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潮心尖一刺,下意识朝他看过去,原来他这么长时间不说话是在想这个?
这么说他真的一直被家暴?
刚才他一下车就看到那一耳光,走近了才听见颂锦的恶言恶语,郁霈没什么表情,俨然就是习惯了她的羞辱打骂,还有那句冷静的觉得学京剧丢人。
他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说出这么自伤的话的?
他现在失忆,还不知道为什么被亲妈讨厌的情况下就又受到了伤害,现在已经很无助,但又不好意思跟人说。
陆潮心肝脾肺肾几乎都拧巴在一块儿,呼吸困难地抵了抵牙尖,看着车内郁霈光影明灭的侧脸,鬼使神差伸手握住他手腕。
“别想了。”
郁霈手背一热,茫然:“?”
陆潮不太擅长哄人,话在舌尖滚了几滚才送出来:“还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么不是,徐骁林€€那俩二逼还有徐斯沐他们,你笑一下他们都跟中彩票似的。”
郁霈懵然几秒,啊?
陆潮收回手,方向一转托住他后脑勺往自己大腿上一按,“不是属瞌睡虫的吗,睡觉,到学校喊你。”
郁霈脑袋抵着他的大腿,闷声说:“……谁是属瞌睡虫的,我不困。”
“不困也睡。”
郁霈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也就靠在他腿上闭上眼,安安静静在心里理了理今晚的前后经过,条分缕析的拆解线索。
郁颂安、十三岁、乖巧学生离家出走、颂锦……
陆潮听见平稳的呼吸声,低下头看见他睫毛漆黑卷翘,一头柔顺长发搭在他手腕和腿上,不由得抬起手拔掉簪子,让头发尽情散开。
车内音乐陡然切到一首节奏感极其强烈的dj舞曲,他像是吓了一跳,陆潮敲敲司机椅背示意他小点儿声。
司机抬手关掉,轻声打趣:“你还挺会照顾人,同学啊?”
陆潮指尖绕着头发,嫌弃道:“嗯,平时娇气得跟个小公主似的,一言不合还生气,答应别人送饮料还爽约,不仅爽约还送别人喝了。这种人要是去旅游,一准是那种上车就睡觉下车就拍照的站桩打卡型,师傅你见过这种人没有。”
司机师傅:“……”
-
名庭小区。
郁颂安下车跟在颂锦身后,鹌鹑似的一声不吭,进门看到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很低地叫了一声:“爸爸。”
男人穿着规整的蓝色衬衫,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微白两鬓不仅没让他显出老态反而更添几分威严压迫。
“回来了?去哪儿了。”郁审之头也没抬,语气也稀松平常,仿佛只是闲话家常,但郁颂安脸一下子就白了。
“我……我出去逛了一会。”郁颂安背着书包,站在郁审之跟前一动不动,心却忐忑的上蹿下跳。
“出去逛逛了,家里有什么地方让你觉得不舒服?还是有什么人让你觉得压抑了?你觉得环境不好?还是对哪里不满。”
郁审之嗓音平静,眸光犀利地望向郁颂安,“你说出来,我们解决这个问题。”
郁颂安摇头:“没有,是我自己学习压力太大了,我想出去透透气,和家里没有关系,对不起我错了。”
郁审之点点头,“学习压力太大,是哪一科?”
郁颂安掐着掌心不答,他每一科都考得很好,几乎门门满分,整个年纪一骑绝尘的第一名,老师同学所有人眼里的完美学神。
房间寂静得落针可闻,三个人的呼吸声彼此交错。
颂锦坐下来,和郁审之各自占据沙发的两端。
郁颂安被那两道审判一样的眸光看得冷汗淋漓,压抑着嗓子说:“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敢了,爸爸妈妈你们别生气。”
郁审之表情声线一如往常,毫无起伏:“认错是为了下次不会再犯而不是为了让谁消气和逃避责任,你不会无缘无故离家出走,说出原因。”
郁颂安闷头不吭声。
这个家太压抑了,郁审之对他就像对待下属一样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让他交代离家出走原因活像为什么工作没有落实到位。
他有情绪有叛逆、想自由呼吸想大笑撒泼,而不是述职一样提出问题,再开会讨论解决问题。
他想要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温度的爸爸妈妈,不是要一对位高权重的领导,这些都没办法说出口,一旦开口就会面临更冰冷强大的压力。
他试过了,这次离家出走就是最好的例子。
“你跟他一直有联系?”一直没开口的颂锦问。
郁颂安一听就知道是谁,小心摇头:“没有。”
“那你为什么出事的第一时间去联系他?你也想跟他一样跑去唱戏?还是你打算跟他一样去打架斗殴丢人现世!”
颂锦反复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发现还是做不到心平气和。
“安安,妈妈对你寄予厚望,实在不希望你学坏步你哥哥的后尘,你能明白妈妈的苦心吗?”
