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夺跟在他身后,被飘落的芦苇花扬了一脸。
“你要去哪?”不知走出了多远,他终于开口问。
“看到了吗?”司予停下脚步,指着远处一抹孤零零的暗绿色,“那里有一株大槐树。”
他回过头朝着秦夺笑了笑:“俗话说,‘槐树底下埋死人’,秦先生敢不敢去看一看?”
那棵树不知道已经长了多少年,像是将方圆十里的养分固在了这一方土下一样,浓密的枝干蔓延出一片苍翠,高逾十米,郁郁葱葱。
然而很快,他们就找到了这棵树长势如此喜人的原因€€€€
树下有两座坟堆。
坟堆前没有立碑,不知道里面躺着的人是男是女,姓甚名谁€€€€甚至连里面躺着的是不是人也不好说。
司予垂着眼看了面前的两座土堆片刻,问身旁的秦夺:“你怎么看?”
“消失的那两具尸体。”
“我同意。”司予蹲下/身去,捻起了坟堆旁的一小撮土,“可这个坟堆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这里是病毒世界,”秦夺垂着眼看他,“死去多年的尸体新鲜地出现在房间,并不足为奇。”
“有道理。”司予又笑了起来,“不过……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言。”
“什么?”
司予:“埋在大槐树下的人,会一直被困在槐树下,不能转世投胎。”
秦夺的目光落在面前的树干上,他知道司予说这个不是为了危言耸听,更不是什么封建迷信。
因为在病毒世界里,一切因果都有迹可循。
他沉吟片刻,回道:“我觉得这样有点说不通。”
司予转过头,瞬间对上了他的脑回路。
他之前就一直觉得黑裙女人和房间里的两具尸体关系匪浅,司予甚至认为,女人对待两具尸体的态度,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珍视的。可是眼下看来,将尸体埋在槐树下,明显是一种带着“诅咒”意义的行为。
那么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人才会希望自己珍视的人永世不得超生?
除非这两个人不是黑裙女人埋的。
但这样也说不通,因为这座剧院的主人明显是那个黑裙女人,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别人想要诅咒这两具尸体,如果她不想,也可以将尸体挖出来埋到其他地方。
光是杵在原地硬想无法得出结论,秦夺转过身,向着剧院背面走去:“先找找有没有其他线索。”
拨开层层叠叠的芦苇荡,趟过及膝的枯草丛,往前一直走就是剧院的正后方。秦夺站在楼底,抬起头,看向这栋深红色建筑物的最顶层。
那一层有一排窗户口,但有窗帘遮着,无法看见任何屋内的场景。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在一捧枯草根下,看见了一堆黑色的灰烬。
不只是草根处,连枯黄的草叶上也沾着许多黑灰,东一点西一点的,零零落落洒了一片。
秦夺蹲下/身去,很快,他就在这堆灰烬中找到了一块还没有被彻底烧完的遗留物。
居然是一片被角。
他几乎只看了一眼就可以确认,这就是201和206房间里消失的那两床被子的残骸。
秦夺再次抬起头,这一次,他的目光直接锁定在了正上方的那扇窗户上。
从灰烬散落的形态来看,它们是被从高空抛下的。也就是说,黑裙女人是在房间里烧毁了那两床被子之后,从窗户把灰烬倒了下来。
这个病毒世界里几乎没有风,因此不难推测出,黑裙女人房间的窗户,就是正上方这一扇。
他下意识想跟司予说点什么,一回头,才发现对方根本没跟过来。
秦夺照着原路返回,发现司予一直蹲在那两座坟堆前,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片刻后,他伸出手在坟堆前扒拉了一下。
“你在干嘛?”秦夺走近了,沉着嗓子问。
“嗯?”司予回过头,笑了起来,“你这人怎么走路没声的?吓我一跳。”
秦夺挑起眉,语气略带嘲讽:“你还会被吓到?”
“当然会啊,”他神秘地眨了眨眼,“毕竟正打算干坏事呢。”
“所以你刚才准备做什么?”
“唔。”司予站起身,轻轻拍掉了手上沾着的土屑,眼神灵动,笑得像只狡黠的猫,“我在想,如果这两具尸体是那个黑裙女人埋在这儿的话,那么……要是我把这两具尸体挖出来,你说会怎么样?”
秦夺的瞳孔轻轻一动。
在这一刻,他居然能理解这个疯子现在的想法。
因为刚刚确认黑裙女人能从房间里看到这儿后,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想对这两堆坟堆做些什么。
€€€€只是总不至于挖坟就是了。
司予一向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说挖坟,就真的动手挖了起来。
那双指节分明的手在水分稀少的泥土映衬下越发白得晃眼,秦夺一时间莫名有点出神,再回过神来时,听见他抬起头,弯起眼睛对自己邀请道:“要一起挖吗?”
