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绥是吧,”男人翻了翻他的档案,随口问他。
却在看到学校那一栏时猛地顿住,面色古怪,好半晌,打量了郁绥灰粉色的头发半天,才语重心长的开口:“东城一中的学生啊……
怎么还染头发?
他又翻了两下档案,放下心中发成见,看来刚刚那个男生说的情况是实属的。
想到这儿,他和颜悦色开口:“告诉叔叔,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诸如校园霸凌之类的事情有没有发生过?”
东城一中毕竟是全市最好的高中,每个东城人都对他蒙了一层极厚的滤镜。光是拿出一中学生的身份,就足够让周围的人对你产生崇高的敬意和羡慕。
无一例外。
郁绥见状,先是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随后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摆出一副可怜腔调:
“警察叔叔,您也看到了,我是东城一中的学生,每天都在全身心地投入学习,压根没见过这种混混。
今天,我本来一个人在巷子里喂猫,他们几个突然凑过来,不仅打猫,还要打我,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除了跑,真没什么办法……”
“会还手也是无奈之举,您看我胳膊上还被他们打出来一块儿淤青呢。”
小小的审讯室里,郁绥微微低着头,灰粉色的头发略长,纠缠在颈侧,显得肩颈处格外纤细。
他眼睫垂着,眸中隐隐有泪光闪过,唇角绷直,一副被人欺压的可怜模样。
白炽灯光从上头打下来,裸露在外的苍白手臂上有一条十厘米长的棍伤,青紫色的淤血在皮肤下散开,异常刺眼。
民警看到他手臂上的伤痕后,一脸义愤填膺。
郁绥演得逼真,肩颈处轻微地颤抖着,努力憋着笑,还时不时怯怯地看向另一头的混混。
民警当即宽慰起他来:“同学你放心,不用害怕。他们这群人目无法纪,整天扰乱社会治安,作为警察,我们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安全,重整旗鼓,维护社会秩序。”
男人的语气太过坚毅,一瞬间,正道的光挥洒在大地上,郁绥被晃了下眼,脸上怯懦的表情险些没维持住。
但他又没说谎,所叙述的东西完全是按照事实来的。
不用猜都知道,这群混混是魏延找来的,结合宋臣年打来的那通电话,其中关窍顷刻分明。
魏延害怕他临时反悔,来参加商家的宴会,挡了他的路,所以才找了人过来,想要拖住他。
想到这儿,他在心底嗤笑一声,私生子果然是私生子,从出生起就见不得光,使得手段也下作。
但想归想,被霸凌的小可怜人设还是要维持住。
郁绥垂下眼,很是真情实感地开口:“真的吗,太谢谢您了。”
他演的起劲,拐角那头突兀地传来一声低哑的笑,直直砸进郁绥耳朵里。
郁绥脸上的表情僵住,循声望过去,就看到商诀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眼角眉梢满是戏谑。
方才在巷子里,郁绥抡人的拳头一拳比一拳狠,周身笼着层戾气,和现在乖巧的模样相比,实在是大相径庭。
商诀无端觉得有趣。
见郁绥看过来,他眸光非但没有闪躲,反倒迎了上去,饶有兴致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像是在看什么物件。
他的眸光太过直白,郁绥直接被看恼了。
白炽灯的光线刺目,商诀皮肤白的晃眼。
男生坐在椅子上,慵懒地倚着靠背,两条腿交叠在一起,显得比例极好,双腿修长,漫不经心的模样不像是来做笔录的,反倒是像是来警局度假的。
靠,装死了。
郁绥烦躁地收回目光,在心底腹诽。
还不忘劝诫自己,警察就在自己身边,一定要做好表情管理,维持好人设,不然刚才的说辞就功亏一篑了。
过了好一会儿,民警又问了几个问题,才站起了身,离开了这里。
顷刻间,狭窄的房间里,只剩下一头一尾坐着的两个人。
郁绥偏头,抻着脖子看了半天,确定民警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里才转过身,凶神恶煞地朝着商诀开口:“喂,你看什么呢?”
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郁绥打算用这句话来恐吓他。
谁料对方压根没被他的表情吓到,反而倾身靠近了些。
他的眸色黑沉,戏谑的笑意若有似无的落到郁绥身上,直到郁绥又要开开,商诀才慢条斯理地回了句:“看戏。”
郁绥愣住了,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商诀在说什么,巷子里的对话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怎么,你是来看戏的?”
“不是看戏,而是想问路。”
“喂,你看什么呢?”
