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石将妇人脸上的动容照亮,她嘴唇微微颤抖,自言自语道: “我想到了,我要用这块太岁石雕一个小人,他将作为我的孩子降生于世…”
但转瞬之间,妇人又有些发愁, “可是,我不会雕刻的手艺,手头也没有工具,不知道……”
“夫人,我这位朋友最擅长用石头雕刻小人,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请他代劳。”池惑打断了妇人惶惶不安的自语。
对于事情的因果和发展,池惑隐约已经猜到了大致,他既是此间的见证者,又是不可替代的参与者。
“二位既然是有缘人,我自然没什么好介意的,还请有劳这位公子了。”夫人小心翼翼将抱在怀里的太岁石交给鬼主。
鬼主虽然不明白池惑的用意,但到底接过了太岁石,用石头雕刻小人于他而言,是不费摧毁之力的小事。
“夫人,你想将将来的孩子雕刻成什么样子呢?”鬼主问道。
妇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将目光转向池惑: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他…像这位公子这般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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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吃货:我雕的小人,都叫我小爹爹,所以……
大吃货:滚蛋
第50章 无涯(六)
闻言,鬼主和池惑对视一眼,彼此都愣了愣。
是鬼主率先笑了出来: “夫人好眼光,这位公子确实好看。”
他心思转动,提议道, “如果夫人不介意,我按着这位公子的模样雕,可好?”
妇人: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
鬼主: “只不过制作普通人偶我只需要盏茶功夫,但如果临摹他的话…我会讲究许多,至少需要一个时辰,所以还请你们多等些时候了。”
毕竟雕自己喜欢的人,要多费许多心思,一分一毫都不允许出差错。
池惑当然听出了小崽子的弦外之音,笑而不答。
“那就有劳了。”妇人已经在溪畔等了许多年,最不怕的就是等待。
池惑拢了拢衣领袖子,在溪畔岩石上端正坐好,准备给小崽子作为雕刻太岁石人偶的参照物,没想到小崽子却漫不经心来了句: “祁忘,放松点,我不用看,也记得你长什么样。”
他弯了弯唇角,又强调了一句: “每个细节都记得。”
饶是清楚对方在故意逗他,也把对方当做自己看待,但池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还是热了一下,耳朵尖也随之微微泛红。
他似乎为了掩盖自己的情绪,微微扬眉: “所以没我什么事了,是吗?”
好在鬼主正专注于石雕,并没有注意他脸上微妙的变化,笑道: “有啊,我要你全程看着我,是如何把你给雕刻出来的。”
池惑轻声啧了啧,到底坐在了鬼主的身旁,看着他用凿子一下又一下将太岁石凿成人形,再通过细致入微的刻画,让石块呈现出栩栩如生的五官形貌。
虽然太岁石莹白如玉,但毕竟是坚硬的质地,与人类肌肤有着天壤之别。
鬼主却能通过对细节的把控,将握在手中的石头人变得鲜活灵动,眉眼间和池惑毫无二致。
小时候在醉鸦楼,为了打发漫无边际的无聊时间,池惑制作过各种材质的人偶,木头,石块,人骨,兽骨…年深月久,他的人偶制作技巧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对于各种材质了如指掌,但他唯独缺一样东西:他不清楚自己想要塑造出怎样的人偶。
于是,经他手的人偶多是为了打发时间的产物,枯燥且随意。
看来,此时此刻的鬼主,已经找到了答案。
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楚,此时他想要把人偶雕成什么样,并倾尽全力为之。
时间过的飞快,一个时辰在眨眼睛间流逝掉。
就在鬼主手头的太岁石人偶即将完工时,池惑的眼皮突然猛地抽搐了几下,从识海深处传来的刺痛感令他脸上血色顿失,眉头也随之拧起。
怎么回事?他明明只是安静地看着鬼主雕刻人偶,并没有说出什么有剧透嫌疑的话,天道为何对他发出感官上的预警?