郁颂安憋了半天,小声含糊出一句:“哥哥不是那样,他其实是个好人,接我出来他没有骂我,还问我为什么离家出走说你……”
“他什么样我比你清楚,从今天开始你不准再联系他,手机给我。”颂锦伸出手,看他老老实实从兜里掏出手机才有些微放心。
“陈姨,给安安伤口上药,还有我下午炖的汤给他热一热。”
郁颂安一走,颂锦立刻着急地看向郁审之,“我今天又看到那个年轻人了,明摆着护郁霈那样简直简直……总之这件事得赶紧处理,我不希望夜长梦多。”
郁审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膝盖上敲,不知在想些什么。
颂锦看他不为所动,急道:“我不想再经历一遍那种事了,何况他现在是铁了心不肯转专业,以往他看见安安就烦,今天突然去见他安的什么心我们也不知道,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急。”
郁审之轻笑了声:“有什么好急的,十八九岁的孩子,由着他能翻出什么天儿去,转专业的事情我有打算你不用急,至于他愿意见安安,这是好事。”
“好事?他能干出什么好事,当年要不是他……”颂锦话一停,硬生生转了个方向:“总之这件事我觉得蹊跷。”
“行了,你就是太敏感了。”
-
两人回到学校已经十点多了。
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交叠,陆潮心里充斥着无处宣泄的情绪,侧眸看了眼不远处树林里卿卿我我的学生,略微眯了眯眼。
大学没人管恋爱,有的人直接找个没人的地方就开始牵手接吻搂搂抱抱,属实稀松平常,他也见过几次。
陆潮收起思绪,侧头看了眼一声不吭的郁霈找了个话头,“小公主,我气泡水呢。”
这是过不去了,郁霈也没反驳这个称呼,无奈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我明天给你买,买两杯可以了吗?陆大爷,要不要喂到你嘴里?”
陆潮心一热,这称呼徐骁他们都会叫,但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带着几分绵软撒娇的意味,戳得人骨骼酥痒。
“你哄狗呢。”
郁霈收回手:“……冒昧了。”
陆潮还挺喜欢他偶尔的“冒昧”,像是从冰层之下渗透出来的一点火种,“你冒昧了就嘴上说说?上次摸我喉结还没跟你算账,况且我那是大度,不像有些人买个气泡水还带换人的。”
郁霈这才明白过来他今晚没完没了的气泡水是怎么回事了,再次无奈道:“行,我下次不给别人喝,行了吧?”
“你最好是。”陆潮就着夜色看了他一会,眸光落在凸起的喉结上,拿走簪子的同时按住他脑袋一转方向。
“哎你又拔……”郁霈头上一松,目光却一下子被树林里的场景吸引走。
两个依稀的影子热烈拥吻,难分难舍。
陆潮用簪子的另一头抵着郁霈的腰戳了戳,压低声音问他:“你想找的是这种地方?你也想学他们在这儿接吻?”
呼吸极近,郁霈耳朵尖被弄得发痒。
“问你呢。”陆潮催促,同时将簪子在他腰窝的敏感点上用力一碾。
郁霈腿险些软了,一把夺过簪子迅雷不及掩耳间抵在陆潮的喉结上,冷冰冰威胁道:“我想找个杀人分尸的地方,你再弄我腰,我就先拿你开刀。”
微红的眼睛让威胁都看起来像是撒娇,陆潮心一麻,别过眼抽走簪子轻嗤:“你分个屁的尸,你连个瓶盖都拧不动,你能拿动电锯吗?”
作者有话说:
啾咪~
第27章 欣承霈泽(七)
“不拿重物我倒是能注意,不沾水怎么洗澡?小公主,给哥想想办法。”
平成大学是个百年老校, 民国时作为学堂初建,后来多番扩建才成为了现在占地面积庞大的一流学府。
展览馆在实验室西北方,离教学楼图书馆等地非常远, 办活动开展览也都很不方便,学校另外腾出一块地方建造了新的展览馆,久而久之这里就废弃了。
陆潮领人往前走, 不经意往身侧瞥了眼,他找自己来这种地方是打算再表一次白?
如果他真说了,那应该怎么办?
他是绝对不可能喜欢郁霈的,真说的结果只有拒绝,可万一他要是哭了,是哄还是不哄?
啧。
男同就是烦。
陆潮这么想着, 听见身后脚步声骤然停下, 回头:“怎么不走了?”
郁霈略微蹙了蹙眉:“没有灯么?”
陆潮这才记起他怕黑, 怕黑还找这种地方干什么?挑个没人的地方表不就完了, 还讲什么氛围?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就算他想强来又打不过自己。
“你还……”陆潮刚开口猛地听见不远处的草丛里有€€€€€€€€的声音, 警觉回头,当场倒抽了口凉气:“我去。”
展览馆背靠荒山,高林阔木郁郁葱葱, 经常会有一些野生动物出没,上次还有一头四百多斤的野猪从山上冲下来, 被保安连驱带赶弄回了山上。
从那以后装了护栏, 也有保安定期巡查监管,但他没想到还有蛇。
陆潮眯了眯眼睛, 不敢断定这蛇有没有毒, 但咬一口也不是闹着玩儿, 于是压低嗓音:“小公主,怕么?”
郁霈:“嗯?”
“没事儿,一会我想办法吸引它注意,你找机会走,给徐骁打电话或者喊保安来。”陆潮盯着蛇的眼睛不敢放大肢体动作,生怕它提前扑过来。
哪怕是有毒,他被咬一口送医院应该也来得及,郁霈不一样,这小公主娇气得打个架都能打发烧,咬一口还不得当场见阎王。
陆潮握住郁霈的手缓缓后退,将脚步声压得极低,却见那蛇猛地冲他扑了过来,他下意识反身,严丝合缝抱住郁霈。
“陆潮,你松开。”郁霈动了下脖子,见他抱得更紧,不由得再挣扎了一下,“我看不到了。”
“看什么看,别动。”陆潮按住他脑袋往肩膀上压,沉声斥道:“让它咬一口是闹着玩儿的?”
“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