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尚书闻言立刻就反驳道:“一派胡言!老夫执领兵部多年,如何会做这般罔顾朝廷社稷的事情来?”
第103章
“就是!你们听到了, 蔡尚书做兵部尚书好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能会做这种事?”徒述斐一脸激愤的替蔡尚书辩白道。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替蔡尚书说话, 可徒述斐的话总让人感觉不那么舒服。站在众人身后的灵宝捂着嘴笑感叹着, 他们家殿下这一张嘴啊!
徒述斐的话听上去是在为蔡尚书抱不平, 可那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却好像是在指责蔡尚书尸位素餐、无所作为一样。
事实上,徒述斐也确实是这样想的。作为兵部尚书, 知兵事最好!不知也没什么, 反正有左右侍郎在呢,有一个知兵事就可以弥补这项短板。但若是不知兵事, 起码也要平衡好各方势力,不让任何人在兵部调拨等事情上一家独大。
偏偏蔡尚书是文科进士出身,不知兵事没关系,有冯侍郎这个兵部右侍郎在呢!可偏偏冯侍郎补了他的短板,他却仍然不能平衡好兵部之中的各家势力, 让人把明目张胆调换边军军器器械这样的事都做出来了!
这就是渎职!
徒述斐知道, 蔡尚书真的不会做这种如同叛国的事。可不作为同样是罪过。如果可以, 他希望兵部尚书起码换一个有能为的人来做,而不是一个空有报国之心却实际上没有报国之能的人来!
看见徒述斐出来了,李印也不说话了。白平北上前一步给徒述斐行了大礼,起身之后对蔡尚书抱拳, 一张脸上也全是委曲求全的模样:“尚书大人, 你可敢一试?”
蔡尚书心中无愧, 自然没什么不敢的,立刻就上前一步:“老夫有何不敢?”
站在冯侍郎身侧的褚先眼看事到临头, 反倒不觉得紧张了。终归要送到南边的那批兵械已经上了船了!就算是被掀出来,无凭无据的也波及不到自己。到时候顶多是兵部尚书这个职位能空出来罢了!
这样一看的话,这件事情反倒对他有利!于是褚先也不在心里埋怨之前口口声声保证西北边军绝对看不出来这是劣铁打造的兵械的人了。
周围围着的人已经不少了,从€€€€前来考核的武官,到辗转各部之间送批文的小吏,还有下朝途中回衙的几个官员,另有御史若干,都围在兵部衙门这里。
蔡尚书也是心恨西北边军众人:朝廷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要兵器给兵器,他们还有什么不满的?便是西南、东南两处仍然和夷人作战的两处都没有这等待遇,他们还敢闹事!
徒述斐也是服了,这尚书是怎么当上去的?十几年了还坐得如此稳当,不会是因为各方都觉得他无能所以才推上去的吧!
这样想着,他也不管蔡尚书了,只想赶紧了结了这里的事情来,上前去对着白平北拱手:“都说事实胜于雄辩,白将军既然觉得这兵器是劣质的,那也简单。来人啊!”
身后的湛金就出来了:“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去,管那几个人借一下兵器,顺便问问这都是哪里出产的,多少银两。”徒述斐随手在围观的人里指了几个人,让湛金去管人家借东西。
这个时候,徒述宏也出来了,身后跟着郎中官和给事中,站到了徒述亮的身边:“这是怎么了?”
“哥,我跟你说,这几个西北边军的人今天来领朝廷拨给的兵械,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就全都推到兵部衙门门口来了!”徒述亮指着白平北等人道,“不过我瞧着这些兵器都挺好的呀!”
徒述宏顺着徒述亮的视线看去,就看到被掀开的麻袋里露出来的几柄砍刀了。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光芒,看上去的确是非常锋利的,怎么也不像是劣铁打造的。
徒述斐其实心里也有这种担心,不过湛金是亲眼看见那些泛着寒光的兵器被一刀劈开的。在他向徒述斐传达了这件事后,徒述斐就没有顾虑了!
