擦过玻璃窗上湿雾,透亮玻璃将那道鲜红的疤印得越发清晰。
旧海报上,孔黎鸢深邃的眉眼被弥散水雾模糊了一瞬。
紧接着,又变得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