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飞机,顾不上休息,王敬和直接打车来到了黄秉先的私房菜馆外。
这家菜馆开在四合院里,位置有些偏僻,车也开不进来。好在王敬和在这里打了几个月的杂,对这里非常熟悉,没多久就到了门外。
门关着,周围只有路灯亮着。
王敬和这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了,现在已经是凌晨,店里根本没人。
但来都来了,他也不打算走,直接在门口墙墩子旁坐下,拿出手机开始复习爷爷教过的做菜要领。
早上八点,有人打开了门,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王敬和猛然惊醒,拍拍身上的灰,抹了把脸,朝门边走去。
“小王,你不是回去继承酒楼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开门的是黄秉先的徒弟杨兴。
“杨哥,我还是想让师伯教我做菜。”王敬和说道。
听到他这么说,杨兴露出一个牙酸的表情,“你别犟了,师父说过不会教你就不会教你。”
“为什么?”王敬和自然不会放弃,固执的追问。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杨兴说道,“师父说了,你再来也不会让你进门。小王,你赶紧走吧。”
“不行,我想听到师伯亲自说!”王敬和没动,眼睛不停往店里看,却只看到门口的屏风,“我就在这里等他。”
两人僵持了一会,杨兴见王敬和油盐不进,叹了口气,“其实师父昨天受邀去外地做菜了,不在店里,你在这里等也没用。”
“他什么时候回来?”王敬和问道。
“三天,或者五天,我也说不准。”
王敬和毫不犹豫道:“那我等他。”
听到王敬和这么说,杨兴点头,“行,你等吧,不过可千万别挡门,我们还要做生意呢。”
王敬和这一等就是五天,他每天除了上厕所,就连睡觉都在门外蹲着,期间他多次问来开门的杨兴,得到的答案都是黄秉先没有回来。
第六天下午,王敬和早晨去上厕所,顺便打理了一下个人卫生,正准备回来继续等,突然听到门口有人聊天。
他认得两人的声音,是杨兴和黄秉先的另一个小徒弟孙洋。
“可算是走了,师兄,这犟驴可真够缠人的,师父总算不用天天走后门了。不过他做了什么?师父宁愿走后门也不想和他说话。”
这是孙洋的声音。
走后门?王敬和此刻只觉得宛若一道晴空霹雳打到自己头上,黄秉先没有出差?
他还没想明白其中因由,紧接着,他又听杨兴说道:“你是不知道,那家伙是咱师父早年师门的现任继承人,不过他技术不到家,想找咱师父学习呢。谁不知道咱师父和他前师门怨气重得很?会教他才怪!这家伙也是傻,耍了他几个月还凑上来,也是咱师父良心发现,这次才直接不让他进门了。行了,走了最好,进去吧。”
听到这里,王敬和脑子里嗡的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见两人要走,他猛地冲了出去,伸手抓住杨兴的衣领,“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王敬和这几天在外面蹲着,虽然打理过,但不可避免的胡子拉碴,再加上长期睡眠不足的满眼血丝,配上额上毕露的青筋,狰狞得像头恶鬼,显得格外€€人。
杨兴被先是被他惊了惊,随后却是笑出了声,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声音轻慢,“既然你都听到了,那就正好说开吧,省得以后再来烦师父。你听好了,师父不会教你任何技术,哪怕是简单的切菜,也不行。”
王敬和瞳孔缩小,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呆愣愣问道:“为什么?”
杨兴嗤笑一声,却不欲与他解释,抬手捏住王敬和的手腕,猛一用力,硬生生把他掰开。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脸上再不见之前半分虚假的和善,眼里皆是鄙夷和嫌弃,“你这样的落水狗,我都不乐意打,滚回你的破酒楼去吧。再来,我打断你的手,让你这辈子都没法再做菜。”
杨兴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渗透着阴寒与威胁,叫人不寒而栗。
王敬和看向眼前这张熟悉的脸上陌生的神情,有些想不明白。
他没想到,一个人能一瞬间变化这么大。
但饶是他再缺根筋,也明白过来了€€€€这些人一直在耍他!
