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红,就得唱歌拍电视剧电影有曝光。”
“这些资源,全在上头那些人手里。”
刀疤:“你沈老师当年,也是废了好大的劲才混上去的。”
“可一开始懂什么呢,什么都不懂。”
“但人啊,只要有决心肯下工夫,就什么都能做成。”
于逸秋边吃边听还带点头,像个在听讲的乖学生。
刀疤幽幽看着他,说着别人的人生,流露着旁观者才会有的悲悯:
“尤其是不择手段往上爬的这条路,踩着的全是自己和别人的血跟泪。”
于逸秋和刀疤对视。
刀疤平静地看进男生眼底:“这条路,不是去通天塔,是让普通人去下地狱,很难的。”
“连下定决心走上这条路,都是因为你沈老师亲眼看着一个女群演在自己面前摔死。”
女群演。
摔死。
这对于逸秋来说实在是太烂熟于心的字眼了。
他拿着筷子的手一下顿住。
刀疤接着道:“死了一个人,活生生的人,那么高的地方,啪一下摔下去,吓都要吓死了对吧?那可是一条人命,人命。”
“可你知道这对以前的剧组来说这算什么?”
“算正常损耗。”
“损耗,你敢相信?损耗。”
“连块白布都不给人家盖上。”
“第一时间也不是120报警,是给制片给剧组领导打电话,问怎么办,领导说怎么办了,片场这边才给怎么样。”
“救人?人哪儿有剧重要,哪儿有上面一句话重要。”
“咽气了?咽气了那就换个演员。”
“什么演员?哦,群演,那就更不用当回事了。”
于逸秋缓缓放下筷子,与刀疤对视的神色也跟着绷了起来。
刀疤以为他听了只是觉得不舒服,笑:“可笑吧?可怕吧?恐怖吧?”
刀疤声音沉下:“你沈老师,就是在那个时候意识到,他如果不往上爬,那有一天,躺在那里连白布都没一条的女人,就会变成他自己,或者他身边的任何人。”
刀疤说出的字句一下变成了钝刀,轻而易举地连扎了于逸秋几下。
于逸秋开始默默深呼吸,脑中不自觉地出现相应的画面,只是那些画面里不是刀疤口中的陌生女群演,而是他妈妈。
刀疤没察觉于逸秋的异样,抿了口酒,继续道:“反正,你沈老师后来也混出来了,混得也挺人模狗样的,人前特别的光鲜。”
“但你知道他吃治抑郁症的药很多年了么。”
“这倒霉病还让他没办法集中注意力,让他没办法正常睡觉,整夜整夜的失眠。”
于逸秋听了,脑海中却是记忆中白布盖着妈妈的画面。
刀疤一鼓作气地继续道:“这期间又发生了很多其他事,最好的朋友也跳楼了,他后悔了,特别后悔,后悔走上这条路。”
“钱、地位、奖项、权势,都没有让他觉得有一点点快乐。”
“他特别特别特别地后悔。”
“他一直觉得自己走错的路,是从亲眼看见那个女群演死的时候开始的。”
“有一段时间,他做梦都是那个女群演从片场的高处掉下来。”
“他觉得那是他错误人生的开关。”
刀疤说着说着,神色沉下,眉心蹙起:“他当年没握住那个女群演的手,梦里就是一次次地没有抓住,一次次地走错路。”
“所以你现在知道你沈老师那天为什么那么生气了吗?”
于逸秋脑中有些混乱,又有什么是他明明可以抓住却一时捋不清楚的。
刀疤问他,他看刀疤,看着刀疤的嘴张张合合,说:“他以为,戴跃是那个女群演的儿子。”
“他这么多年,就以一种‘补偿’心态,把戴跃当成自己亲儿子一样,倾尽所有的帮戴跃混娱乐圈。”
“戴跃没钱,他给,戴跃没戏拍,他找人。”
“戴跃早年甚至没给电视台那些坐着高位的中年领导敬过一杯酒,就有了别人做梦都没有的一切。”
“为什么?”
