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赶忙找来剪刀,三下五除二把珠子拆分开,然后分别用线穿起来,给丈夫手腕上套了一颗,每个孩子脖子上套上一颗,并嘱咐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摘下来。
只剩下最后一颗时,周春梅突然看到从门外跑进来的周五妹。
周五妹比周春梅小了十几岁,是当年唯一和她一起从那场灭村的泥石流中活下来的亲人。
今年刚好十八,本该是花一样的年纪,不过因为近些年日子不好,今年又极度干旱,也是饿得面黄肌瘦。
周五妹手里拎着一个桶,桶里晃荡着半桶有些发黄的水,“大姐,我刚才到井底去舀的水!你赶紧喝点吧,你都两天没喝水了。”
看着眼前的妹妹,周春梅手里唯一剩下的珠子显得有些烫手。
……她怎么忘了妹妹呢?
周雪梅走后,店内恢复安静。
“店主大人,她好可怜呀。”小狐狸说道,“饿得那么瘦,衣服还那么破,怎么这么惨。”
“她很幸运了,要不是有这一个死循环交易,她早就死在泥石流里了。”金乌从博古架上抬头,显然和小狐狸抱不同看法,“店主真是英明,这可是个大生意,她带来的能量比得上普通交易的三倍。”
一个能够教育出那么多优秀孩子的女人,本身就是福运深厚,自然能量也会更多。
江€€遥没有参与一狐一鸟的讨论,而是直接出了店铺。
他回到书房里,拿出手机,查询梁老先生的母亲。
周春梅,卒年三十六。
哪怕没有了福运,有那颗珠子在,她应该也能活到六十多。
显然,她把自己的珠子给了别人。
而这个人,就是本该在泥石流之中死去,却被他救回来的周五妹。
江€€遥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日触碰小女孩眉心的温润感依然停留在指尖。
这一次,是他错了。
说好的尊重他人命运,但他却在看到那个被少女死死护在身下的幼小孩童时犯了戒。
导致本该活到六十多的周春梅只活了三十多岁。
沉默了许久。
江€€遥突然拿起书桌上的钢笔,朝着自己大腿狠狠刺了下去!
笔尖穿过裤腿,刺入肉里,带着尖锐的疼痛。
他面无表情把笔拔出来,将上面的血渍擦干净,然后起身找到纱布,捞起裤腿。
他的腿上有很多类似的伤疤,纵横交错,有的看起来很老了,有的看起来比较新,不过都是已经愈合好的。
血从新的伤口流出来,顺着大腿蜿蜒流向膝弯,江€€遥拿起纸仔细擦干净,然后又看着它流了一会,直到血不再往外流,才拿起纱布慢慢开始包扎。
没有下一次,他在心中提醒自己。
第60章
“砰砰砰。”
敲门声打破了书房的寂静,萧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店主,吃饭了。”
此时已是黄昏低垂,晚霞满天。
江€€遥将钢笔盖子合上,咳嗽了两声,应道:“等一会,我先洗个澡。”
“是。”
洗完澡又重新包扎了一下伤口,江€€遥下楼,此时电视里正播放着一文件美食记录节目。
叫做《寻访遗失的味道》。
主持人正站在巷子里一家有些破旧的酒楼门外,“王记酒楼,建立至今已有三百年历史,世代御厨传承,传闻曾经还接待过许多王公贵族,门口上的牌匾就是两百年前一位王爷为王记酒家提的。”
这时镜头切到“王记酒楼”的门头上,门口的牌匾已经很老旧了,但那四个字却依然古朴大气,看得出的确有帝王挥毫的霸气,但此刻却更显英雄落寞的荒凉。
“王记酒楼当前的主厨是王敬和师傅,别看王敬和师傅年纪轻轻,但手艺却是得了前一任主厨王老爷子真传。让我们去后厨看看。”
主持人很快来到后厨,正做菜的年轻厨子正是前不久在梁家看到过的那个准顾客。
他在镜头面前挥汗如雨,笑着介绍自家祖传的手艺,眼神中满是骄傲。
见江€€遥难得注意力被电视吸引,萧序解释道:“店主,我见这节目里面的食物挺新奇的,想学一学。”
尽管知道江€€遥吃不出味道,但萧序还是每天变着花样做各种适口性比较好的食物刺激他的食欲。
现在光是从食物卖相上看,他至少称得上一级大厨了。
江€€遥点了点头,收回视线,“不用学那么多,我吃家常菜就可以。”
“好的,店主。”
萧序应道,却没有关掉电视。
整期节目并不长,只有二十来分钟,王敬和一共做了八道菜,对着镜头脸都要笑烂了。
停止录制后,王敬和止住笑容收拾厨具。
这时店里另一个主厨陈河冲进厨房,他长得肥头大耳,一副标准厨子长相,“敬和,你快看看刚才直播的评论!”