几个郎中官、给事中和员外郎都有些不安。尤其是其中经手了一些命令的几个人,都不由自主的看向了给自己下令的人。这样一来,一个看一个的,就让褚先暴露在了徒述斐的眼前。
他在心里撇嘴,觉得圣人实在是做事不干脆!非要找什么证据,不会先平调到别的位置上去吗?
这却是他想的简单了。早年圣人的确是这般做的,可一个萝卜一个坑,散阶官职虽然多,也不能都用来做这种事。否则国家制度何在?
帝位,本就是一把镣铐。既让人呕心沥血的承担社稷之重,又要人束手束脚不能为所欲为。
不过这些都和徒述斐无关就对了!他现在的目的,就是让西北边军兵械被掉包这件事翻到台面上来,好让圣人有借口发难整顿兵部,顺便收回一部份霍家和金家的势力!
明显是大街上平常货色的兵刃、衙丁们的制式衙刀、稍微好点的宝剑,这么几类兵器被湛金借来了,堆在了徒述斐的脚下。
徒述亮也不用徒述斐说,自己就一个箭步窜了上来,拿起那柄剑就抽了出来,眼睛却看着徒述斐。
徒述斐微微点头,随便指向了身边的一辆车,徒述亮就上前掀开了麻袋,挑开了帮着兵械的捆绳,抽出两把砍刀来。
“你,过来!还有你!”徒述亮指着罗纪和褚先道。
罗纪很听话的就出来了,脸上还带着点讨好的笑容。毕竟人家之前已经通过气了,是来帮他们的,罗纪自然是十分的配合。
褚先虽然心里思绪百转的,可也不能拒绝,也只能绷着脸和罗纪一起,站到了徒述亮的面前来。
然后,两人就被徒述亮指挥着握住了砍刀。
褚先正要说些什么,可徒述亮根本就没理他,直接就挥起宝剑自斜下方向上,让剑身和刀身向撞。褚先手里的刀应声而断!就连握在他手里的刀柄也飞了出去。
随后又向罗纪的方向而去,同样是让剑身和刀身相撞。刀身同样断成了两截。
蔡尚书的脸色就不很好了。只是到底多年的涵养气度在这里摆着,他也没惊慌。捋着胡子想了一下,就找了几个衙丁来,让他们接手下面的试验去,而不是让几个皇子亲自动手了。
徒述亮被衙丁顶替了位置也不着恼,从容的回到了徒述宏的身边接着看戏。
罗纪回到了白平北身边,轻轻的转了下手腕,脸上带着点惊奇。秦鑫看他这个样子,就忍不住发问道:“怎么了?”
一边的李印因为嗓门大,虽然没说话,可也用目光询问罗纪。
罗纪晃了晃之前自己握刀的手道:“这位五殿下是吃什么长大的,手力竟然这般大!”
“大?大能大到哪里去?你还能被个小孩子闪了手腕子不成?”秦鑫不信。
罗纪又晃了晃手腕子:“闪倒不曾闪,只是觉得有些手震。你也看到了,那个什么侍郎可是连刀柄都给劈飞了!”
他们说话的当口,蔡尚书随便指的几车兵械已经被勘验晚了,无一例外都是断裂的下场。
徒述斐似笑非笑的看着蔡尚书和左侍郎褚先,却没有说话。
只有身后的灵宝上前,把徒述斐之前留在郎中官屋里的斗篷给都开,披在了徒述斐身上:“我的好殿下,您也顾着点您的身子骨不是?没得让奴婢等人跟着担惊受怕的!”说话的时候,还微微翘起兰花指,把一个奴颜婢膝的太监形象演绎的入木三分。
徒述斐被灵宝也是刺激了一下,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才回过神来,转向了蔡尚书:“早间本殿遇到白将军几位的时候,他们说今日下午就要启程。却不知伤处大人能不能在他们启程之前拿出此次朝廷耗资给西北军打造的兵械了?”
