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活四天她问我为什么。
我说第四天来帮我杀杀虫,她思索一会, 欣然答应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能也是我将她的回应当作欣然答应。
因为她只是看我很久,突然笑出声。垂眼瞥向我,眼瞳被映上晦涩的光影, 轻轻拍我的后脑勺,说,
“那现在是第几天了啊小梨?”
大概是此时的天色太笼统, 又或者是她很突然地喊我“小梨”。我一时之间晃了神。
人们在一句话后面添上一句称呼是一件很顺口的事, 但她添加的称呼偏偏是“小梨”, 在我喊过她阿鸢之后。
以至于我蓦然间没算出来具体时间,满脑子都是“阿鸢和小梨”, 然后糊里糊涂答了一个“三”, 下一秒又想清楚,说“应该是第二天吧阿鸢”。
我也毫不避嫌地开始喊她阿鸢这个称呼。
阿鸢, 阿鸢。
€€€€这个称呼比黎鸢这个名字多一分亲昵,少一分悲情。又比K小姐少一分罗曼蒂克,念出来多一分牵缠。
那你会在第四天的黎明准时来我这里落脚吗?
我因为一个称呼想得有点多。抬眼便瞥见她动作有些慢地点头。随后看我们在地上摇摇晃晃的影子,很心不在焉地说,
“那出去走走顺便再请你吃点东西吧。”
这一次我们来到一条荧黄调的街。她问我想吃什么,我问她有没有什么推荐。在这个问题之后她停顿了一会。
就好像对她来说,给别人推荐这个世界上好的事物,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于是她说稍等。
紧接着打了一个电话,问一个人这里有没有什么好的食物。
食物€€€€我真的没听过有人这样在口语中形容美味,仿佛吃饭对她来说只是很无所谓的进食。
可这个人是K小姐,于是我又在旁边笑得肚子痛。
K小姐站在一块霓虹招牌下,脸上有各种颜色的光在变换,像快速晃帧的电影镜头。她看见我笑她,也不恼,只是微微扬了扬眉,又跟电话那边的人强调,
“嗯,她吃不了辣。”
我朝她瘪瘪嘴,觉得她瞧不起我,也不是很服气。
于是她又很不客气地对着电话那头补一句,“吃了辣就要犯笑病,笑到肚子痛。”
我捂肚子的动作瞬间停了一瞬,缓缓直起腰的动作像是被拿捏了脊梁骨的动物。我能想象到我在这个时候显得有多傻气。
于是她突然被我的动作逗得笑出声,惹得电话那边的人静了好一会,才缓缓说一句我听不清的话。
电话挂断。我非常不服气地说K小姐你完了,我的笑病刚刚已经传染给你,你马上就会笑到肚子痛。
K小姐听了这句话一点也没感受到威胁,而是还在笑,笑得好厉害,一只手搭在我肩上,肩膀都在红蓝调的光影下微微晃动。
我也笑,笑我哪里是因为吃辣犯笑病,明明是因为K小姐老是犯笑病。
一边笑着,还一边掏出手机给K小姐拍照。毫不顾忌周围有人已经注意到我们两个。也许这其中又会有人感叹一句“cong庆嘛”。
咔嚓。K小姐笑着掀开眼皮望我,说你怎么又要给我拍照了啊小梨。
咔嚓。我笑眯着眼说因为阿鸢现在太漂亮了啊。
咔嚓。重庆夏夜很吵很闹,在这条街上我们两个是笑得最莫名其妙的人。
咔嚓。我想起在刚刚这通电话里我被她讲得很像她的恋人,她会想要拥有一个吃辣就要得笑病的恋人吗?
咔嚓。K小姐的金色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
咔嚓。K小姐牵住了我的手,十指相扣。
咔€€€€遇到一段人很多的路,好像是有个自由歌手在街上唱《奇洛李维斯回信》,嗓音很独特。人多得像挤在一起的棉花团,中间缝隙要靠挤过去。
K小姐始终牵着我,从各色各样的脸中挤过去。期间我听到歌手很标准的粤语,听到一句“F小姐”,下意识去望唱这首歌的歌手到底长什么模样。
不过人太多,我没能看清歌手的脸,视线只和无数个后脑勺擦肩而过。
温凉的指骨抵住我的指节。再一转头,看到K小姐戴一顶冷帽,在人群里对我笑。
嚓€€€€K小姐带我挤出了人群,我拍到她的背影和侧脸,轮廓模糊,衣角飘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像一只在荧黄灯光中穿梭的飞鸟。
到一家泰餐店后我把这些相片全都归拢在一个相册,给相册命名为€€€€阿鸢和小梨。
K小姐看着我整个的命名过程,看我从“奇洛李维斯回信”纠结到“雾城回信”,最后十分跳跃地敲定为“阿鸢和小梨”。
撑着脸笑,“这些照片里面不是没有小梨吗?”
我将命名好的相册锁起来,并设置了输错密码自动删除,之后再上传到仅一人可见的私密邮件里。这样一来,如果有一天我手机不小心丢掉,也不会有人发现“阿鸢和小梨”的秘密。而我还是能在那封私密邮件里找到这些照片。
然后瞥到K小姐的眼睛,十分狡黠地笑,“你猜啊?”
