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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烟睁开眼,医院的天花板入目。
手心处异常暖和,记忆里相贴的滚烫余温,似乎传到了现实,颜烟动动肩膀,发现正有人握着他的手。
“醒了?”先是声音,再是关切的目光。
段司宇站起身,垂头望向颜烟,手还握着,没有松开,十指相扣。
适应灯光,颜烟逐渐看清眼前的面庞。琥珀色的眼睛,深邃如远星,带着硕大引力,轻易将人吸引,坠入沉迷。
心跳的速度,比起梦里,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记忆里的心跳在作祟?还是此刻的现实让人心悸?
颜烟分不清了,只能闭上眼睛,掩耳盗铃一般,刻意“抹杀”眼前的人影。
很快,温暖的掌心覆到他额头,试探温度,“头晕?”
“不晕。”颜烟眼皮一颤,冷淡地答。
“你刚才输过葡萄糖,现在饿不饿?”
“不饿。”
“还想睡?”
“不想。”
“那你为什么闭着眼睛?”
怕看见你。
颜烟在心里回答,心绪平稳后,再度睁开眼,“纪泽在哪?去找辛南雨了?”
提到纪泽,段司宇就来气,咬着牙说:“他们俩都在派出所,辛南雨正在做笔录。监控我看过,是他先故意推搡,落水后还试图溺毙你,蓄意杀人。”
......溺毙?
颜烟沉默一瞬,“他不会游泳,推搡是故意,溺毙倒不至于。”
“我知道,”段司宇烦躁啧一声,“反正,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就算没法进去,也得给我褪层皮。”
确实不能算了,这点颜烟同意。
必须要让纪泽无法再来西岛,无法再纠缠辛南雨。
这么一想,颜烟躺不住,立刻坐起身,“现在就回去,我要去做笔录,坚决不和解。”
“躺着,”段司宇将他摁回去,“急什么?休息好了再走。”
都睡了一觉,还要怎么休息?
颜烟将视线移到窗外,外头日光正盛,该是到了下午,他下意识摸口袋,想找手机看时间,却发现他穿的是病服。
“我的手机在哪?”颜烟清楚记得,下船前,他将手机揣进口袋,合上拉链。
段司宇摸摸外套口袋,从一堆杂物中,抓出手机递过去,“还能用,没进水。”
颜烟接过手机,总觉得少了样东西,思索片刻,“我的药盒。”
段司宇分明听见了,却不动,双眼直直盯着他,高深莫测,像是又有歪点子。
“药盒,还给我。”颜烟耐着性子,逐字逐句重复。
闻言,段司宇从口袋里拿出药盒,隔着半米,远远举着,“我帮你开了三个月的药,今后,你不用每周都来鹭城区取药。”
“......谢谢。”颜烟一愣,不习惯对方忽然的成熟体贴。
“所以为了安全,药盒不能放在你这里,医生再三嘱咐,这些药必须由我亲自保管,你要服用时,就来找我拿,一次一片,多一片都不行。”说完,段司宇翻转药盒,从食指转到无名指,最终又揣回自己兜里。
得逞的表情很是讨打。
段司宇根本就没打算还给他,还擅自透支未来三个月的药。
颜烟深吸气,甩开段司宇的手,翻身以背相对,闭目养神,眼不见为净。
安静持续片刻,身后忽地发出响动。
闻声,颜烟睁开一条眼缝。
段司宇正拖着椅子,绕床半圈,再度坐到他眼前,面对面,脸极臭,生气又受屈,仿佛找茬的人是他,而段司宇是受害者。
没来由的,一股火气往上冲。
旁人无法让颜烟生气,就连早晨在海里,被纪泽拖后腿,颜烟也只是不耐。
可一旦面对段司宇,任何情绪,他都控制不住,无论好与坏,怦然或动怒。
“段司宇,你有病?”颜烟低声问,尽力控制火气。
段司宇俯身,一把抓过颜烟的手,再续上暖和的体温,大方应允,“对,我就是有病。”
第21章
日落前,两人回程西岛。
颜烟下了船,直奔派出所,一刻不想耽搁。
西岛小,岛上消息灵通,有人在码头落水这种稀奇事,只要一天,就能在岛民之间传开。
一进派出所,大厅中的人,除了一部分旅客,剩下的都齐齐望过来。
颜烟骤然警惕,回头,检查段司宇的口罩。
口罩松垮,大半张脸露在外,颜烟皱着眉提醒,“口罩戴好。”
段司宇手揣兜里,不拿出,反倒俯身,将脸凑到颜烟面前,非要让颜烟帮忙整理,不讲道理。
颜烟无法,伸手拉高口罩,再用力摁紧,严实遮好,“有病。”
被骂,段司宇却反以为荣,眼睛得逞地弯着。
做过记录,警察将两人带到调解室,辛南雨和纪泽正对坐,纪泽身旁还坐着个年轻男人,衣冠楚楚,助理打扮。
二对一,辛南雨明显处于弱势。
“烟哥,宇......北晴哥。”见两人进来,坐到身旁,辛南雨似是吃了定心丸,松一口气。
不像在海中那般惊恐,纪泽已恢复嚣张的模样,指着段司宇,咬牙切齿问辛南雨:“他又是谁?”
