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杯子碰撞在一起,即将分离前,他们一个个搭上秦夺的肩膀,笑着对他说:
“秦夺,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秦夺,接下来就交给你啦!”
“秦部,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期待着我们重逢的那一天。”
到最后,人群逐一散去,阑珊的灯火里,司予含笑走到他面前,将自己的刀递到了他手里,温柔地看向他的双眼:
“秦夺,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去结束这一切吧。”
无数回忆在脑海中翻涌不息,秦夺蜷起身子,无声地抱紧了手中的刀。
滚烫的眼泪不断从眼眶中涌出,下一瞬,他的脊背触到了柔软的海底。而那把发光的钥匙,就安静地躺在他的身边。
他睁开眼,看着那把钥匙发了几秒钟的呆,接着伸出手,将钥匙紧紧握在了手心里。
最后一个小地图的大门在他身下打开,他沉落进去,这一次眼前亮起来的时候,他站在了一座白色的别墅前。
这座别墅的装修风格十分雅致,周围的花园里分门别类地种着月季和向日葵,看得出主人极高的艺术素养。
秦夺身上还沾着咸湿的海水,手臂上的血迹和海水混在一起,一滴滴落在地上。
他仰头看了这栋别墅几秒,没有犹豫,推开别墅的门,径直走了进去。
穿过狭长的玄关后,视野骤然明亮起来。
这座别墅的客厅采光很好,一幅巨大的画作靠墙摆放在客厅中央。这幅画上画的原本应该是一片盛开的向日葵,画作用色明艳大胆,算得上是一幅佳作。
€€€€如果不是画布上钉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的话。
那个人扭曲的四肢被几支飞镖牢牢钉在了画布之上,除此之外,他身上的每一个关节处几乎都插着一支飞镖。这些飞镖扎得极深,却又全都避开了致命的要害,鲜血不断从他的伤口处溢出来,将原本近乎完美的画作染作了一片模糊。
“噌”的一声,又一支飞镖插进了墙上那个人的关节处,他没有舌头的口腔里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叫,秦夺顺着飞镖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对上了坐在沙发上的司予的视线。
司予姿态优雅地坐在那,将手中最后一个飞镖飞出去后,转头看着他,温柔地笑了起来:“秦夺,你来了。”
秦夺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司予随意地往那副钉着司寒弈的画作上一指,托着下巴笑问:“这幅画好看吗?”
秦夺身上的血水在地上汇成了一小洼,依旧一言未发。
司予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回应,自顾自说了下去:“你来也来了,既然见到了这幅画,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也给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增加一点仪式感。”
“这个故事要从哪里讲起呢?唔,让我想想。
“二十多年前,司寒弈算得上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我的母亲是个钢琴家,他们俩一见钟情后很快结了婚,不久之后,我母亲就怀孕了。
“在我即将出生的时候,有一次,在一场艺术展上,我母亲不慎跌倒,肚子险些撞到一件非常尖锐的展品。大概那个时候的司寒弈还有些人性,危急关头,他用手护住了我母亲的肚子,也护住了肚子里的我。不过那起事故也给他的手,留下了不可治愈的永久性创伤。
“那时司寒弈正在准备他最用心的一幅画作,可惜画才完成了一半,他的手就废了。他遍寻名医,都治不好他的手,巨大的欲望驱使之下,他开始自己在暗地里进行实验,企图治好自己的手。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开始慢慢从一个人……变得越来越像一条,疯狗。”
被钉在画上的司寒弈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恐惧,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起来,被戳瞎的眼睛里不断有浑浊的泪水淌出,他似乎想要求饶,可是已经无法再开口说话。
司予没有搭理他,继续道:“这中间的种种过程我就省略不说了,总之这场‘实验’进行了十五年后,他终于达成了自己已经完全扭曲了的目的€€€€他获得了能够使肉/体自动痊愈的能力,而这项能力的副产品,就是SOS病毒。”
“你知道SOS病毒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司予笑着问,“这个名字是我给它起的,因为当初司寒弈费尽心思想要完成的那副画,名字叫做《Sea of Sunflowers》€€€€现在它的成品,就在你身后。”
他说着站起了身,司寒弈喉咙里发出了混合着绝望、愤怒与恐惧的嘶吼,司予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轻声说:“告诉你个秘密,其实从很多年前起,我就一直期待着这幅画被烧成灰烬的那一天。”
话音刚落,他轻抬了一下手,靠墙而放的巨大画作连带着被钉在画上的司寒弈,一同燃烧起来。
那火烧得猛烈,熊熊火光中不断传来司寒弈令人心惊的惨叫声,司予没有再往那边多看一眼,偏过头看着秦夺,笑道:“司寒弈的事讲完了,现在来说说我们的事吧。
“秦夺,你想知道最后一把钥匙在哪里吗?”
