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似的往前爬行着。
付汀梨将头微微探出去,在舔舐眼皮的大风里往前看, 又往后看。
尘埃浮躁飘扬, 司机乘客焦躁繁忙, 鸣笛声尖锐刺耳。天地不静,没人有心思欣赏头顶那轮缱绻太阳。
万物皆在路上, 只有她们在回家。
最后付汀梨缩回车里, 往里看。驾驶座的女人正疲倦地倚在车窗边, 手撑着头,还是那股既来之则安之的味道。
大概是感应到她的视线,半掀开眼皮,密稠阳光淌到睫毛上。
然后又不轻不重地笑一下,
“看我做什么?”
“你好看。”付汀梨笑着说, 紧接着又想起了一件事。
风风火火地下车,很灵活地爬到皮卡后厢上胡乱找了一通,找到自己前阵子刚买的富士x100v。
期间, 她知道孔黎鸢的视线一直跟着她,从她推开门、爬上皮卡后厢, 到最后在那些杂七杂八的行李里翻找。
像一个定点的运动镜头, 最后停在皮卡后厢的那一层贴了蓝膜的玻璃里。
从内至外, 穿透她, 抓住她。
在所有人都繁忙急躁的堵车高架桥,付汀梨找到自己存钱买下来的相机后就眉开眼笑。
当即盘腿, 不顾形象地坐在敞开的后厢, 面向着车里的孔黎鸢,工装裤蹭得白一块粉一块, 全是灰。
金色长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像不在乎终点只在乎过程的浪漫旅人。
€€€€孔黎鸢隔着那一层蓝膜玻璃,觉得这个年轻女人躯体里的生命感实在是过了头。
“给你拍张照吧。”
付汀梨隔着后厢玻璃,大声说着,她怕在车里的孔黎鸢听不清。
如今,她们的开头,已经不再是孔黎鸢的“给我拍张照吧”。
高架桥上的车停滞不前,身前身后都没有缝隙,付汀梨就这样坦坦荡荡地盘腿坐在敞开的后厢。
这个视角,她隔着拥挤不堪的行李,闹闹嚷嚷的琐碎人声,看到车里的孔黎鸢朝她笑,然后轻启饱满的红唇,说,
“好啊。”
于是她也笑。
然后拿起相机,在吹透骨缝灰尘的大风里,将取景器对准在车里的女人。
隔着那层融着日光的蓝膜,孔黎鸢的脸庞上淌满了晦涩而纯净的光影。
她眼尾的笑像蓝调旋律那样蔓延,迷离而温存,然后就此被她定格。
后来这张照片被来她新住所做客的阿亚赋予极为罗曼蒂克的注释€€€€像一张电影海报,但又没那么像,因为这看上去是爱。
其实付汀梨给孔黎鸢拍过很多照片,但好像每一次都不同,孔黎鸢总是能带给她前所未有的新鲜感。
她偏偏就是那么一个喜欢新鲜感的人。
之后她将这张照片打印出来,贴在新家的照片架上,在照片后面用粗粗的马克笔很直白地写下一句话:
【我们的第一次堵车,在回家路上。】
但照片上的孔黎鸢在笑,拍照的付汀梨无疑也是在笑。
后来,照片架上的照片越来越多€€€€第一次在上海走错路,第一次自驾去川藏然后付汀梨因为高原反应抱着氧气瓶吸氧,第一次去非洲徒步两个人灰头土脸得肤色黑了一个度,第一次骑小电驴在曼谷没完没了地闲散兜风,第一次看孔黎鸢很配合地打完一次完整的吊针,第一次看付汀梨的个人雕塑展……
拍照的相机换了很多次,从她自己存钱买下的二手富士x100v,因为某次去到天台吹风而不小心掉落下去,到孔黎鸢在第二年给她买下的生日礼物x-t30ii……
照片里全都是孔黎鸢,拍照的人全都是付汀梨。
-
是不是只要相爱的人在一起,连堵车搬家收拾行李这样的繁琐碎事,都会被记忆自动填成一场罗曼史?