“我哥。”跟着段司宇混不久,辛南雨已学机灵。
“他的远房亲戚,辛北晴。”
段司宇翘起二郎腿,比纪泽还嚣张,“你三番五次纠缠我弟,不经同意私闯民宅,对他耍流氓行龌龊事,今天还试图溺毙民宿的客人,这样还不进去蹲一段时间,不太合适吧?”
段司宇夸张的功力,纪泽显然没有体会过,当即红着眼睛暴起,蛮横拍桌,“他妈的神经病,你少胡说八道......”
“警官,他现在还涉嫌侮辱我,罪加一等。”段司宇打断,看向主位的警察。
“安静!”警察厉声警告纪泽,指着让人坐下,“这里是调解室,不是吵架的地方。真实的情况我们已经掌握,监控和聊天记录都是证据,你现在要做的是向受害人道歉,寻求谅解,不是在这里逞威风!”
教训过纪泽,警察又看向段司宇,提醒:“你也注意言行。”
场面暂时平静。
纪泽身旁的男人动了,勾起公式笑,“颜先生,这次确实是纪泽做错,您觉得多少赔偿金合适,我们这边都可以接受。”
拿钱息事宁人,很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
颜烟冷淡地说:“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和解,纪泽必须被拘留,并且保证以后再不纠缠辛南雨。”
男人笑容一僵,改变话术,“您只要接受和解,我们一定会写保证书,承诺纪泽不再来西岛找辛先生。”
“我不接受和解,”颜烟摇头,“以及,就算我不接受,纪泽也必须写保证书,并且承诺做到。他受拘留,是他推我下水应受的惩罚,他做保证,是他枉顾辛南雨意愿的道歉,一样都不能少。”
态度坚决,无可退步。
一时寂静,无人出声。
段司宇侧视,余光中瞄到颜烟的神态,不由自主勾起唇,心口发软,又有一丝酸。
冷淡却坚毅,不破的厚重冰层,对敌人是坚不可摧的盾,对受到偏袒的人,却是最有安全感的盔甲。
只是可惜,如今受到偏袒的是辛南雨,而不再是他。
首次调解以失败告终,纪泽暂留在派出所,三人走入街道,都有些疲乏。
夜幕降临。
上了段司宇的车,辛南雨独自坐在后排,像蔫了的白菜,勾着腰,无精打采。
段司宇往后视镜里一瞄,直呼其名,“辛南雨,等会儿回去,把你和纪泽的事从头到尾说一遍,不许有任何隐瞒。”
“是!”辛南雨坐直,被吓得恢复了精神。
渊源并不复杂,不过是平凡生活中,随处可见,最俗套的那种。
辛南雨高中时就清楚自己的性向,谈过一个男朋友,男友高他一届,毕业时要出国,两人便和平分手。
上了大学,经过社团的学长介绍,辛南雨认识纪泽,相处之后感觉不错,家世也相当,自然而然在一起。
但不像辛南雨这样单纯,纪泽明显纨绔得多,私生活很随意,性.爱如穿衣,只要外貌尚可,谁都可以。
初时在一起,因为新鲜感,纪泽还会收敛。
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后来日子久了,纪泽觉得乏味,索性骗辛南雨有事要忙,其实是去风流寻欢。
事情败露,理所当然,辛南雨主动提分手。
纪泽却不同意,还拿性向威胁辛南雨,说只要分手,就把事情捅到辛南雨家里去。
辛南雨不堪其扰,更无法忍受被威胁,就主动向家里出柜,以为这样就能解决问题。
但一直活在象牙塔内,从小纯真到大,辛南雨高估了父母的爱,也低估了父母的顽固程度。
结局就是如今的光景,拿上所有行李,被赶出家门,从云端跌落到底,是死是活都毫无关系。
而在辛南雨走后,纪泽又反悔,辗转于人打听到他的位置,到西岛多次纠缠,忏悔道歉,非要接他回江宁,说能养得起辛南雨。
无论辛南雨如何拒绝,反抗,都无济于事。
纪泽就像听不懂人话,非要做俗套故事里,浪子回头的“深情”角色,自以为世界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