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潮:看见没,看见没,这还不是爱我爱的要死?
第54章 孤舟抵潮(四)
“小郁老师有对象吗?”
回到化妆间。
郁霈被勒头的带子扯得太阳穴都疼, 但掌心里的那枚戒指才让他更加恍惚,在这个时代居然还有人这么大方。
“陈津。”郁霈思索片刻,说:“你去和人打听打听, 今天的听众里头有一位穿着浅紫色西装的女士,问问她是何人,我想亲自向她致谢。”
陈津应声出去, 接着门就被人敲响了,Anna探头进来:“郁老师您方便吗?”
“方便,您请直说。”
Anna松了口气,没想到他还挺好说话,“我们严总是个戏迷,就是刚刚冲台上扔戒指那位, 她想见见您不知您愿不愿意?”
郁霈也没卸妆, 就那么站起身:“您请带路。”
“哎不用不用。”Anna忙撤开身子, “严总说得尊重您, 她亲自过来了。”
郁霈看向门口优雅高贵的女人, 略微颔首:“您好。”
“呀, 本人比台上更漂亮。”严致玉笑意盈盈,一摆手让Anna先走,“我聊一会儿就回去。”
郁霈:“……”
严致玉真是越看越喜欢, 先前直播看了不少,扮上还是头一回, 这腰这手这身段儿, 如果说镜头里那个是淡然的高岭之花,那么这个就是娇俏乖软惹人疼惜。
严致玉强行端出一派稳重优雅, 矜持地要了个合影, 然后开始明知故问:“对了听说小郁老师是在平成大学读书?”
这事儿不是秘密, 郁霈也没藏着掖着,记起陈津方才的唠叨里似乎有一句:严致玉的儿子也在平成大学。
他笑了笑客套:“我相信您儿子一定与您一样非常优秀。”
“嗨。”严致玉一摆手:“他呀,除了调皮就是捣蛋,从小到大那主意比他个头都高,长得一般般成绩也一般般扔人堆里巴拉半天都找不着,也不知将来能不能找到媳妇儿。”
郁霈:“……会有的。”
严致玉笑了笑:“小郁老师有对象了吗?”
“还没有。”
严致玉也没多问,笑说:“我还有事儿就不耽误你卸妆了,一会儿忙完去三楼餐厅吃了饭再走,我让Anna给你安排车。”
郁霈:“多谢。”
严致玉翩然离去,郁霈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有几分熟悉,但又记不起在哪儿见过,索性没再多想,因为他头皮被扯得快裂开了。
每次卸妆拆片子拆胶布都是一场酷刑,郁霈长松了一口气,换回自己的衣服才觉得找回魂魄。
回到清河班已经快十点了,郁霈让司机在街口停车,他去买点药。
从药店出来时,余光瞥见在不远处摆摊的女人,摊位很小很旧,看着很有年头了,在雪堆旁边更显破败。
冬日深夜,街道上空荡荡的,但也不甘心这么早收摊回家。
他走过去要了一份山楂球,女人朝他笑了笑,往里头多放了一把山药豆,用手比划了半天。
郁霈没听懂,一道小心翼翼的少女嗓音从身侧冒出来:“我妈妈说这个山药豆很好吃,您尝尝喜欢的话下次可以再来。”
“多谢。”郁霈付款时多给了一份山药豆的钱,不由得望了灯下的女人一眼。
她穿的破旧但岑忧却干干净净,他有些动容,隔着摊位看她:“学戏对你们来说不是好选择。”
女人点点头,又比划着,“我知道,但忧忧喜欢学戏,我不要求她能回报我什么,我能养活自己和他爸爸,我想让她能跟正常家庭的孩子一样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而不是被我们拖累,造成一生的遗憾。”
郁霈看见女人眼角的泪痕,她似乎觉得失态,扭头抹了下眼角又回头和他笑:“我不是道德绑架您,是忧忧没那个福气。”
三人“说”着话,不知从哪儿跑来个醉汉,问了两遍价格见没人搭理自己便开骂,差点儿连摊位也一并踹翻。
岑忧被吓得躲到妈妈身边,醉汉挥拳相向,母女两人下意识抱在一起闭上双眼。
郁霈一把攥住他的手硬生生向后一折,脚尖猛地一扫男人瞬间躺在了雪地里,酒醒了大半,“你……你谁啊你!”
郁霈眸色冷淡,居高临下看着他:“不想死就滚。”
男人脑子混沌眼前重影,虽觉得郁霈年轻瘦弱但又觉得不太好惹,连滚带爬丢下一句“有种别走”溜了。
郁霈淡淡看向岑忧母女:“你们没事吧?”
岑母摇摇头,对他比了个谢谢,然后弯腰将雪泥里的山楂打扫了扔进垃圾桶,一滴眼泪在灯光下悄然坠落。
郁霈看着她的背影,觉得每一颗山楂球都能压垮她脆弱的身躯,但刚才那男人的拳头都没打碎她保护女儿的勇气。
“岑忧,你真的喜欢这一行么?”郁霈问。
岑忧像是没听明白,愣了愣,点头。
“你唱一段给我听,唱你觉得自己唱的最好的。”郁霈在她跟前坐下来,拿出手机靠在桌上,示意开始。
岑忧比上次更紧张,但她隐约觉得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于是连连深呼吸了好几遍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和他鞠了一躬。
纷纷雪夜,昏黄灯光下映照红衣少女脚跟触地放平脚掌踮起脚尖,缓缓慢慢前行,兰花手正好迎着光,腕花一绕行过石桥。
小嗓细软,指尖拨着无形的扇子一点一拍悠悠侧身,眼神缠绵流连。
€€€€贵妃醉酒。
一小段唱完,岑忧脸都红了,在漫天雪地里很轻地喘着白气看郁霈:“我、我唱完了。”
郁霈:“你以前学过吗?”