白色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将他身上的皮肤衬得几乎透明。客厅另一侧的烈火似阿鼻地狱,尽管如此,司予整个人看上去依旧很干净,像是冬日里刚刚睡醒的长毛猫,眼神里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无辜。
火舌噼啪燃烧的声音传到耳畔,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如同要交付一个拥抱那样,张开了双臂:“最后一把钥匙在我的心脏里,拿到它,就能结束这一切了。”
秦夺手中的刀柄变得无比烫手,他浑身是伤,无比狼狈地看着司予,先前已经麻木的伤口在此刻突然死灰复燃般疼痛起来,疼得他几乎快要拿不住手里的刀。
司予的目光依旧那样从容,仿佛这一切真的只是他的一个游戏,不论输赢,都还可以再倒带重来。
那双深黑的眼睛专注地看着秦夺,耳畔的嗡鸣声中,秦夺看到他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声音似碎冰轻碰:
“钥匙就在这里,秦夺,你要来拿吗?”
作者有话要说:
SOS病毒的命名,本身也是为无数宿者发出的求救信号。
幼时的司予也曾无数次向世界发出过“SOS”的信号,只是全都石沉大海。
第157章 里世界
秦夺良久地默立在原地,漫长的对峙后,才听他开口问:“……云梧呢?”
司予顿了顿,勾起唇角:“见到我第一句话,问的居然是云梧吗?秦夺,你这样我可是会生气的。”
秦夺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一字一顿道:“我和江欲燃都被你传送到了新的小地图,生命交易所十八层彻底封闭了,那云梧被你带去哪了?”
问这话的时候,他始终一动不动地盯着司予的眼睛,就好像还对他抱有一些隐秘的期待,期待着能从他的眼神中捕获到蛛丝马迹。
可是司予耸了耸肩,语气非常坦然:“他被我扔回十七层了呀,不然还能去哪呢?虽然心脏已经被刺破了,但他的内脏都还很新鲜,留在十七层,说不定还能派上一些用途呢。”
……没有。
秦夺的眼睛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司予的眼神直白而又明了,从那双眼睛里,秦夺没有看出任何躲闪的痕迹。
他是真的杀了云梧,没有隐情,也没有留下转圜的余地。
客厅另一侧的向日葵已经烧尽了,变成了一堆看不出原状的黑色灰烬,其上钉着的司寒弈也已经成了一具不成人形的枯骸。呛人的火烟在房间里弥漫,熏得人眼睛一阵发涩。
秦夺有很多话想问,他想问司予还记得多少和从前有关的事,想问他注射激化剂的那一刻在想什么,想问他……究竟为什么非要走到这一步不可。
但他最后只是看着司予,低声说:“外面死了很多人,这个世界里,几乎每分每秒都有人在因为那些可怕的怪物和混乱的规则而死去。他们都只是一些无辜的普通人,最大的心愿也只是身边的人都能和平平安安地活着。他们中的某一些或许曾和你萍水相逢,你或许曾吃过他们烧的烧烤、喝过他们煮的粥……
“这一切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场无妄之灾。”
“或许是吧。”司予歪了歪脑袋,“可是他们是死是活,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是什么好人。”
秦夺闭了闭眼睛,颈侧隐隐有青筋凸起。
“不过秦夺,如果你真的很在意他们,很想救他们的话,就剖开我的胸口,把这把钥匙拿走啊。”司予不甚在意地歪了歪头,笑容明艳,“沈淮珏早在一开始就给过你选项了,是你不愿意,才会一点点走到这一步的。”
秦夺看着他,低声问:“你不是说要把我变成你的同类,和你一起死么?”
