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他退烧不久之后,商父和商母才带着犯了肠胃炎的商佑匆匆从医院赶回了家,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一晚上,谁都没有合眼。
而他发给商母自己生病的简讯,还是在一周后清理垃圾时才被发现的……
可三个月前发生的那件事,才真正让商诀对亲情这种东西死了心。
“很奇怪吧,我爸妈虽然并不喜欢我,但商佑却出乎意料的喜欢黏着我。所以每次有什么空隙时间,他都会尽可能的黏着我,但我一直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要融进难熬的夜色之中。
商佑因为贪玩儿,在一个周末,偷偷跟着他溜了出去,可商诀却没有发觉。
商佑失踪的事情是在一天之后才被发现的,他被绑架了。
像所有电视剧里的老套剧情一样,在获得商佑失踪之前一路上的监控之后,商母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她丧失了自己的理智,用一种带有刻骨恨意的目光仇视着商诀,仿佛他才是那个把商佑带走的坏人一样。
又或许说,她就是这样认为的,如果不是因为商佑偷偷跟着商诀,如果不是商诀对弟弟漠不关心,商佑也不会落入这样危险的境地。
那段时间里,商诀总能听到她说,为什么当初被盯上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商佑,是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商佑。
商诀没由来的觉得恶心。
“不过让人庆幸的是,商佑很快就被找到了,只是吃了些苦头。在对峙的时候,被人丢下了水。”商诀笑笑:“我跳下去,把他救了上来,只是代价也有点惨烈……”
商诀的胳膊上被歹徒划了两刀,好在伤口并不深,只是流出的血有些多,看着渗人。
不过像过往的每一次一样,没有人在意他的伤势,也没有人在意他的病情,商诀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被父母忽视的那一个人。
商诀往后倚了一下,将整个后背靠在了床背上,他的语气无波无澜,像是在谈论着别人的人生:“所以,我没继续留在他们身边。正好爷爷的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好,我干脆直接搬回来照顾他了。”
“回来没几天,就在报道的时候,在巷子口撞见你喂猫。”他讲到这里时,语气才隐约带了些笑意:“现在想想,绥绥,这大概是€€€€”
“命中注定的缘分。”商诀的语气懒洋洋的。
他这样的调侃话术并没有让郁绥的心情好起来,相反,郁绥难得的沉默。
他的眼眶有些红,胸腔也微微起伏着,像是在生气,却
又像是在伤心。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真的忍受不了他受到一丁点的委屈啊。
郁绥磨磨蹭蹭地往前挪了一下,半支着直起身,将商诀抱在了怀里。
“商诀,以后离他们远一点把。”他的嗓音有些闷,明显的不开心。
商诀的手落在他卫衣的褶皱上,虚虚地垂着,低低地“嗯”了声:“也没什么的,我也不是很在乎……”
他的嗓音淡淡的,好似真的无欲无求,一点都不在乎。
郁绥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嗓音坚定:
“那就靠近我吧,商诀。”
“靠近我,我给你很多很多的爱,我全部的爱。”
心脏深处突然闪过很多很多的念头,斑驳、庞杂、混乱,一时之间,好像所有的话语都显得那样虚茫。
可商诀直到不是的,他是真实的,坚定的,像是缓慢流动的岩浆,带着滚烫而炽热的温度,一寸一寸,蜿蜒着。流淌着,将他心底那个破成大洞的伤口逐渐填平,最终又幻化成为粘稠的血液,没入自己的四肢百骸,直到将每一处的毛细血管都填满,身体感受到体贴的温暖。
商诀垂落下去的手又猛地收紧,他看着郁绥的脸,看着他剔透的眼睛,看着他毫无顾忌地向自己说出最真挚的话,突然又觉得,他大抵,是真的需要爱的。
哪怕再怎么装出不在意的模样,可还是会渴望,会眷恋,会控制不住地去触碰。
他需要爱,需要很多很多的爱。
需要,来自郁绥的爱。
唯一的爱。
很久很久之后,商诀的手重新搭在了郁绥的腰际,郁绥听到他的声音在夜色之中缓慢地响起。
“绥绥,我会当真的。”他说。
他的头抵在郁绥的胸膛处,郁绥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也能想象得到,此刻的他,也是脆弱的。
不是虚情假意,也不是故意示弱,只是在长久的孤单之下,对于感情的渴望。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成熟一些:“那就当真。”
商诀抬起头,眼底的眸光晦暗:“还记得我们打过的那个赌吗,绥绥?”
