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喘了几口气,考虑到两个孩子的名声,终究没有说别的事,道:“丧心病狂,罪大恶极,竟敢,竟敢对老夫行非礼之事!”
敬闻苦笑道:“太傅,我都说了是误会,我刚才睡迷糊了,说了几句梦话,您就当真了,上来跟我搏命,我为了自保,也得还手啊。”
他这番话说的自然流畅无比,韩太傅满脸的不可置信:“殿下,您看他竟这般无、无耻!”
一贯严苛的太子这回似乎只想和稀泥,笑着说道:“太傅德高望重,国师又在火灾中挽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依孤所言,二位都是仁者,这件事应该是一场误会,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吧。”
兰奕臻这话说的太到位了,又漂亮又敷衍又空洞,韩太傅气得要命,道:“殿下,我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兰奕臻道:“未见之事,孤实不敢妄断。”
他说完之后,眼角的余光看见兰奕欢躲在韩太傅背后,悄悄给他竖大拇指,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才把笑给忍住。
兰奕欢撺掇兰奕臻扮演昏庸的太子之后,自己还要卖乖当好人:“二哥,我也觉得太傅说得对。敬闻大师刚才还要打我呢,他就是坏人。太傅是来给我出头的。”
韩太傅心中一震,没想到这时只有一个小孩子替他说话。
兰奕臻觉得手痒痒,很想拧一把兰奕欢的脸,语气却十分严肃道:“那一定是因为你刚才淘气了。否则,人家敬闻大师是德高望重的高僧,能无缘无故打你吗?行了,此事不要再提了。”
韩太傅整个人都是难以置信的状态,他头一次尝到了憋闷欲死,百口莫辩的滋味,气得要和敬闻大师决一死战,被太子令人硬是拉开了,让侍卫把他送回家里。
【任务完成,“鬼迷日眼”特效已发放!】
兰奕欢等的就是这一刻,说道:“给敬闻用。”
敬闻大师心中正觉得庆幸。
其实看到太子进来时,他心里是十分担忧的,他的借口细听破绽很多,而太傅又是太子的老师,太子多半是要向着他的,今天只怕不好收场。
没想到,兰奕臻名声上听着是什么刚正不阿,明察秋毫,其实言过其实了,不过也是个懦弱怕事的太子,不愿意得罪于他,轻易就把这事给糊弄过去了。
只是今天发生的这件事实在有些诡异,他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一下子会对韩太傅产生那样的情绪,以至于得罪了这个脾气暴躁的老头,而且,也又一次没能对七皇子得手。
可惜,可惜。
敬闻大师忍不住又看了兰奕欢一眼。
他所痴迷的,明明是这样的孩子,漂亮、鲜活,乖巧中又藏着不易察觉的、尖锐的聪慧。
看来,那场法事要加快速度了。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还担心兰奕欢向太子告状,当看见兰奕臻刚才息事宁人的态度之后,敬闻大师对他也没什么顾忌了,愈发视兰奕欢为囊中之物。
美丽的猎物,你就尽情地在我的网里挣扎吧,然后你就会发现,虽然你贵为皇子,最终,也要接受我的驯养。
光是想一想,就足以令人热血沸腾了。
发现兰奕欢也躲在太子的身后看着自己,敬闻大师便低下头,在兰奕臻看不见的角度,对着他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紧接着,他便僵住了。
€€€€敬闻看到,兰奕欢的双眼中,流下了两行深红色的鲜血。
紧接着,眼眶中的两颗眼珠子随着鲜血骨碌碌地落在了地上,一直朝着他滚过来。
那两颗沾血的眼珠虽然已经不在人的眼眶中了,但好像依旧能从瞳孔中映出他的影像一样,森冷的,幽幽的,盯着他。
敬闻背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下意识地倒退两步,却听见一个飘忽而清脆的童音嬉笑着,不知从何处传来:
“嘻嘻,别动,我在看着你呢……我在看着你呢……”
敬闻大师毛骨悚然,全身僵直,两只眼珠已猛地从地面上弹了起来,撞在了他的腿上。
“噗噗”两下轻微的爆裂声传出,敬闻感觉到眼球爆开所喷溅出来的液体好像某种滚烫的毒汁,一直顺着肌肤渗入到了血液、骨骼之中。
非人的剧痛使他惨叫一声,满地抽搐翻滚,一只手挣扎着指向兰奕欢,声嘶力竭:“你€€€€”
所有的人都被吓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突然发狂的和尚,兰奕臻一把将兰奕欢抱进怀里,退开几步,厉声道:“还不来人,把他按住!”
侍卫们连忙上前,但一被这些人按住,敬闻大师好像一下子从某种噩梦中醒了过来,疼痛骤然消失了,所有的异象也都转瞬没了踪影。
只有太子带着震怒的声音:“国师,你刚才是怎么了?”
敬闻大师的脑子都是懵的,一直说不上话来:“这……我……”
他抬起头,看见了被太子护在怀中的兰奕欢,那张白净而漂亮的小脸上,没有一点血污。
他对兰奕臻说:“二哥,国师一定是病了。”
跟着,兰奕欢低下头,冲着躺在地上的敬闻露出了一个微微的笑容:“您好好休息,早日康复。”
第32章 转阴背风花
韩太傅没有看到这本该令他解气的一幕。
他恍恍惚惚地被东宫的侍卫送回到家里, 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事到如今,最触动他的反倒不是敬闻是个恶心扭曲的疯子,竟然对他一个老头子抱有那样的念头, 而是兰奕臻最后说的那几句话。
€€€€那些话, 跟他之前听到兰奕欢和韩直指控敬闻时心中所想,几乎一模一样。
他没想到, 两个孩子是真的差点受到了欺负, 如果没有那场天降的大火, 可能就真的不会那般幸运了。
而敬闻那样肆无忌惮, 连皇子都敢下手, 就是看准了这种事他们不敢说, 或者,说了也没人相信,都觉得是孩子淘气,胡言乱语。
€€€€就像自己一样。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人!那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而且自己都这把年纪了, 他到底又喜欢自己哪里啊???!
