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再躺会?”
我弯着眼笑,说好啊。
然后很自然地躺到她旁边。她用手臂揽住我的肩,温温凉凉的。软软的下巴戳在我的后颈下,像夺人心魄的吸血鬼。
我缩了缩脖子,“你什么时候醒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倦,带着点绵绵的尾音,没有回答,反而问我,
“我睡了有多久?”
我很坦白地说,“从抱着我的时候到太阳下山吧。”
她压低嗓音,“好久啊。”
然后又打了一个哈欠,说,“今天几号了?”
我顿住,过了一会,说,“八月十三号。”
她点了点下巴,轻轻地说,“你刚刚说的第二天是什么意思?
我含糊地答,“南瓜马车的时效只有三天期限,到了第三天我就要跑掉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以为她听了我的话会笑。但她没有,只是“嗯”了一声,接着又用手指懒懒地刮我的耳朵,像是一种回应,又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
期间我们始终没有开启新的话题。
她把我的脸掰过去,手指点一点我的鼻尖,点一点我薄薄的眼皮,突然笑一声,然后给我一个濒临窒息的吻,不由分说。我受不了时终于想发誓跑掉也会跑回来。
而她这个时候似乎已经不太想要我的誓言。很宽容地放开我,然后又笑着问我,
“我可不可以抽一根烟?”
我看着她,不知道她这是出于礼貌,还是出于一种想得到我允许的询问。毕竟这几天我从没看过她抽烟,她也说她想戒烟,于是只点烟并不抽。
可是这个下午她又有了抽烟的契机。
那我到底该不该阻拦?
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看到她已经倚靠在床边,如阳光一般的头发在晦暗室内倾泻下来,很冷静地望着我笑。
仿佛只要我说你别抽,她就会马上乖乖听话,然后在这里一直静静坐着到下一个黎明时分。
“吸烟有害健康。”
我这么说着,却还是坐到她身旁,寻到打火机,为她点燃一簇火苗。
叹一口气,“但谁让你抽起烟来这么好看呢?”
十分无奈的语气。
她被我逗笑,青色火焰在晦涩房间里跳跃摇晃,将刚刚有些沉丧的气氛一扫而光。
隔着青色火焰,她将一根细长的烟含在饱满的红唇里,凑近来点烟,微微垂着的眉眼格外清晰。哪怕头发快要垂到微微火光里也浑然不知,或者是压根不在意。
而我好像比她更在意,在她快要被烧到之前扶住了她的头发。
空气里传来燃烧的烟味。
烟点燃了,火机被推灭。她微微抬眼看我,那一眼里好像被她吸进去的烟同时经过我们两个的肺,缱绻又眷恋。有什么无法磨灭的东西留在了我的肺里。
紧接着她别过脸,缓缓吐了一口灰白烟雾出来。
我就着她夹烟的手指,像之前那样浓烈地吸一口,果然又被呛到。
咳嗽间我感觉自己的肺都要被咳出来。
而K小姐一只手把烟拿远,另一只手轻轻抚我的背脊,沉默了一会,问我,“为什么每次被呛到还是要试?”
我咳得脸发白,缓缓栽倒在她的肩窝之间,感受着她实实在在的体温,有些迷茫地说,
“不知道,可能吸烟有害健康,帮你吸一口你就能少损害一点健康?”
我这么说。
其实我下一秒就知道了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因为我不想K小姐的每一根烟,都只是她自己一个人抽掉。
也不希望,只有风来和她共享这一根烟的时间。
但我没有将这些酸涩的猜测说出口。
于是她再次被我逗笑。烟雾飘渺,房间昏暗,她笑得轮廓模糊,像一个抽帧的老电影片段。
等笑完了,又缓缓将手垂在膝盖上,没有再抽烟。而是低着睫毛,玩了一会我的手指,突然问我一个很孩子气的问题,
“如果有下辈子你想当什么?”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兀。一时之间我陷入沉思。过了大概有几分钟,我很坦诚地说,
“不知道,但应该不当人了吧。”
“为什么?”她笑,“当人很辛苦吗?”