秦夺清了下嗓子,说:“我盯梢。”
不知道这三个字戳中了哪个点,司予低下头去,轻声笑了起来。
他抽风似的笑了一会儿,才又随意地从坟堆上捧起了一把土,这坟挖得明显带着股敷衍劲儿。
秦夺本想再说点什么,电光石火间,突然生出了一种极度不祥的感觉。
像是被一双怨毒的眼睛,在暗中死死锁住了。
那股强烈的被窥视感令他猛地抬起了头€€€€
顺着不适的来源看过去,秦夺悚然发现,剧院三楼最中间的那个窗户背后的帘子被人拉开了一角,一张肤白唇红的脸出现在窗户玻璃上,因为太过用力,已经被玻璃挤压得好似鲶鱼。
而“鲶鱼”脸上的那双眼睛,正贴在窗户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司予。”秦夺不动声色地回过头,低低叫了面前还在挖坟的人一句。
司予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语气平静,嘴角甚至还挂着笑:“她在看我们,是吗?”
从女人的视线刚一落到他身上时,他就感觉到了。
那视线阴森森凉飕飕的,让人不太舒服。
不过无所谓。
他挖坟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黑裙女人的注意力,如果他挖坟的行为能让女人做出反应,那么他们就能从女人的反应中,得知女人对这两具尸体真正的态度€€€€
是不愿意让外人打扰到逝者的安息,还是担心有人将尸体搬离槐树。
除此之外,如果他们“运气够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借此为下一步棋铺路。
不知想到了什么,司予嘴角勾起的弧度加深了一些,他又一次将白皙的手指轻轻插进了坟头的土里,语气轻松中居然带着一丝兴奋:“你猜,我还要再挖多少下,才能把那个黑裙女人引下来?”
他这句话音还没落地,窗帘背后的人影突然一闪,消失不见了。
窗帘重新垂落的一角还在轻轻摇晃着,昭示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秦夺瞳孔一缩,语气也跟着严厉了不少:“司予!
“别挖了,她下来了。”
谁也不知道一个NPC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从剧院三楼道大槐树下,需要多久。
上一秒还气定神闲在那挖坟的司予飞速站起身,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秦夺的手腕,转身就跑。
他整个人好似一阵风似的,拉着秦夺穿梭在高逾头顶的芦苇丛中。奔跑带动的风中携着芦苇花浅淡的香气,视野中除了大片的灰白和远处只露出一个顶的深红剧院,只有面前的这个人。
秦夺的眉头倏地轻轻一动,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突然浸入了他的思绪。
荒凉的旷野、大片的芦苇荡、拉着他手奔跑的少年……
“跑,快跑!”
“不想被怪物抓走,就不要回头!”
芦花云雾般飘扬,身后似乎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张开了深渊巨口,穷追不舍。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互相拉着彼此的手,决定趟过及腰深的河流,跑向远方看不到边际的山岗。
眼看着最后一个人也要下水,突然,他身后的那只手被人放开了。
一双孤决而悲哀的眼睛含笑看着他:“你们走吧。这样跑下去,我们三个……一个也活不了。”
“你们快走吧!过了河就往远处跑,不要回头!”
“别管我!我一会儿去找你们汇合!”
“我死不掉!我……我是跟他们一样的怪物!我是比他们更可怕的怪物!他们杀不了我!相信我!跑!”
少年秦夺眼睁睁看着那个留在岸上的少年转过身,单薄瘦弱的身影向着怪物的触手与獠牙,顷刻间已经跑出很远。他和身旁另一个少年徒劳地想要追上他,却被河里的水草绊倒,双双摔进了水流中。
少年秦夺脚下一空,眼看就要被湍急的水流带走,九死一生时,一双手抓住了他。
“小夺,抓紧了。”
那声音温柔而又坚定,对方一只手拽着岸边的野草,脸上泛着强弩之末的苍灰,却依旧在起伏的河水中死死抓着他,不曾放手。
快要支撑不住时,少年秦夺竭力抬起头,向着身后他们跑来的那一岸望去。
先前毅然决然转身的少年已经吸引了怪物的注意力,拼了命地跑远了。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无边的旷野上,那条路的尽头几乎十死无生。
他回过头,看着还在苦苦支持的、仅剩的同伴,最后苍白地笑了一下,用力一挣,脱开了那只手。
“活下去,替我妹妹报仇。”
浑浊汹涌的河流转瞬没过头顶,耳畔似乎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喊声,最后闭眼前,停在他脑海中的,却是一双深黑带笑的眼。
如烟似雾,像一场遥远而模糊的,一梦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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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夺脑子里有一根神经突突地疼了起来,混乱不明的记忆中,那些少年闪过的脸庞他却一张也记不住,好像这一切都是一场荒诞的幻觉,一场逼真的噩梦。
就在这时,远处的枯草丛中,传来了僵硬而沉重的脚步声。
是那个黑裙女人。
司予停下了脚步,没再往前跑。
这一片芦苇足够高,也足够茂密,黑裙女人绝对看不到他们藏身在哪里。但与此相对的,从他们的角度也一样看不到她此刻的模样。
一片白茫茫的芦花中,只有清晰的脚步声能够作为判断的依据。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