几乎是同时,从不出差错的鬼主蓦然一分神,随之手一抖,凿子立刻在他指腹上留下一条不深不浅的伤口。
好巧不巧,血水刚好溅落在太岁石人偶上,也刚好在人偶左眼眼尾的位置,似红色的泪痕,又似散在水里的红色绉纱,让这张原本清雅的脸多了几分别致的媚色。
池惑看向不小心溅落的血渍,怔了怔,鬼主则一边连忙用袖口擦掉血渍,一边同妇人道歉。
可怪就怪在,刚才浸泡在猩红的溪水里时,太岁石明明沾染不上半分红色,可此刻溅在太岁石人偶上的血渍怎么都擦不干净。
新鲜的血色在太岁石上变得若隐若现,就好像是它与生俱来痕迹,再也擦不掉了。
识海里的刺痛已经减缓,池惑缓缓抬起手,下意识用指腹摩挲自己左眼眼尾的红色胎记,沉默不语。
太多巧合撞在一起,就已经不是巧合了。
妇人却丝毫不介意,目光在太岁石人偶和池惑脸上游移,温和笑道: “这样正好,更像了。”
最后,妇人的目光停留在池惑眼尾淡红如泪痕的胎记,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池惑有些疑惑地问妇人: “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夫人,你真的不介意吗?毕竟你在这洗了许多年衣服,就为了等到这块太岁石。”
妇人笑着摇头: “你们是带来机缘之人,也是机缘本身,我相信机缘,愿意跟这它走。”
“况且,有个像你一样的孩子,该是多好的事情啊…”妇人用慈爱的眼神看向池惑,喃喃道。
待太岁石人偶打磨完毕,鬼主将其交到妇人手中,妇人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尊人偶,连声道谢。
“如今衣服洗完了,孩子该回家了,我也该走了。”妇人微微一躬身致谢,与两人告别。
与此同时,原本淡去的血雾再度弥漫而来,妇人的面容在雾色笼罩下变得模糊失真。
妇人缓缓挪动脚步朝远处走去,池惑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似突然间想到什么,拔高声音问道: “夫人,现在是何年何月?”
妇人虽然觉得对方的提问有些奇怪,但到底还是稍稍停下脚步回答: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我进入无涯海到这许多年过去…现在应该差不多是天丰十一年。”
池惑怔了怔,因为他重生后穿过来的时间,是天丰三十四年。
这位妇人生活的年代,是在他穿过来的二十三年之前…也就是说,他和妇人不在同一时间线上…
这个发现,将池惑导向了一个荒唐的假设,心中隐隐浮出的猜测也得到了印证。
“请问,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可惜,池惑的提问彻底被渐浓的雾色吞没,妇人的身影也消失在血雾里。
再没有人可以回答池惑的问题。
血雾更浓稠地弥漫而来,遮天蔽日,掩盖了芦苇丛后的渔村大海,吞噬了脚边的溪流声,遮蔽了池惑的视线。
目之所及,只剩下一片模糊流动的红。
明明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但池惑仍旧望着妇人消失的方向发呆。
“怎么了?”鬼主主动抓住他的手腕,担心两人在浓稠的雾色中走散。
池惑道声音很轻: “你有没有觉得,刚才你雕出来的太岁石小人,和我实在是太过相似了?”