“当然辛苦啊€€€€”我说,“主要是再生我下来的话,妈妈会很辛苦。”
她似乎没想到我会给出一个这样的答案,也没想过我在二十岁还会喊“妈妈”。
于是一边抚弄我的头发一边问,“那当什么妈妈会不辛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几乎没有思考,“那就当树吧,植物的妈妈没有动物的妈妈那么辛苦。”
“汀梨?”她突然喊我的名字,这两个字停留在她舌尖,好一会,又被阐释成,
“水边的梨。”
我点头,然后又看她指间那根快要燃尽的烟,也想起了她的名字,
“黎明的鸟?”
她笑了,“对。”
“那你下辈子也当小鸟吗?”我问她。
她想了很长时间,烟灰掉在她的手指边,像那道红色飞鸟的残痕。
我耐心地等候着她的答案。
过了好一会,她像是回过神来,将快要被烫到手指的烟掐灭,扔进烟灰缸。
在我头顶轻轻地说,“你有没有听过一部电影里讲‘夏日蝴蝶只活三天’?”[1]
我说我不太看电影。
她又拍拍我的头,很漫不经心地说,“那就当一只夏天的鸟吧,只活三天。”
“为什么是三天?”
她应该是没想到我会这样问,有些意外地反问,
“你难道不应该问我为什么想当鸟不当蝴蝶吗?”
“因为阿鸢是鸟啊。”
她没说话了,好像很认同我这个答案。
然后我笑得眯起了眼,“说一下吧,阿鸢下辈子的三天要去做些什么?”
她也笑,然后沉思一会,真的回答我无厘头的问题,
“第一天用来飞,第二天用来飞,第三天还是用来飞。”
好不拘一格的答案。
我笑出声,“那完蛋了,树的寿命很长的,而且还不会飞,我听说中国的梨可以活到三百年呢。”
也是好不拘一格的回应。
K小姐很配合这个荒诞的话题,
“那么希望F小姐真的可以活到三百年,不要被虫子吃掉。”
我没由来地叹口气,说“活太久也不好,还要被虫子吃掉”。
想到她刚刚的回答,又说,
“阿鸢你下辈子真的很会飞。”
“小鸟的三天不飞用来做什么?”大概是被我传染,她也讲“小鸟”,而且在这个很无聊的问题里显得很俏皮。
我说“也是”。
然后我们没有再讲话。好像这个奇思妙想的话题就此打住。房间里的烟味快要散去,天已经很黑很黑了,到了第二天快要结束的时间。
我始终将头栽在她的颈间,她始终将头靠在我的头上。灯光昏暗摇晃,我看到我们的影子在地板上摇摇晃晃。
不像两个人类,像一个怪物。
我盯着我们的影子看了好一会,很突然地直视着她的眼,说,
“活四天好不好?”
她有些讶异,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再提起这件事,轻轻拍一下我的头,收手的瞬间很不经意地问,
“那第四天要用来做什么?”
“在我这棵树上停一天,帮我杀杀虫。”
那么剩下的二百九十九年零三百六十四天我都会记得你,比记我自己还清楚。
第79章 「番外四:雾城回信」
提到三这个数字, 我能想起很多。
例如K小姐刚刚说的夏日蝴蝶只活三天;例如K小姐惯抽的那个烟叫作“七十二”,用作小时换算下来也是三天;例如我们在加州度过的那三天;例如K小姐所希望的下辈子当一只鸟只活三天,而我要当一棵梨寿命有三百年……
就好像同K小姐遇见之后, 我们总是逃不过“三”这个数字, 像一种无法摆脱的宿命, 在一个又一个“三”里走向既定的结局。
于是我刚刚同她讲希望有第四天。我希望她能在第四天来帮我杀杀虫,对一棵寿命为三百年的梨树来说, 这可能只是很短的一天。对一只寿命为三天的小鸟来说, 每一天都很长。
小鸟飞一辈子是很累的事情。梨树杀不杀虫都没关系。我希望她能在第四天来我这里落落脚, 以帮我杀虫的名义。
我更希望的,是我们之间能有四。
如我所料,K小姐总是那么不在意自己的事,心地却总是要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