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离得近,连郁霈眼角眉梢的情态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声音从会场里的音响里传来,听的人骨头都麻了。
“卧槽好绝!”
“我还是第一次现场听京剧,没想到居然这么惊艳?比电视上的震撼多了,而且一点儿也不刺耳,好勾人啊啊啊啊。”
“太绝了吧!我这辈子就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人的嗓子居然能发出这种声音的?好润好亮的嗓子,比那个京剧大师毓祯唱的还好听!”
“奶奶我血脉好像觉醒了,质疑奶奶、理解奶奶,加入奶奶、超越奶奶!今天开始我就是京剧死忠粉了,他们系的课能选吗?我想跟郁霈一起上课。”
徐骁听着身后由质疑到沦陷的嗓音,骄傲的挺了挺肩膀,俨然像一个刚打完胜仗的斗鸡,完全忘了这场胜仗跟他无关。
陈主任在市里开完会风尘仆仆赶回来,怕郁霈演出出岔子,结果一到这儿震惊得三魂七魄四分五裂,这清透的嗓子完美无瑕的唱腔,哪怕是现在的梨园泰斗也要俯首称臣。
戏曲这一行没人敢用完美来形容,但这一刻他突然觉得郁霈从身段到唱腔都几近完美。
他离得远看不见眼神,但就是觉得一定是绝顶水准。
在场学生们大多都是外行看不出细节,只能体会到好不好听,然而在他看来,这就是颂老亲自来听也要震惊的程度。
他怎么唱这么好?
京剧对天分要求极高,但后天训练更加重要,郁霈课也不上为什么有这么强的功底?林老出事之后绝不可能教了,颂老更不可能。
难道就是这一个月的突击训练的成果?
他拼命归拼命,但一个月的时间怎么都不可能从一个课都不上的京剧小白变成一个惊才绝艳的大师。
陈主任百思不得其解,思来想去还是给颂老录了一小段视频发过去,见他没回,又斟酌了半天的语句发了条消息。
【老师,郁霈今天在学校演出,唱了林老最喜欢的《贵妃醉酒》。】
消息石沉大海。
陈主任叹了口气,以为不会有回应了便抬头望向舞台,没想到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下,他赶忙拿出来一看。
颂老:【以后他的事不要告诉我。】
陈主任叹了口气,回了个:【好。】
郁霈唱完,略微倾身和观众行礼谢幕。
虽然只是一小节但他依旧当成了完整的一出戏来唱,看着万籁俱寂的会场,他心底生出几分恍然。
画面恍惚重叠,他忽然想起上一世的第一次登台。
当时他也是这样,拼尽全力、不知前途,看着台下的观众内心既忐忑又期待。
那时候为了名也为了利,为了活下去。
这一世,他不止是为了那点学分,更想要捡起戏曲这行。
这段时间他大概体会到这个时代其实没多少人爱听戏,大量的娱乐社交替代了枯燥乏味甚至称得上古旧的京剧,但他觉得这一行的魅力远不止于此,更不是任何娱乐项目能取代的。
京剧绝不能随着时间覆灭,当年有同光十三绝,今后也一样能有大放异彩的一天。
会场寂静,落针可闻。
郁霈后背湿透,戏服贴在身上无比沉重。
他上辈子没唱过这么安静的场,看着台上毫无回应说没有一点失望是假的,但也没真的太过伤心,只是敛下眼低低舒了口气准备退场。
来日方长。
无妨。
“唱得好!”徐骁猛然站起来,和林€€一起一人抱着一束锦簇鲜艳的花奔向台上,不由分说塞到他手上。
郁霈被花塞了个满怀,有些愣神。
台下猛地爆发出强烈的掌声,郁霈又是一愣,怎么?
徐骁朝他眨了下眼:“他们都听傻了,这下狠狠打那些瞧不起你的人的脸,看谁还敢说你不行,我们郁神是神仙下凡好吧!”
郁霈眼眶微酸,抱着花朝观众席微微鞠了一躬,“谢谢。”
主持人适时上台,郁霈抱着花下场,到台阶下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刻他心底确实是非常雀跃的,比他上一世演出获得满堂彩还要高兴。
他长舒了口气往后台走,一推开门就被围住了。
“哇郁霈,我听见你刚刚唱的贵妃醉酒了,唱的好棒啊,太好听了!”
“我之前还以为你是吹牛的,没想到你真的会唱还唱的那么好。”女生苦着一张脸冲他抱怨:“糟了糟了,我一会也要唱歌,唱的还是戏腔歌,你弄得我没有信心了,你快点赔我信心啊啊啊!”
“郁霈你好强,嗓子好亮好清透啊,我刚才都听迷了,实不相瞒我一个女生都听的春心荡漾,如果你活在古代一定是个绝世名伶!”
郁霈笑意一僵,随即又笑了下:“过奖了。”
“哎呀没有过奖,你是实至名归嘛!对了你之前真的没有来上课吗?不来上课居然还唱的这么好,你是什么神仙转世吗?”