不,不对!
紧接着王敬和又飞快反驳了这个想法。
黄秉先之前每次看到他都还是和颜悦色的,他说过会教他的,肯定是杨兴自作主张。
王敬和想到这里,看向杨兴,抬高了声线说道:“这事你做不了主,我要和师伯亲自说!”
杨兴表情越发不耐,正想开口,这时门里走出一群人,为首就是黄秉先和一位年长的老人有说有笑的出来。
杨兴朝孙洋使了个眼色,两人二话不说,一个拉胳膊,一个捂嘴巴,把王敬和拽到了巷子里。
“唔唔唔!”
王敬和死命挣扎着,但他本来体型偏瘦,加上这些天休息不足三餐不继,整个人都是虚弱状态,根本干不过两个体型健壮的男人。
挣扎过程中,他又被狠狠捶了几拳,杨兴按住王敬和的手指,恶狠狠地说道:“再闹腾我把你手指掰断!”
感觉到手指上传来的疼痛,王敬和浑身一僵,终于不再出声。
他还要继续学厨,厨师是一门精细的手艺,他任何一根手指都不能出事。
好在杨兴也没打算做得那么绝,见王敬和不叫了,也就松了力道。
“师兄,要我说,直接把他手给掰了算了,省得他老出现,烦人得很。”孙洋紧紧捂着王敬和的嘴,眼神不怀好意的看向他被杨兴桎梏住的手。
“唔唔唔!”王敬和惊恐地瞪大眼。
“这次警告警告就得,别太过分,小心给师父惹麻烦。”杨兴说道。
这时巷子外传来黄秉先的声音,“杨兴,孙洋,回来了。”
杨兴和孙洋闻言放开王敬和,各自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然后把他摔到地上,起身离开。
有些缺氧的王敬和晕乎乎地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墙朝巷子外追,他要亲自和黄秉先问一个答案。
王敬和跌跌撞撞跑到菜馆大门口,师徒三人刚踏进门。
王敬和还没开口,就见黄秉先朝他看了过来,他刚准备扬起笑脸说话,却看到黄秉先冷漠地转开了视线,“关门。”
“砰!”
朱红色的大门在王敬和眼前关上。
王敬和站在门外。
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被人耍得团团转,十分可笑。
黄秉先,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过要教他任何东西。
失去那层掩饰之后,他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恶心的臭虫。
王敬和失魂落魄,也不知道方向,缓缓朝前走着,直到被路过的人撞了一下,才终于醒过来。
他想了想,打开关机了几天的手机,想要买回程的机票,正此时,陈河的电话打了进来。
王敬和接通电话,眼神空洞,声音还有些木讷,“陈叔。”
陈河明显松了口气,“呼!终于打通了,我的小祖宗,你这几天干嘛去了?再打不通电话我就要报警了!”
“我在燕城。”王敬和打起了点精神,不让他听出自己的低落,“怎么了?家里有什么事吗?”
“你赶紧回来吧,前天御厨协会上门,说是过两天要来我们店进行审核,如果不通过,就会把我们从御厨协会剔除。”陈河语气焦急,“你才是真正的传承人,这事我可做不了主。”
“什么?!”王敬和声音陡然抬高,“御厨协会不是五年审核一次吗?今年才第三年吧。”
“还不是因为近两年咱们店口碑急速下降,这种情况下,协会有权利提前审核。”陈河说道,“快别说这么多了,赶紧回来,店里还要靠你主持大局呢。”
“好,我这就回来。”
挂断电话,王敬和火急火燎买了票赶向机场。
四个小时后,他重新回到店里。
现在是用餐高峰期,不过店里一如既往冷清,一个客人也没有,只有两个小工坐在大堂里玩手机,见到王敬和进来,连忙站起来招呼他,“老板好。”
王敬和没理他们,大步走向后厨。
陈河正在择菜,看到王敬和进来吓了一跳,“哎哟,你这形象,几天没睡觉了?我就知道,找黄秉先那白眼狼肯定没啥好事,失败了吧?”