兴许是血雾潮湿浓稠的缘故,池惑此刻的声音听上去也有些缥缈失真。
鬼主好笑: “不然呢,你在怀疑我的手艺,还是怀疑我对你€€€€”
“等等…”沉浸在手工艺中的鬼主回过神,恍然道, “天丰十一年,这位求子的妇人来自过去,你的意思是难道……”
未等鬼主讲话说完,浓稠的血雾蓦然消散,雾色之后的村落和妇人也随之消失无踪。
而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山寺飞雪的景致。
山间寂寂,唯有落雪摧折枯枝的声音,天光暗淡冬鸟蹄鸣,不知是初破晓时分,还是已近黄昏。
清冽的雪野中,隐隐约约漂浮着檀香和梅香,别有一番禅意。
山寺钟声响起,秦南珂和栖霞散人远远从积满雪的山道上走下来,两人在发现鬼主和池惑踪迹的一瞬间,脸上露出释然的神情,看来此前秦南珂也在急忙寻找他们。
“祁道友,池…你们刚才去哪了?”秦南珂急忙问道。
刚才那句「池道友」没说出口,就被他给吞了回去,现在鬼主的醉鸦楼身份已经暴露,再称呼对方为池道友,多多少少有点奇怪。
一时间,他竟不知如何称呼鬼主。
来到「即空寺」山下,又见到秦南珂和栖霞散人,池惑知道他们已经彻底从幻境中离开了,如实道: “我和池郁刚才在雾色中迷路了,行至河边,遇到了一位洗衣服的妇人,帮了她一个小忙,所以耽搁了点时间。”
他从刚才的恍惚中回过神,忙问, “师兄现在怎么样了?”
栖霞散人: “莫慌,你师兄已经顺利被送入了即空寺,现在即空法师正为他调理伤口,想是无大碍了。”
“那就好…”池惑松了口气,虽然他对上一世的萧过没有好感,但这一世对方作为他的师兄,虽然前期百般刁难,但在后来的相处中却也够意思,他不希望对方出什么差池。
虽然从萧过是主角攻的身份上讲,他大概率不会真的出什么差池。
栖霞散人又道: “祁道友,刚才你们遇到的那位洗衣妇人,想必是你们的机缘所致,在无涯海里,各人有各人的机缘,这些机缘也自成因果,在无涯海种下的因,他日或许会在无涯海之外结成果,又或是反过来…”
池惑莞尔: “想必是了,机缘所致,阴差阳错,想逃也逃不掉的。”
栖霞散人哈哈一笑: “即是自身机缘,逃它做什么,世人求还求不来呢。”
池惑和鬼主对视一眼,因秦南珂和栖霞散人突然出现,打断了池惑和鬼主方才的谈话,他们关于时间线和太岁石的讨论截然而止。
但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
“那秦公子的眼疾,即空法师有说什么吗?”池惑又问道。
秦南珂: “事情一件一件来,如今萧道友那边伤重,先治疗他是紧要,我这边不着急的。”
就在这时,无涯寺的钟声再度响起,一下又一下,在空山雪野间回荡。
池惑和鬼主随着秦南珂拾阶而上,朝无涯寺行去。
随着天色渐昏,雪下得越发大了,无涯寺一色灰瓦白墙,在飞雪映衬下,偶尔几盏灯火闪过,照亮石阶上厚厚的积雪,敲打木鱼的声音伴着枯枝断裂声,山寺格外古朴寂静。
“没想到无涯海也有寒暑四季,我以为这样的一处秘境,永远是春暖花开的景致。”秦南珂颇有感慨道。
栖霞散人: “秦公子有所不知,无涯海内的季节气候变换全凭即空法师的心境,时而万籁寂静,时而春暖花开。”
他作为曾进入过无涯海的前辈,对初来此地的晚辈们介绍道。
池惑半开玩笑: “看来我们这次开启无涯海,让即空法师生出了大雪封山的心境。”
一阵脚踏枯枝的声音响起,众人随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在暮色渐浓之际,被积雪覆盖的山亭中站了一个人。
众人脚步皆是一顿,因为这道身影出现得无声无息,让包括鬼主在内的人都毫无察觉。
€€€€ “阿弥陀佛,今日天寒,未能亲自下山迎接,实在是失礼。”
“看来,将萧施主和秦施主领来无涯海的,就是这位祁施主了。”
山亭中人的声音很平静,虽然他隐匿在暮色里,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池惑很清楚地感知到对方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