郁绥点头,大抵猜到了商诀想要说什么。
“你还欠我一个愿望,没有实现。”商诀的嗓音艰涩,却还是说了出来。
郁绥笑起来,他的眉眼弯着,身上有股浑然天成的少年气:“所以商诀,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希望这个承诺,有效期能够延伸到一百年之后。”
郁绥用小拇指勾了勾商诀的小拇指,语调有些漫不经心:“商诀同学,独属于你的的阿拉丁神灯郁绥告诉你,你的愿望从这一刻开始生效。”
第78章
翌日清晨,早上五点钟,天蒙蒙亮,只有一层稀薄的光镀在天边,将一角透明的窗户映亮。
初雪后的寒潮涌上来,冷风呼啸着钻进肺腑,将对面的树林也吹得哗哗作响,掉落在地上的叶子打着旋儿。
郁绥站在自家的阳台上,半个身子探出边沿之外,盯着远处日出的方向发呆。
可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睡眼惺忪地从狗窝里爬出来,嘴里还叼着一根红色的牵引绳,凑到了郁绥的小腿跟前,熟稔地蹭了蹭。
放空的思绪猝然被打断,郁绥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可乐是想让自己遛它。
自从住了校,他就没什么机会再遛狗了,郁绥没什么犹豫,将萨摩耶嘴里的牵引绳取了下来,套在了它的脖子上。
可乐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一人一狗下了楼,萨摩耶熟练地往左拐,穿过了一条窄小的巷子,蹲在了马路前,等着红灯变绿。
这条路郁绥带它走了一年半,可乐早已经将路线熟记于心。绿灯闪烁的一瞬间,它往前冲了下,又被郁绥拽紧了绳子扯了回去。
可乐不解地回头看他,白色的大狗眼皮耷拉下来,有点蠢萌。
郁绥摸了摸它的狗头,从兜里拆了跟棒棒糖,含糊道:“今天换个地方。”
可乐听懂了他的话,乖乖地站在了原地,尾巴摇的很欢。
对于很久没见到郁绥的它来说,去哪里并没有多重要,重要的是,今天它可以和郁绥多待一会儿。
郁绥牵着它一路向东走,沿街的人影逐渐增多,还有不少出来摆摊的小贩,冒着热气的早餐车盘踞在一个又一个的角落里,食物的香气从中冒出来,为安静的早晨增添了几分鲜活的烟火气。
越往东越偏僻,人影越少,景象越荒凉,郁绥的步伐却逐渐轻快起来。
这条路他来过了无数次,甚至能够数得清哪个路口前有几棵树,哪个拐角前的石墩又有几处破损……
可乐却没有和他一起来过,正睁着眼睛,好奇地向四周打量。
郁绥的目的地是一片环境很好的小山,坡度并不高,所以一眼望过去,能看见苍茫的雪覆盖了整片空地,只剩下一点零星的黑色与苍翠的绿隐没在下边。
山下有个规格不大的房子,里边的布置格外简单,往里边瞥一眼,能看见一个白发老头在里边趴着,睡得正香。
郁绥敲了敲窗户,里边的老头从睡梦之中惊醒过来,人还蒙着,刚想教训人,抬头瞥了眼窗户,又将骂人的话咽了回去。
他挣扎着从床铺之上起来,眯着眼睛扫向郁绥灰粉色的头发,了然道:“小绥啊,又来了。”
“心情又不好了吗?”老头起身帮他开门。
郁绥摆了摆手,用小腿将可乐挡了一下,怕它吓到人。
“没,这次挺好的。”他笑道:“只是太久没来了,正好这两天有空过来看看。”
老头盘算了一下日子,有些唏嘘,应了声:
“的确挺久的,都一个多月了……”
郁绥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登记表,迅速填写了信息之后,带着萨摩耶上了山。
许是因为大雪,墓园里没人过来,整座山都被雪覆盖着,路有些难行。
萨摩耶毛色雪白,在前边撒欢奔跑,几乎要与这漫天的雪融为一体。
过了好一会儿,郁绥才领着可乐站在了郁瑶面前。
他将墓碑上的积雪仔仔细细擦拭了个干净,露出郁瑶温柔娴静的脸。郁绥松开牵引绳,随意从书包里找了个干净的本子垫在身下,很是依恋地将脸庞贴近墓碑。
有些刺骨的发凉,却也带着灼热的暖意。
郁绥很久很久没有起过这么早了,天空泛起了鱼肚白,阳光从山顶处落下来,将雪照得晶莹。
“妈妈,我好像好久没来看你了,也不知道你最近有没有想我。”郁绥的声音落在风里,被吹得有些碎:“应该很想我吧,你之前一天见不到我,都要念叨好半天……”
他说着说着,又笑了一下,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鼻尖,有些不自在似的:“不过今天过来,不是为了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郁绥微微直起身来,漂亮的狐狸眼与照片上的女人如出一辙,四目相对,郁绥的眼底漫上一层认真的神色。
他一只手落在萨摩耶的头上,一只手搭在膝盖上,缓声道:“妈妈,我谈恋爱了。”想了下,又补充了一句:“你可是第一个知道的人,昨晚确定的关系,我今早就来和你汇报情况了。”
他如数家珍地开始絮叨:“我的交往对象是个男生,但你的包容度那么高,应该不会介意这些小事……”
“他叫商诀,我猜你应该也见过他,虽然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但他长得很好看,你估计也没忘。不过就算忘了也没关系,我下次带会他来见你的……他人长得好看,脑子还聪明,嘴还甜,虽然平常总喜欢说些不着调的话,但在做事上很靠谱,你不知道,平常都是他在照顾我……”
郁绥掰着指头,开始回想,模样很是认真。他太久没有过来和郁瑶聊天,恨不得把商诀从头到脚剖析一遍,再把自己和商诀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情掰碎了讲给郁瑶听。
时间一点点被消磨掉,头顶的阳光越发明亮,白昼彻底降临,郁绥的话头逐渐止了下来。
高一的时候,每次控制不住情绪,他就会逃课跑来这里,一呆就是一整天,恨不能直接住在这里。那时候觉得,就这么消磨一辈子也挺好的。可最近几个月,他好像很少再有那样失控的时候了。
他有在慢慢地变好。
他不再消极、不再颓废、不再放任自己陷入悲观的洪流之中,而是一步一步,缓慢地,重新将自己从偏离的轨道之中拉扯了回来。
郁绥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眸光落到很远的地方,有些失焦。
其实,好像是商诀,是商诀陪着他,拉着他,将他从那样糟糕的生活里一点一点剥离。
“其实你也不
用太担心,因为他对我很好,我……我也很喜欢他……”
兜里的手机忽地震动起来,郁绥捞出手机瞥了一眼,是商诀发来的消息。
[商诀]:去哪儿了?
[商诀]:怎么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