蔡尚书在寒天冻地的冬日里头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来。他把视线转向了褚先,又看了看冯侍郎,却发现这两个人没有一个人应声的。
他一叹气,垂下头来自己把官帽摘下:“罢了,这本是老夫的失职,老夫自当前往御前领罪!”
官帽摘下,蔡尚书半白的头发露了出来,这番萧索让在场不少人都心生怜悯。
可徒述斐不。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继续追问道:“在去和父皇请罪下狱之前,蔡大人可能在下午之前拿出此次调拨给西北边军的兵械来?”
他还以为这个姓蔡的只是为官无能受人蒙蔽呢!如今一看,却另有蹊跷!徒述斐往恶里猜他,甚至觉得这人说不定对这些事情都一清二楚!如今这般以退为进,恐怕也是早有计较了!
只是他想要这般保全自己,却又不得他本身了!徒述斐眯着眼睛看向蔡尚书:“蔡大人不用急着请罪。罪罚与否,是革职还是处斩,稍后自有父皇决断。此刻你是兵部尚书,本殿只问你,你要如何处理这件事?”
“这……老臣……老臣……”蔡尚书终于知道苏侍郎当日在金殿上的感受了!按照套路,他摘了自己的官帽前往圣人驾前请罪,便会有人前来相劝。然后自己执意请罪请辞,便会有同僚出来替他求情。
而后他引咎辞职乞骸骨,圣人也会本着体恤之情同意。那么虽然他名声会稍微有些瑕疵,却可以保全自身,以官身告老。
可是徒述斐这般咄咄逼人,且言明了若是不解决此事,不是革职就是处斩!届时不光是名声保不住,恐怕就连性命都未必能保不住!
六皇子,好狠啊!这是要逼死人不成?这是在场大多数文官的心声。
第104章
“六殿下, 您尚未入朝,此时插手朝政恐怕不太妥当吧!”一个御史也是看不过蔡尚书此时还要被徒述斐这样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孩子逼迫,就出来“仗义执言”了。
徒述斐还没说话,徒述宏就开口了:“这位大人, 我等身为天子之子, 受万民供养。如今西北边军兵械一事, 关乎西北十数万军民性命, 难道我等兄弟三人就要闭口不言吗?”
这话说的非常有纲线,偷换了概念, 让那御史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只能讪讪的退下来。而且不光是这个御史,就连在场的其他官员也都无法反驳这话里的意思。
就听徒述宏又说:“我等皇子虽然尚未入朝, 可还是能行事皇子令的!”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官员们彻底不说话了。说到底人家是皇子,父亲是天下之主。皇子令虽然比不上圣人的圣旨,皇后的中宫笺表,也比不上太子的教令,可到底也是有些权威的。
为了一个和自己不相干的人而被下了皇子令, 哪怕只是申斥一番呢, 恐怕也要丢尽脸面了!不值得啊不值得!
这样想着, 原本还想为蔡尚书求情或者是踩着徒述斐“以权逼人”好博一个不畏权贵名声的众人全都沉默了。
徒述斐看没人打断自己,对徒述宏笑了笑,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官员道:“今日,有谁可以解决西北边军兵械问题的, 本殿必然上奏父皇, 荐他官升三级!”
“六殿下不必如此。”冯侍郎出列道, “这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如今出了纰漏, 能赶快补救回来就已经很好了,又如何还敢因过邀功?”
褚先一愣,不知道冯毅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蔡尚书也对于右侍郎冯毅的举动很是惊疑。
冯侍郎冯毅像是被打通了奇经八脉一样,等徒述斐的承诺溢出来,立刻就站了出来:“昨日晚间,有漕兵在运河截获四艘商船。漕兵检查时发现其中大多是有工部兵部造印的兵械,恰好和此次朝廷拨给西北边军的兵械数目、规格相符。今早城门开了之后,下官才得知此事。本想此事事关重大,其中恐有其他内情,下官便打算下朝之后先禀报尚书大人,而后写密折奏鸣陛下知晓!未曾想倒是在此时……”
说着,冯毅就苦笑了一声:“这都是我兵部的责任!我等官员便是不知情者也定然有渎职之罪!焉敢谈居功?”