想起那张差点亲下来的嘴, 再想想万一这事要是落在孩子们头上,韩太傅一阵恶心,一阵悔恨, 一阵后怕。
他洗了好几次澡, 又把衣服全扔了, 连胡子都剪短了半截。
韩太傅从敬闻大师那里回来之后, 就把自己关在了房中, 韩家的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都是一头雾水。
去问兰奕欢和韩直, 两个孩子也讲不清楚,只说是韩太傅跟敬闻之间打了一架, 韩家人问不出来,只好心里犯嘀咕。
一直到了饭点,韩太傅还是没有出房间,他觉得没脸见人,也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人说,尤其是两个孩子。
他坐在那翻来覆去想今天的事,想到不能面对处,就忍不住用脚跺地,用拳头捶桌子,用手揪头发。
苍天苍天苍天,他怎会愚蠢至此啊!他怎会认为敬闻真是个得道高僧啊!
这时,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韩太傅粗着声音说道:“谁?”
紧接着,门竟然未经他的允许,就被轻轻推开了,兰奕欢和韩直走了进来。
两个孩子一人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还有饭菜。
兰奕欢将饭菜放在桌上,扒着韩太傅的膝盖道:“太傅,老夫人说您中午没有用膳,快吃饭吧,我们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韩太傅看着他的小脸,一时怔住。
兰奕欢又回头问韩直:“是不是?”
韩直也点了点头,上回情急之下为兰奕欢辩解后,他说话竟然利索了很多:“我相信祖父。”
看着这两张小脸,韩太傅百感交集,嘴唇动了动,没说出什么来,兰奕欢和韩直就把饭菜放下走了。
韩太傅沉默了好一会,悄悄擦了擦眼泪,也没吃那些饭菜。
一直到了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桌旁,相互交换着眼色,正想要不要派人再去叫一叫韩太傅,就看他自己出来了,一言不发地在他的位置上坐下来。
韩侍郎挺高兴地说:“爹,您过来了。来,来,咱们吃饭!”
韩太傅坐下来,沉默片刻,提起筷子,给兰奕欢和韩直一人夹了一个鸡腿,放在了碗里,又犹豫着抬起手,摸了摸两人的头。
“是我错怪你们了。”
过了一会,他才颓然说:“这次是我不对,误会了你们,应该向你们两个道歉才是。”
“啪”“啪”两声,是韩侍郎张大了嘴看着自己的老爹,手中的两支筷子先后掉到了地上。
他梦游一样看着妻子,小声问道:“我不是在做梦吧,我爹竟然会道歉?”
秦氏也是一脸不敢置信,低声道:“可能是做梦,我叉子扎了半天自己的腿,都不疼。”
韩侍郎:“那是……我的腿……”
听到两人这一通不着调的窃窃私语,韩太傅习惯性地一瞪眼睛,就要发怒,但顿了顿,想到自己的错误,还是颓然放弃,长叹一声,道:“是我以往对你们太过专断……”
太傅夫人说道:“算了,你知道自己有多固执就好。下回不要再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了!直儿这孩子一向不会为自己辩解,这回要不是有七殿下,你还不知道要冤枉你孙子到什么时候呢!”
秦氏也赶紧收回扎在丈夫腿上的叉子,笑着说:“好了,娘,您不要生气,事情过去了也就好了。只是没想到那个敬闻枉称高僧,竟然连孩子都打,唉,这种人坐上了国师之位……”
她并不知道这事的内情,只是怕说多了韩太傅又要训斥,后面的话就没再接下去。
这时,韩太傅却道:“敬闻这等狡诈无耻之人确实不配当国师。”
一家人都怔住了。
韩太傅看了看兰奕欢,又看了看韩直,目光中掠过一丝愧色,随即变得森寒,一字字说道:“从今天起,我跟他不死不休!”
犯了错误,仅仅道歉是什么作用都不起的,他必须做出实质性的举动,才能弥补孩子们受到的伤害!
€€€€“孤找到能向皇上举荐你的最合适人选了。”
回到东宫之后,兰奕臻也对着面前被第一时间叫来的人这样说道。
宏安道有些惊讶:“不知殿下说的是€€€€?”
兰奕臻道:“韩太傅。”
“等你进了宫见到陛下,”兰奕臻说道,“应该记得自己的任务是什么吧?”
宏安道道:“是,殿下放心,臣一定努力取信于皇上,让敬闻不再是陛下那个不可或缺的需要。”
“不止。”
想起敬闻做的那些事情,兰奕臻的眼中带着浓重的杀意,此人其心可诛,罪该万死!
他一字字地说:“孤是要让他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
皇上已经多年不上朝了。
他个性疏懒,大部分政事都交给太子处理,普通的臣子甚至都见不到他的面,也就如韩太傅这样的重臣还能请求面见请安。
他进去之后,就看见皇上病恹恹地在躺椅上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