“因为你沈老师拿他当圣子一样供着,像养儿子养亲女儿一样不让他碰脏的。”
“他自己后悔走这条路了,就希望给别人撑把伞遮风挡雨,再拿这个对他意义不同的人的儿子当成心理慰藉、精神支柱。”
刀疤说到这里有些管不住嘴,接着骂道:“但他妈的他戴跃都干了什么你知道吗?”
“他把娱乐圈那套明的暗的玩儿得比鬼都溜。”
“手段比谁都多都狠。”
“还拿他当精神慰藉?”
“抑郁症都重了!”
“现在又知道他不是那个女人的儿子,是假的,还不得活活气死?!”
刀疤自己把自己说气,还越说越气,仰头一口酒:“当年我和梁宁安,我们几个人知道这心病的时候,就不该挑上他姓戴的假扮这个儿子。”
“正面作用一点儿没有,全是负面效果!”
“妈的!”
桌对面的于逸秋不知何时听得缩肩埋起了头,重新抬头,他闭眼定了定神,拿起手边的白水喝了几口,一副难以消化的模样。
刀疤:?
于逸秋抬头看过去,却说:“当初死人的是哪个剧组,还记得吗?”
刀疤想了想,早忘了。
于逸秋:“有人记得吗?或者知道那个女群演叫什么?多大?”
刀疤:“这哪儿知道。”
当年他们回头找,距离女群演去世都已经过去好多年了,那部戏的导演都病逝了,剧组名单里也没那个去世的女群演的信息,什么都没找到。
他也早忘了当年拍的什么戏叫什么了。
“不然哪儿有戴跃,早找到真的了。”
找到真的,就没今天了。
于逸秋:“日期呢?”
什么日期?
于逸秋:“女群演死的日期。”
刀疤也早没印象了,就记得不是春天就是深秋,反正不热。
刀疤说了句题外话:“你沈老师当时把自己的戏服脱下来给那个女人盖上的。”
于逸秋脑中心中混乱一片,听到这句,眼泪差点没有下来€€€€是的,当年盖着的不是白布,没有白布,剧组不管,没叫120,一具尸体冰冷地躺在那里,有温度的,只有那件白色的古装戏服。
于逸秋的眼睛瞬间通红,强忍着,克制着,说了一个具体日期,又说了具体的剧名和当时出事的地点,问:“对得上吗?”
刀疤不解于逸秋这是怎么了,想了想:“好像是。”
又想了想,肯定道:“是,就是那个!”
刀疤正要问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你沈老师跟你说的?抬眼便见于逸秋撑着手靠着桌子,手扶额头,脸在胳膊后,头撇向旁边,双肩轻颤着。
?
再细细一看,露台灯光下,年轻男生红着眼睛,眼框浸满了泪水,要哭的样子,却是在笑。
【作者有话说】
仔细品品自己写文的口味,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是个土狗
第36章
“沈老师,我想我妈妈了。”
原来当年妈妈死的时候,情况是那样的;
原来不是没人在意妈妈的死活;
原来不止他记得妈妈,有人跟他一样记了这许多年。
于逸秋不想哭,只想笑,可眼泪决堤似的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
他既诧异命运的巧合和缘分,又痛恨这该死的人生让他早早没了最爱他的妈妈。
他从前总劝自己想开些,妈妈走都走了,人没都没了,他得好好活着。
可当下,听到刀疤说的这些“当年”,他想要质问捶打命运,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要经历这些,才要在多年后还反复于命运的齿轮中碾压浸没承受。
他不可抑制地在脑中反复推敲回想,妈妈从高处掉下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是不是特别害怕恐惧。
被抓住手的时候心里燃起过生的希望吗,脱手坠下的那一刻,是不是又特别的绝望?
于逸秋眼底的红悄然晕染,眼泪大颗地掉落。
他起先还有控制,后来索性不管了,哭就哭吧。
有什么不能哭的,他伤心他难过、他想妈妈,他为什么不能哭。
可给桌对面的刀疤哭得一脸懵逼加满头问号。
他心道卧槽,他现在讲故事的水平这么一流的?都给听的人干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