王敬和拿起擦手布把手纸擦干净,来到储物柜拿出自己的手机,点进视频网站,找到刚才的直播,翻到留言栏。
[早些年王记酒楼的确不错,不过王老爷子去世后就没落了,尤其是那道花雕鸡,怕是这辈子再也吃不到了。]
[这家酒楼我去年吃过,号称御厨之后,不过味道一般,就它的价位来看,属于又贵又难吃。]
[小年轻能做出什么好手艺?什么人都能称得上御厨的名头了?]
[国内御厨我只认黄秉先师傅,这王记酒楼是从哪里冒出来蹭热度的?]
越是往下看,王敬和手指攥得越紧,到后来手机壳都开始有些扭曲。
陈河也是咬牙切齿,拳头敲得工作台邦邦响,“这肯定是黄秉先的阴谋!当年要不是师父收留他,哪能有他今天?他偷走了菜谱不说,你去找他学手艺居然还把你赶回来,真就个白眼狼!”
王敬和眼神黯然,深吸了一口气,“没事,陈叔,的确是我厨艺不精,没有传承到爷爷的精髓。”
“你今年才几岁,能学到什么精髓?要我说也是师父他老人家走得太突然。”陈河叹了口气,“辛苦你了。”
王敬和从小跟在王老爷子身边长大,厨艺基础也是小时候打好的,从小王老爷子就说要把这家酒楼交给他,让他好好学厨。
王敬和很听话,从小到大,哪怕要上学,也没有荒废了厨艺。
不过他厨艺天赋一般,比起王老爷子做的菜,总是差了些味道。
王老爷子也不急,说那是一道菜的神韵,等他大学毕业后,就给他进行特训,总能找到感觉的。
然而不等王敬和毕业,王老爷子就突然过世。
王敬和还记得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心情€€€€宛如天崩。
王敬和想退学回来继承爷爷的心血,但所有人都劝他继续完成学业。
之后两年,酒楼全靠陈河撑着,陈河是王老爷子的小徒弟,在酒楼干了十几年,虽然手艺也还行,但他厨艺天赋一般,与老爷子差得太远了。
没有了撑得住门面的大主厨,酒楼生意不可避免的下滑。等到王敬和回来时,酒楼员工就只剩下包括陈河在内的两个厨子,还有两个负责买菜打杂的小工。
王敬和自认手艺不精,得知黄秉先是自己的师伯后,想去找他学习,然而几个月下来,他却发现黄秉先只把他当做打杂小工,根本没有给他学习的机会。
而前不久,另一个厨子也辞职了,王敬和不得不回到酒楼。
这次接到节目组直播邀请时,他兴奋得三天没睡着,为了他们到来做足了准备,以为能够给酒楼做点宣传。
然而现在却是这个结果。
陈河安慰了王敬和几句,抬起手拍了拍他肩膀,“你这几天辛苦了,回去休息吧,店里我来收拾。”
王敬和嗯了一声,脱下身上的厨师服,将它迭好放进储物柜,然后走出厨房。
走着走着,王敬和却鬼使神差的拐了个弯,来到刚才节目组拍摄的包间里面。
此时人已经走了,满桌的菜肴完完整整,大部分都只是尝了尝,整体摆盘基本没有动过。
在桌子边站了一会,王敬和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拿起一双新筷子,从面前的盘子里夹起一块鸭肉,塞进嘴里。
这道菜叫宫廷仔姜鸭,肉已经凉了,但还是尝得出菜的本味。
不咸不淡,鸭肉也炒得很嫩,没有腥味,仔姜清脆,带着一点仔姜特有的辣味。
没什么不对,但又哪里都不对。
这道菜结合在一起,只有两个字能形容€€€€普通。
王敬和至今记得第一次吃爷爷弄的这道菜时,他脑海中甚至产生了鸭子在跳舞的画面,与那种欢声雀跃,爆炸般的感觉相比,面前的这道菜只能用普通到低劣来评价。
一道菜接着一道菜,王敬和一口一口细细咀嚼,每一道菜他都在心里细细点评。
最后,他放下筷子,颓然靠在椅背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举到眼前。
他的右手手心布满了老茧,左手每一根手指上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旧伤疤,但饶是这样,还是不够。
他做出来的菜,还是不好吃,他体会不了爷爷说的那种一道菜的神韵。
难道这间祖祖辈辈传承了几百年的酒楼,就要在他手上落幕了吗?
王敬和抬眼望着天花板,店铺的装修很古韵,虽然已经没落了,但天花板上的花纹依然彰显着往日的大气。
不行。
王敬和猛地站起来,转身朝门外跑去。
一定不能这么放弃!
刚才过来准备收拾碗筷的陈河看到他匆匆跑出去,急问道:“敬和,你去哪?”
“去找黄师伯教我!”王敬和边跑边说。
陈河张了张嘴,想劝王敬和别去,黄秉先不会教的,去了也是自取其辱。但张了张嘴,到底没开口,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随后叹了口气,默默走进包间开始收拾。
王记酒楼在岳省安城,黄秉先的私家菜馆在燕城,坐飞机也得三个小时。
王敬和行李都没收拾,直接买了最近班次的机票,直奔燕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