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狡猾,程医生心说,“你不想知道他生的什么病吗?”
“具有遗传性的精神疾病并不多,再根据病症表现,我大概就能猜到了。”林重说。
“你看过心理医生对不对,要么就是你看过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是不是?”
交锋结束,林重从程医生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而程医生也一样,所以说林重才很不愿意和这些医生打交道,“你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也接受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对不对?”
林重不说话了,程医生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真的和陈路生以前特别像,我记得我和他最开始认识的时候,他跟个小大人一样,套我的话,还试探我。”程医生像看待自己家调皮的孩子一样,“可惜我年长你们二十多岁,这二十多年我也不是白活的。”
程医生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扑了扑自己的衣服,“你放心,我会告诉路生,让他不要再找医生过来。”
她话头一转:“不过孩子,心里的病就像绳子上缠了一个结,那结不去解是不会自动解开的。”
林重坐在地上,后背靠着门板,深深沉气,不一会儿,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他闻声站起来,走出了书房,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
楼层高,楼下的人渺小如昆虫,陈路生就站在楼下,穿着白色衬衫。
衬衫是他们衣柜里最容易拿混的衣服。
只是林重一眼就能看出陈路生今天穿的是他自己的,因为陈路生的胸围比他大很多,肩也比他宽一点,穿他的衣服,胸前和肩头会绷得紧一些。
程医生这时也出现在了视野里,和陈路生说着什么。
说着她还抬头往上看了一眼,林重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自己,但很明显她的目光是望向他所在的位置的。
林重不由想起她刚才说的话,视线跟着移到陈路生身上,风吹动陈路生的头发和衣角。
他想,她说得对,陈路生这个结是他此生过不去的劫难。
他不是最大的劫。
但他绝对是最磨人心的。
视线里,陈路生送程医生上了出租车,返身回来。
陈路生乘电梯上楼,打开家门,正面迎上林重投来的目光,他整个人一愣,呆呆地立在了原地。
“我想吃水果了。”林重说。
陈路生笑了,“吃什么水果?”
“芒果吧。”
“好。”陈路生换上拖鞋,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大芒果。
他将芒果剥皮,切成小块,装盘里,又拿了一个小叉子。
林重拉开椅子坐下,陈路生走过来将盘子放在餐桌上,林重不为所动地单手撑着脑袋。
陈路生见他没动:“是太凉了吗?”
“你喂我。”林重说。
陈路生愣了一瞬,很快回神,用小叉子插起一块,喂给林重。
林重张口吞进嘴里,细细咀嚼,“哪天你陪我回趟我妈家,我有点东西要拿。”
他的笔记,还有证件什么都在家呢。
“好。”陈路生笑着又喂给林重一块芒果。
等陈路生第三次喂的时候,林重别过脸,不吃了。
陈路生收回手,把叉子放回盘子里。
林重忽然道:“陈路生。”
“嗯。”
“三年里你有想起过我吗?”