郁霈身上穿着十几斤重的戏服,脑袋上的凤冠也沉得要命,再加上他身体素质极差,唱完一出戏就已经精神不济了,被围着吹捧半天后背已经布满了汗意。
他勉力应付完人也没留在乱糟糟的后台卸妆,戏服约定明天还回去,他索性就穿回寝室了。
微凉的夜风吹在脸上很舒服,他也没着急回去,在长椅上坐了一会。
光线忽然一弱。
他抬起头微微眯了下眼,“陆潮?”
陆潮垂眸看着眼前的“贵妃”,珠翠满头凤冠华丽,第一眼很难从这张浓墨重彩的脸上看出原本属于郁霈的痕迹。
那双眼的眼尾被油彩勾勒的上扬入鬓,薄薄的眼皮泛红,漆黑的眼珠在夜色下亮得出奇,也勾人的出奇。
他刚才从校门进来打眼便看到这道穿着隆重宫装的清瘦身姿。
红衣白裙凤钗轻摇,怀中抱着两束花,有一种时空错乱的不真实感。
“演出结束了?”
郁霈摆弄了下水袖,因为今晚的演出很圆满现在心情也好,仰起头时笑意深了几分:“你能不能别老让我仰着头跟你说话,戴着凤冠很累,你都不知道这个有多重。”
陆潮被他这个似有若无的撒娇弄得心热。
那道嗓音比平时轻,带着温缓又甜腻的意味,像一只柔软的手陡然在心尖上揉了一把,带来无法言说的酥麻。
郁霈略微歪着头笑,凤冠在耳侧轻轻颤动,那双眼睛里的潋滟几乎满溢出来。
陆潮轻蹙眉角转身坐下,与他隔了两束花。
“陆潮,你看我上台了吗?”郁霈挽着水袖,微微歪头时眼睛里像是藏了个隐隐流转星河,“我唱得好不好?”
……
陆潮别过头:“不知道,没听。”
他确实没听,没来得及,也对这些咿咿呀呀的戏曲没兴趣。
早上他被严致玉明令晚上去参加一个重要宴会,被迫和那些政商名流应酬。
那些什么董事书记一个赛一个有城府,觥筹交错的宴会厅暗潮汹涌。
陆潮懒得看他们你来我往迂回逢迎,穿着熨烫整齐的手工西装端出一派教养良好的禁欲公子画风站在严致玉身旁假笑,一晚上下来脸都要僵了。
他好不容易找个机会把西装一脱手表一解袖扣一拆,一股脑扔给严致玉的秘书,马不停蹄溜回学校来取东西。
秘书估计也没敢瞒着严致玉,火速把他卖了。
他一上车就接到电话,严致玉在那头压低声音劈头盖脸骂了三分钟,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他就把电话挂了。
陆潮胡乱拨了拨发胶定型的头发,瞬间恢复一派浪荡桀骜。
“晚上唱什么了?”
“贵妃醉酒,我觉得唱得还不错,比我预估的要好一点。”
郁霈弯着眼睛,指尖缓慢地拂过凤冠垂下来的珍珠流苏,用勾勒漂亮的眼尾看陆潮,“你下次要来听啊。”
虽然他现在不是郁大先生了,但他的戏还是值得听一听的,以往万金难求,求着他也要看心情才唱,现在可是免费的。
陆潮听他这么一句含着埋怨似的要求,四肢百骸都有点发酸,到嘴边的话硬生生拐了个弯,“你现在唱,我听听。”
郁霈刚好起身准备走,闻言挽着水袖回头,莞尔一笑:“唱给你一个人听啊?那不是便宜你了。”
清辉凉薄,夜风徐徐。
郁霈长得瘦,戏服穿在他身上不仅不显得累赘反而衬得身段娇软。
陆潮心头一热,拽住水袖猛地朝自己一扯,昏黄灯光从头顶落下来。
四目相对。
郁霈踉跄一步跌在他怀里,双手抵在肩头,一双眼里水波流转。
万籁静寂。
陆潮掌心触到戏服下不堪一握的腰。
郁霈撑住陆潮的肩膀站起身,指尖捏着扇子往后退了两步,缓缓地一点一点拨开扇子遮住半张脸,冲他微微歪头浅笑。
暮色四合,校园漆黑一片。
陆潮突然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郁霈居高临下用扇子点点他:“你把手伸出来。”
陆潮不明所以但还是伸出手,不多时掌心一凉。
郁霈略微歪头,一根根拿掉首饰搁在他掌心里,好一会儿才把那个巨大的凤冠放在他手上。
末了轻喘了口气:“好重。”
陆潮看着手上的凤冠,不知道应该先说又把自己当个奴才使还是说他别乱撒娇。
良久。
陆潮轻舒了口气,“吃饭没有?”
郁霈摇摇头。
“怎么不饿死你算了?”陆潮扫他一眼,“我发觉你上辈子是不是饿死鬼投胎的,要么一天不吃要么一口气吃三个人的饭。”
陆潮说完,站起身朝他扔了句:“就你这个作法,谁养你谁遭殃。”
郁霈让他说傻了。
他发觉从上次输液回来陆潮总爱管他吃不吃饭,还不许反驳,一顶嘴就来一句娇气,然后再用那个拧不开瓶盖把他硬生生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