付汀梨相信答案毫无疑问。
到新家之后,她们两个人把所有行李一股脑地搬到二十三楼,然后什么都没来得及收拾。
只收拾了一张床。
然后就很干脆很随意地拥在一起,睡了个迟来的懒觉,或者是不太安分的午觉。
反正没有人在意时间的流逝。
醒过来之后,阳光透过一层浅色窗帘,很大胆地淌落到她们背上。
公寓空白得像家徒四壁。
她随意罩一件旧T恤,腿搭在孔黎鸢的腿上,皮肤贴着,空调开得有些凉,各自皮温却又温热,很平凡很崭新的一个白昼。
孔黎鸢还没有醒,T恤领口扯得很大,像一场泄露的浓情。但她没有觉察到危险,只是睡得很安静,睫毛盖住微微泛红的眼睑。
大概是在睡眠里也感受到她的动静,这个女人很没有意识地刮了刮她的腰际。
这一刻付汀梨已经觉得这是她们的家。
这个家在傍晚时分被填得足够满,被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孔黎鸢做的肉片莴苣和酱香鸡蛋,付汀梨撸起袖子觉得自己能很利索地炒出来,结果炒了一半就被浓烟从厨房呛出来的虎皮青椒€€€€都是几个很简单的家常菜,替她开了新买的锅。
加上一锅从萨利哈那里学来的煮奶茶,是孔黎鸢做来替她温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孔黎鸢竟然会做饭这件事,付汀梨展示了自己应该需要展示的震惊,“你一个飞来飞去到处忙的女明星,竟然会做饭?”
“很奇怪吗?”孔黎鸢接纳了她的意外,垂眼将围裙摘下来,“在国外读书,总归是要学一点的,吃不惯白人饭。”
然后又抬眼望住她,“但你好像很喜欢吃汉堡?”
“喜欢。”付汀梨没否认。
她和孔黎鸢经历了五年前轰轰烈烈的三天、北疆漂亮缱绻的三天、上个月痛苦而甜蜜的三天……
直到此时此刻,她们才彻底开始贴向占据彼此大半部分的生活边角料。
这种感觉同样让她觉得新奇。
“但我不太挑食。”付汀梨很有自信地说,“而你不喜欢鸡肉。”
“你不喜欢内脏。”孔黎鸢堵她的话堵得很快。
“你不吃血。”付汀梨绞尽脑汁。
“嗯,我不吃血只吸血。”孔黎鸢开的玩笑很冷。
“香菜呢?”
“不吃,但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付汀梨微皱鼻尖,“好吧,我不能接受。”
孔黎鸢说,“那以后吃饭都不放香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句话里明明没有“我们”,但付汀梨却只听得到我们。
“你很不喜欢吃生的食物。”付汀梨这个结论很笃定。
孔黎鸢思考了一会,“好像是。”
然后又笑,“其实你很爱吃潮软一点的膨化食品。”
“是吗?”付汀梨有些意外,因为她自己都没发觉这点。
而孔黎鸢却笑出了声,笑声浓烈而肆意。等过了好一会,才发出一声极为浅淡的叹息,
“付汀梨你是真的很好骗。”
付汀梨没有因为孔黎鸢的欺骗而恼,反而尽力去回忆自己和孔黎鸢所有分享食物的经历,想要扳回一成。
但还没想到。
就听到孔黎鸢笑,“其实是真的。”
她抬眼去望,孔黎鸢却还是目光含笑地望着她,眼底有种专属于这个女人的细微狡黠。
她摸不准这次到底是真是假。
像玩一个游戏,谁说对了谁就得一分,最后的奖励很诱人,是更多一点的爱。
一顿饭吃下来,付汀梨终于败下阵,举起双手投降,她在孔黎鸢这里开始向内了解自己€€€€原来她有这么多不爱吃的食物,以及那么隐秘的饮食偏好。
以及最后她终于想起一件旧事。
在第一次见面,加州的第一顿汉堡,汽水洇湿刚出炉的薯条,她同她讲,食物要分享着吃才最美味。
而她在接收到这个结论之后,好像望了她许久。
那时她和Nicole聊天聊得热火朝天,想必是没有注意到孔黎鸢始终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也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忘得干干净净。
那盒被汽水洇湿的薯条被她吃得干干净净,她不经意间夸了一句,
“这个薯条甜滋滋的,还不错。”
而她早在那天起,就已经注意到了,并且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将这个细节铭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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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她们继续安置那些零零散散的行李。
属于孔黎鸢的气息不必再划分到一片不受欢迎的领地。
而是大大方方地和付汀梨的混在一起,挂到这个物品该属于的地方。
孔黎鸢先发现了旧海报,盯着看了好一会,有些意外地问她,
“你怎么会有李弋的海报?”
付汀梨正眯着眼,在公寓的空地寻找一个恰当的位置来放置照片架。
听到孔黎鸢的问题,她随口回答,
“之前租那个出租屋的时候看房,上个主人没带走,我就撕下来保存了。”
“为什么要保存?”
“你说呢?大明星。”付汀梨很耐心地回答,然后又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我之前还给它在工作室锯了几块木头做了一个相框呢,我得找找,然后想想应该挂到什么地方才合适€€€€”
她这么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