“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同类了。”司予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温柔地伸手捧起他的脸,轻抵住他的额头,“所以杀了我吧,秦夺。在你剖开我心脏的那一刻,我也会把SOS病毒植入你的体内。
“世界从末日中苏醒,而我们的骨血会永远留在这场末日里,纠缠、交融,直至腐烂。
“你不觉得这听起来,还挺让人心动的吗?”
窗外倾泻而入的白色阳光像一场纷飞的芦花,万物静默间,秦夺依稀回想起了七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司予的时候。
彼时少年的身形纤细而又单薄,笑着拉起自己的手,在自己耳边说:“你别难过,我会陪着你的。”
秦夺在过往与此刻的交替中轻轻点了点头,说:“好。”
他举起握刀的手。
手中这把刀曾割开过司予母亲的手腕,也捅穿过秦夺自己的心脏,这一次,终于对准了司予的胸口。
刀尖抵上胸前皮肤的那刻,如同记忆倒带回放那样,司予冰凉的唇再一次向前覆上了他的。
秦夺的身份牌掉落在地,身份那一栏上写着的字,终于从“人”,变成了怪物。
两个同类在冰冷灿烂的阳光里唇舌相依,在这濒死缠绵的一吻里,鲜红的血色山花般绽开。
€€€€因为他没办法对那么多人的苦难视而不见,所以他的刀刃最终捅进了爱人的胸腔。
因为他没办法对自己内心的声音置若罔闻,所以他最终和自己所承诺过的一样,选择了和司予一起,被世界枪毙。
噗通,噗通。
锋利的刀刃剖开司予的心口,秦夺伸出手去,在他滚烫的心脏中,握住了最后一把钥匙。
在那颗心脏彻底停止跳动前,秦夺后知后觉地想,原来他心头的血,竟是烫的。
司予的眼睛在他咫尺之外弯起,那是一个和从前的他如出一辙的温和笑容。
秦夺倏而一怔,听到他在那一吻的余韵里,低声对自己说:“秦夺,我爱你。”
下一瞬,意识抽离了肢体,向着最深最黑处坠去。
秦夺没有任何挣扎,顺从地沉了下去。
他的爱人、同伴、朋友,全都留在了这里。
他不是救世主,只是一个殉葬人。
秦夺本以为这一次沉睡下去,就不会有再醒的那一天了,然而在黑暗中沉沉浮浮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后,他的意识却再一次清明起来。
只是这一次明显和之前有了不同,秦夺睁开眼后,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小男孩的脸庞。
男孩看上去大概八九岁的年纪,模样生得十分漂亮,肤色雪白,瞳仁漆黑,眉目间依稀能看出两分司予的影子。
秦夺眼下的视角十分奇怪,他似乎和男孩挨得很近,却比男孩的下巴还要矮上一截,而且现在这个角度,就好像他正被这个小小的孩子一整个地抱在怀里一样。
他心里有几分茫然,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他又为什么会到这么个地方来,他试探着动了动身子,然而很快,便又僵住不动了。
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到了他的身上。
秦夺抬起头,看到把他抱在怀里的这个男孩,在哭。
这里似乎是一间卧室,窗前拉着厚重的深色窗帘,床头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晨昏不辨。他哭得很安静,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泪顺着脸颊悄无声息地往下落。
秦夺心里倏然一空,某种清晰的直觉骤然击中了他。
这是小时候的司予。
不管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他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司予哭,一次也没有。
可是面前的男孩哭得这么伤心,秦夺下意识抬起手,想要帮他把眼泪擦去,却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手臂”这个器官。
秦夺又是一怔,几乎都要怀疑这是自己死前做的梦了,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瞥到了放在卧室墙角的那面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