“看戏。”
反应过来后,郁绥沉下了脸,狐狸眼微挑,眸光淬了寒冰一样。
商诀却自顾自地补充:“还是川剧,你变脸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
语气颇为真情实感,带着真诚的夸赞。
郁绥这回是真生气了,从来没有人这么嘲讽他。
他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刚冒出来一句:“你找死吗?”
刚刚离开的民警折而复返,笑容关切:“诶,郁绥,你要是觉得冷,自己到里边拿个纸杯接点热水喝,别感冒了。”
被点名的小可怜郁绥墩得一下坐回原位,将所有脏话咽进了肚子里,扯出一个乖巧的笑来:“好的。谢谢您,”
商诀笑得更欢了,眼角眉梢都是一副闲适的模样,真像是来看戏的。
……
出警局的时候,天色渐晚。
郁绥竭力维持他几次破功的乖乖崽人设,商诀则站在警局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表演。
屋外暴雨如注,天光暗淡,他撑着他柄黑伞,肩背宽阔,身姿清隽,像棵矗立在寒夜里的挺拔青松。
民警还在苦口婆心地叮嘱郁绥:“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一定要及时报警,别再这么不知分寸,和人家动手了……”
“你看你这一身的伤……”
郁绥低眉顺眼地听他念叨,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那小哥又想起什么似的,拧头看向商诀,热心提醒他:“诶,说起来,你还没谢谢这位见义勇为的同学呢。”
见义勇为?
郁绥闻言,心底嗤了声,就他?
商诀要是真来见义勇为,就他这样的身板,那群混混一分钟能撂十个。
大概是猜到了郁绥在想什么,商诀散漫抬眼,直挺挺对上郁绥杀人的目光:“没关系,不用谢我。这是我作为奉公守法的好公民应该做的。”
他嗓音冷淡,透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疏离,不知道在内涵谁。
郁绥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心想,我谢你个tomato。
要是没有商诀多管闲事报警,他也不至于被困在这儿近三个小时,还挨了三小时的教育。
就在两人唇枪舌剑的时候,门口徐徐驶来一辆宾利,车身线条流畅,通体漆黑,车牌是极为张扬的五个八。
车灯光线直挺挺地朝着他们袭来,郁绥不由抬手挡了下。
他还在思索这车是哪家大人物的,就见商诀一屁股坐进了里面。
衬衫平整,衣裤新洁。
郁绥:“……”
得,不仅人喜欢装逼,车也喜欢。
-
“好了,既然上课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崔喜军作势要走,脚步又猛地顿住,指着郁绥的位置,朝着商诀叮嘱道:“记得下课去你们班班主任那儿领教材,这节课,你先和你同桌一起看。”
思绪从昨夜抽离,郁绥回神,在听清崔喜军的话后,表情当即难看起来,他可不想和这种拽的二五八万的Bking坐在一起。
大概是他周身嫌恶的气息太过浓烈,几乎要填满后排这狭窄的空间,周围的人都回过头来,悄悄打量着他。
郁绥这表情,难道和新同学有什么过节?
大家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两人身上来回踱过,泛出无数的猜测,几乎要脑补出一出狗血的生死大戏。
可偏偏在场还有一个人没察觉到这股剑拔弩张的氛围€€€€
崔喜军还在讲台上指点江山:“郁绥啊,来了实验班,就要端正你的学习态度,把脾气收一收,不要欺负新同学,知道了吗?”
郁绥不情不愿地收回眼,闷声闷气应了句:“知道了。”
反正他不会主动招惹商诀,商诀最好也别来招惹他。
商诀再敢说他是唱戏的,他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崔喜军听到他的保证,这才放下了心,转身去了其他班级巡视纪律。
而教室里,商诀已经闲庭信步地走到了郁绥面前,神色冷淡:“新同桌,让一下?”
郁绥盯了他好半晌,眸光凛冽,身上的寒气将整个班的温度都调低了几分。
一片刀光剑影的交锋中,实验班的人提心吊胆,生怕他们在这儿打起来。
但出乎意料的,郁绥没说什么,不耐烦地站起了身,给商诀让出了位置,随后趴在桌子上倒头就睡。
只留下气定神闲的商诀在自己的新座位上慢慢悠悠消起毒来。
班里的人无声松了口气,看着郁绥那头炸开花儿的粉头发,心想,好像郁绥也没传说中的那么吓人,还是挺好相处的。
……
郁绥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
大概早就听说了他是个什么德行,数学老师像是自动屏蔽了他一样,整节课上都对他熟视无睹,气定神闲地讲着自己的课。
直到下课,教室里都一直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