她没有猜,只是望着我轻轻笑一下。那一瞬间我觉得她好像又已经猜到了€€€€
因为小梨在阿鸢的眼睛里。
-
我来到重庆的第三个夜晚还是同K小姐一起度过。同时这也是我和K小姐的第二个晚上。
时间过得好漫长,但又好短暂。
回想起来,来到重庆后,K小姐实在是照顾我太多,请我吃过麻辣烫,陪我吃过一顿火锅,现在又带我去吃过一顿泰餐,同我走过很多很长的路。
我在迷路的情况下遇到了K小姐,于是她成了我的向导,带我认识这座城市。
吃过饭后她说她有一个地方要去,问我要不要同她一起去。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很冷静,像在加州问我要不要做那样冷静。
可我似乎从她眼睛里瞥见了一种很难概括出来的情绪。坦白来说我看不太懂,只觉得那里写着一句:
小梨,不要拒绝我。
我还是说“好”。
然后她笑了,像一种不太自信的如释重负,又好像这个笑里面什么都没有。
重庆的交通工具有很多种,小巷巴士、公交地铁、轻轨出租车、共享单车汽车……明明也才是第二天,而我和K小姐把这些交通工具都坐了一个遍。
好像所有想做的事都很繁忙地挤在这两天,等回去之后再细细品味。
路途中我们登上一辆摇摇晃晃的小巷巴士,我看着模糊的车窗玻璃,很突然地冒出一句,
“重庆是不是不会落雪?”
不知是不是因为一直在听粤语的关系,我讲“落雪”。
K小姐戴着我塞给她的一只耳机,耳机里还是在不停地唱K小姐和F小姐。她似乎没能听清我在这个时候突如其来的惆怅,问我一句“什么”。
我对她笑了笑,然后在车窗玻璃上哈了口气,窗外车灯迷离惝恍,玻璃窗上被哈了一层薄雾,我在上面画了一片雪花。
用手指着这片薄薄的很快就要消失的雪花,同她讲,
“我们看到雪了。”
据说雪花本来就是透明的,只是折射了各种颜色的光变成白色。和我现在画的这片透明雪花有着异曲同工的道理。
这片雪花背后也有各种颜色的光映出来,还映着K小姐有些模糊的脸。
于是我又很没有由来地讲,“没有比这更像雪的了。”
其实我十岁之后就已经没有玩过在玻璃窗上哈气画爱心的把戏。没想到如今到了二十岁,还会在K小姐面前如此幼稚地画一片雪花。
而K小姐也没有嘲笑我。
而是在雪花消失之前拍了拍我的头。凑过来在玻璃窗上哈了一口气,长发晃晃悠悠地掉我衣领,绒绒的,扎得我有些痒。
我忍着痒,看见她用手指在我画的雪花旁边又画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雪花。
我看到她垂落下来的眼睫毛,看到她白腻脖颈里隐隐约约的青色血管,看到她倒映在玻璃窗上的眉眼在笑。
明明玻璃那么糊,她却那么清晰,从薄薄的水雾而来,抓住我,穿过我。
我没忍住伸手去刮了刮她的眉梢,摸她很好看的鼻梁,亲一下她的眼睛。
又亲一下。再亲一下。
亲到她笑出声,最后听到她在我耳朵旁边很幼稚地配合我讲,
“好好看的雪啊。”
就是因为她这一句话,当下我已经有一种极为强烈的预感,也许我将会在这天永远记住一件事€€€€
二零一七年八月份某一个很热的夏夜,重庆落了雪,只有两个人看到。
-
K小姐带我来的地方就是查令十字桥。
不过这次不是在查令十字桥底下的马路,而是对面的一座石桥。
重庆的路就是有如此魔幻。
路的上面是桥,桥的上面是房子,房子的上面还可以是路。怪不得我会在这里迷路。
怪不得我会在这里遇到K小姐。因为路太多了,总有一条能让我通向K小姐。
桥上风有点大,吹得我的头发总是乱飞。于是K小姐把她的冷帽让给了我,任由自己的头发被吹得很乱。
她看对面的查令十字桥,看桥下经过形形色色的人。
我看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玩她的头发,听永远不会结束循环的《奇洛李维斯回信》。
电影演员应该都有爱观察人的习惯。我看到K小姐看似漫不经心地看桥下的人,可时不时也会在看到什么之后,像变魔术似的拿出一个很皱很旧的笔记本,在上面懒懒散散地写几句。
“这是在写什么?人物小传?”
我这样问,也很自来熟地凑过头去看。K小姐没躲我,很大方地将她的笔记本敞给我看,解释,
“写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以为她在和我客气,说“怎么会”。结果看到笔记本上真的是乱七八糟的。
一时之间说不出话。于是K小姐又笑,这次我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边会有一个笑弧,不太明显,但特别好看。
我戳了戳她的笑弧,毫不客气地讲,“乱七八糟我也要看!”
许下豪言壮语,接着又低头很费力地研究这个本子,本子上圈圈画画,写了很多个词语和句子,仔细看都是连不成段落的,但依稀可以看见记录的和人物生平有关。
“这是一个妈妈?”我琢磨一会之后问她。
她看着我,说“是”,然后没有再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