岑忧小心点头:“学过三年,后来……没有钱就不学了,我在手机上看过老师教学,唱、唱得不好。”
岑忧和初粟不一样,她天分不高,这几句哪怕是在她这个年龄也只能算勉强过关。
郁霈望着她,“你知道进这行等于什么吗?”
岑忧轻轻点头,又摇头。
“等于你年纪轻轻就会有一身伤,如果倒嗓了那又等于白学,即便是学好了出师了也有可能养不活自己,你想过么?”
岑忧脸白了白,下意识去看母亲,见她朝自己笑,又回过头看郁霈:“我不怕,什么苦我都愿意吃。”
郁霈在心里叹了口气。
“行吧,明天早上到清河班来报道,迟到了可要受罚的。”郁霈走到摊位前,看岑母把他被打翻的山楂球原模原样又装了一份,拿起来笑了笑:“那这算拜师礼了。”
母女两人都安安静静的。
郁霈走出几步,忽然听见寂静夜里一声欢呼,以及响亮的:“师父好,师父再见!”
郁霈莞尔一笑。
一个徒弟是带,两个徒弟也是带,郁霈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收到手了他才知道什么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岑忧刻苦又努力,初粟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半个月教下来,初粟挨骂次数直线上升,嗷嗷喊他偏心。
郁霈畏寒,拢着厚围巾和热水袋靠在门边教学,抽空提醒:“初粟,你再去师妹那儿手欠我就抽你,一边儿练你的把子去。”
初粟立即跑了。
郁霈前两天把收岑忧那晚的视频发出去,评论区纷纷打听小姑娘是谁,灯光落雪里的“贵妃”甚至还掀起了一阵模仿热潮。
郁霈回复是新收的小徒弟,评论区再次炸锅,纷纷问他怎么才能拜师,以及“230个月大的宝宝还能拜师吗”。
郁霈抿唇笑了笑,回复:不能。
官方趁着热度开了一个#雪中戏#话题挑战,邀请郁霈当做发起人,帮助评点最后的冠军。
郁霈刷着手机,忽然看见一条嘲讽:收徒?自己翅膀还没硬就敢收徒了?人家毓祯大师都不敢到处收徒,现在的傻逼网红有张嘴就敢说。
这条评论下聚集了不少呼应。
€€€€确实,唱得也很一般啊,比林祖差远了。
€€€€不是,你们吃点好的吧,真没听过好东西就在这儿舔,搜一搜林祖的原声修复吧,比他唱得好多了。
郁霈点开最上面的那条,极缓慢地打字回复:嘴不用来说话,用来骂人?
瞬间ko。
临近年关,他这个月的工资还没有发下来。
他打算给岑忧和初粟买件衣服,便给赵诚打了电话询问,他说最近年终财务忙不过来,要再等几天。
上次演出的酬金已经结清,郁霈手上还算宽裕便也没催得太急,抽时间给叶崇文买了份茶叶道谢,结账时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约没赴。
下午雪稍微小了一些,郁霈买了束花去疗养院。
推门前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唱腔,他搁在门上的手顿了顿,确定了那道声音是自己,才敲了两下门。
“请咳咳咳……请进。”
郁霈进门,打眼看到病床上那张病入膏肓的脸,瘦削、苍白,眼窝凹陷,活像是一具会呼吸的干尸。
郁霈还未开口,林让君眼睛就红了,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使不上力。
“我扶您。”郁霈将他扶起来靠着,思及颂因程的话一时间也不知如何称呼他,便道:“抱歉,这么晚才来见您。”
林让君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郁霈,似乎想要从这张脸上看出什么,隔了很久他忽然笑了笑:“你能给我倒杯水吗?”
郁霈颔首,“稍等。”
林让君的眼神一直跟着郁霈,从他转身、弯腰、倒水,直到拿起杯子递给他,“水有些烫,您当心。”
他心里那团乌云散了一角。
“小陈给我发了你在学校演出的视频,唱得很好,比我年轻的时候要好太多了。”林让君的身体已被癌细胞彻底侵蚀,长久的化疗让他连喘口气都费劲。
郁霈看他脆弱不堪,也不忍心再刺激,“您多休息,我改天再来看您。”
“郁霈。”林让君叫住他,接着便是一阵无休止的咳嗽,郁霈只好回来,“您先别激动,我再陪您一会。”
林让君苍白的脸咳出几分红润,整个人瘫倒在床上气若游丝。
“我活不了多久了,我有预感……”林让君看着窗外,伸出枯瘦的手指半晌又收回来,“我很快就要走了。”
郁霈心里五味杂陈,尽管和他没有感情也不免动容,“不会的,您放宽心,我刚才在外面遇到医生,他说您身体还好。”
“还好。”林让君蓦地笑了笑,眼底满是遗憾和不甘,但随即又化为一声叹息:“其实我也希望还好,能有一个北斗星君赐我长寿九十九。”
郁霈本也不太会安慰人,尤其还安慰一个将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