陈路生抬眸,“每天都在想。”
“我也是。”
陈路生忍不住想抱林重,可他觉得他需要被允许,所以他张口想问可不可以抱,但林重比他先开口:“想完就骂你。”
陈路生哭笑不得,“你现在可以当面骂。”
“当面会想揍你。”
“我不躲。”陈路生甚至把脸凑了过去。
林重捧住陈路生的下颌,身体前倾,狠狠咬住陈路生的嘴唇,咬出血,然后含住,血腥味弥漫进嘴里。
他的手在收紧,陈路生感觉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抬手覆上他的手背,带有安抚性的动作令林重平静了下来。
一吻结束,唇瓣分离。
陈路生嘴唇嫣红,破了地方渗出血来,林重喉结一滚,舔了舔陈路生唇上的血,陈路生扣住他的后脑勺,再次吻上去,他们吻得缠绵且漫长,结束后仍粘着唇。
“你又看见那时候的我了?”陈路生问。
林重没回应,垂眼平复着呼吸。
许久后他道:“在你的眼睛里。”
他闭了闭眼睛,陈路生伸手将他搂入怀里。
“有好多双眼睛。”他续道。
陈路生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那都不是真的。”
“我知道。”可他好痛,钢笔又在划他的后腰,刮出一个陈字,他抱紧陈路生,手不受控制地抓陈路生的后背。
陈路生也将他抱得很紧,轻轻吻他的额头,吻他额角的疤,带着歉意,嘴唇轻微颤抖。
他一遍遍说:“对不起。”
林重不想听对不起,歉意这东西实在单薄,不足以安抚他战栗的身体。
他想听……
“我爱你。”陈路生说。
他一遍遍说。
第41章
车飞驰在道路中央,陈路生和林重刚在外面吃的晚饭,正好路过林重家,打算先去取东西,再回去。
林重坐在副驾驶座上打着哈欠,歪着头,昏昏欲睡。
陈路生瞥见,把那一侧的车窗缓缓升了上去。
“降下来,吹着风舒服。”林重说。
“容易感冒。”
林重嘀咕:“陈路生,你真的很像个老妈子,什么都管。”
陈路生笑笑,哄道:“听话,小山要做个乖孩子。”
“不,小山不乖。”林重才不想做个乖孩子呢,他做了二十多年的乖孩子,再不想做了。
“好吧。”陈路生无奈降下了车窗。
林重像打了胜仗一样,咧嘴笑了。
很快车驶进了小区,停在了林重家楼下,林重下车抬头望了眼,他们家的灯都没开着,应该都不在家。
他遂对陈路生说:“你跟我一块儿上去吧。”
陈路生点点头,跟着林重钻进楼道,爬到顶楼,林重用钥匙开了门,家里果然没人,拖鞋全摆在门口,林重打开灯,换了鞋走进去。
他的东西都在阁楼,于是他径直爬上了阁楼,阁楼里还那样,一副被烧毁了的残骸模样,大抵也没人进来。
他猫腰到床头边,拉开床头柜最上面的抽屉,柜子外面烧得发黑,但里面还算完好,笔记和证件夹都完好无损。
陈路生也跟了过来,他停在阁楼入口处,旁边堆放着很高一摞书,书被烧得只剩半截,他拿开上面的几本题册,竟看到了一本心理学的书,他又翻开下面的看了看,全是心理学方面的书。
许是翻动间,抖开了某本书,从中掉出来一张纸。
纸也只剩半截,他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几种精神疾病€€€€抑郁症、双相、精神分裂、创伤后应激障碍……
在它们后面画着×,只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后面打了对钩,但创伤后应激障碍几个字却又被一个很大的×覆盖。
是否定,还是发泄?
纸背面还写着什么,他翻到背面,上面写的是一些病症,显然不全,随着纸被烧毁而消失的那部分已经无从看见了,只余下短短的几个词。
噩梦、易受惊吓、心悸、睡眠障碍、自杀倾向、选择性遗忘……无一例外,后面全画着对钩。
只不过选择性遗忘的后面,对钩与叉重重叠叠,改了不知多少次。
他的目光无措地飘忽,地上落着一张白纸,在发黑的地板上格外明显,应该也是方才抖落下来的。
他双手颤抖地捡起,翻到正面。
那是一张医院的开药单,时间是一年半以前。
精神科。
药物他很熟悉€€€€抗抑郁药物。
心脏疯狂跳动,一瞬间血液好似沸腾了起来,他隐隐听见心脏的鼓动声,然后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他的心脏像被攥紧了一样,呼吸突然停滞,他将两张纸塞进了书里,转过身去。
林重拽得太猛,把抽屉拽掉下来了,蹭了他一身的黑灰,他把抽屉里的笔记和证件拿出来,“走吧。”
“嗯。”陈路生明显有些迟钝。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梯子,林重把笔记和证件放到了茶几上,回身去把电视墙上自己的那张照片拿了下来。
他递给陈路生,“你一会儿把它扔的。”
“挺好看的,留着吧。”
林重看了陈路生一眼,表情有点古怪,“这是我给自己照的遗照。”
陈路生二话不说,拿着照片,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扔了下去。
林重被他逗笑了,“一会儿下楼记得把它捡回来,扔进垃圾箱里,不要麻烦清洁工阿姨和清洁工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