“嗯。”王敬和神色暗淡,紧接着又问道:“陈叔,御厨协会到底怎么回事?”他在飞机上想了又想,以前不是没有御厨店铺口碑下滑生意惨淡,但御厨协会从来没有出现过提前审核的先例,怎么到他这里就提前审核了?
陈河放下手里的菜盆,叹了口气,“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但我观察他们的言行,貌似是协会上层有人提出来的这事。我听说,黄秉先现在是协会副会长。”
现在一听到黄秉先这个名字,王敬和就不仅想到前几个月加上这几天的经历,心里又是屈辱又是愤恨,他压住愤怒,问道:“陈叔,你实话和我说,黄秉先到底和我爷爷有什么恩怨?你之前说他偷菜谱是怎么回事?”
王敬和对黄秉先没什么印象,因为他很小的时候黄秉先就离开了王记酒楼,爷爷也没有和他提过他的事情。
所以他才会在学厨无门,又知道黄秉先是他大师伯后,脑子一热就去找他学手艺,最主要是想学那一道爷爷的拿手菜,但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陈河拉出个板凳给王敬和坐,自己也搬了个凳子坐下,开始慢慢讲起那些尘封的往事,“黄秉先是师父的大徒弟,他厨艺天赋高,没几年就学到了师父八分手艺,然后他想学师父的拿手菜,也就是那道宫廷花雕鸡。
“师父说,那道菜是祖传的手艺,只传给酒楼继承人,也就是当年还不满三岁的你。”
王敬和目光落在厨房角落架子上那堆不知被空置多久的花雕鸡陶罐上,往年厨房里萦绕着的花雕鸡浓郁香气仿佛又再次回到鼻间。
他记得那时候,厨房里随时都有十几个厨师忙碌着,一派热火朝天,外面每一层楼都是宾客爆满,全国各地的食客排着队,就为等爷爷一只花雕鸡。
半晌,他€€€€道:“可是我爷爷并没有教过我这道菜,甚至连菜谱都没有留下。”
陈河也跟着看过去,眼里神色沉痛,“菜谱可能是师父怕再发生一次那种情况,所以没有写。他本来计划你大学一毕业就教你,他本想着,把这道菜教会你,怎么说这酒楼也有一个招牌菜,南来北往的客人总会买账,但……世事无常。”
是啊,世事无常。
空间再次陷入沉默。
许久,王敬和回过神来,打破了这窒息的寂静,“后来呢?”
“后来。”陈河咬着牙,神色变得愤恨,若是黄秉先在他面前,他说不定就一拳抡上去了,“后来那贼人竟然半夜偷偷潜入师父书房,偷走了王家的祖传菜谱,跑到燕城自立门户,还一度不要脸的与师父明着打擂台,把咱们酒楼的客人抢去了小半。
“不过好在他虽然习得了花雕鸡的做法,但却未得精髓,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再丢人现眼了。但这仇却是结下了。
“本来你之前说要去找黄秉先学手艺时,我就想和你说这事,但我知道你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加上其实也有点想着万一那白眼狼回心转意了呢,就没劝你。”
“结果……”说到这,陈河摇了摇头,“也怪我没事先和你说清楚,叫你去受委屈了。”
“没事,不关陈叔的事。”王敬和也知道陈河说得对,不管他劝不劝,自己反正都是要去的。
可尽管这么说,他心中的那股郁气却怎么也平不了。心脏像是一个膨胀的气球,里头气多得明明快要胀得爆炸,出口却像是被一只大手拧紧,半点泄不出来。
不过当务之急,却是御厨协会考核。
他们王家,祖祖辈辈都是以御厨这面招牌自居,这次考核不过,这面招牌就彻底砸了。
这是王敬和宁死也不想看到的场面。
“御厨协会考核内容是什么?有规定菜色吗?”王敬和尽量维持着平静。
“内容就是,”陈河说到这里,抬眼看向王敬和,表情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不忍心,但犹豫再三,他还是说出了口,“考核内容只有一道菜,就是师父的拿手菜,那道宫廷花雕鸡。”
说罢,他不敢再看王敬和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