右侍郎冯毅这话说的入情入理。为官者,当有上下级的观念,不可越级汇报给上官添麻烦。所以冯毅在知晓此事的第一时间没有上报皇帝,而是和顶头上司蔡大人先商量这件事,是无可指摘的!
徒述斐看了冯毅一眼,暗暗打量:这莫非就是父皇相中的下一任兵部尚书的人选?那就难怪父皇给了他“连升三级”这样的权限了!
徒述斐心里计算了一下:让自己在兵部衙门闹事的任务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要捋顺兵部衙门的事情就不是自己能插手的事情了!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把这批军械给送到西北边军的手中去,让他们早做准备,才能更好的迎接明春的恶战!
至于蔡尚书……徒述斐拿眼角看了这人一眼,以后有的是功夫收拾他!他说要用皇子令,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既然如此,本殿便动用皇子令,事急从权,先将这批截获的兵械发往西北!事后父皇若有怪罪,自有本殿一力承担!”
“六弟,你又胡闹了!我等兄长在此,哪里由得你的性子?快住口!”徒述宏打断了徒述斐的话。
他听到徒述斐要一力承担后果的时候,心里虽然猜测可能是父皇事先给六弟通了气了,只是心中还是不安,所以才插了嘴进来:“我和你五哥发皇子令即可,很用不上你的!”
徒述亮也点头,觉得风头不能全让六弟占了,总要让他这个当哥哥的也要出出风头才对!
徒述斐微微怔忡之后,就一拱手:“那就多谢四哥五哥担待弟弟了!”
徒述宏这边发下了皇子令,另一边徒述亮就对白平北道:“将军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领了皇子令和冯侍郎的批文去漕运库领兵械去啊!”
“很是不必!”冯毅言道,“漕运的兄弟们早就把军械送到西门兵械库去了,就在离我兵部军械库不远之处!只是要辛苦将军和将士们要多跑一趟了!”
“不辛苦,哪里辛苦来的?”白平北对着冯毅就是一揖,“多谢大人!”
“事急从权而已。”冯毅也不敢居功,毕竟这里头不光有徒述斐等人的参与,恐怕还有圣人的幕后调配呢!他一个小小的侍郎,如何敢和圣人皇子抢功?
“哥,六弟。我……咳,本殿要跟着去看看,别这批军械又出了什么纰漏!”徒述亮也是缺了那根名为紧张的筋,也不等徒述宏答应,就领着自己的人跑了。
他的贴身内监拎着徒述亮一直不耐烦穿的斗篷,赶紧也追了上去,反倒落在了队伍的后尾。
白平北看着比他们边军还积极的徒述亮,也是哭笑不得了,只能拱拱手,赶紧领着人追了上去。
西北边军走了,蔡尚书才捧着官帽站在兵部衙门门口呢!徒述斐又把视线调了过来,对准了他:“蔡大人,说说吧,为什么兵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作为一部长官却一点都没发现?”
“老臣惭愧……”蔡尚书捧着官帽低着头,寒风把他的头发都吹乱了,让人看起来就觉得心酸。
“你是该惭愧!若是这批劣铁打造的兵械运到了西北,发放到边军战士的手中,来年西北蛮族南下攻城,你可知道会发生什么?”徒述斐说到这里,差不多是用童音在尖叫着质问了。
若是普通的场合,皇子贵重的身份如此失态,是会成为旁人的笑柄的,可此时此刻,却没人敢笑徒述斐。
“你此举,如同毁了我十数万北地军民的性命!届时蛮族长驱直入,我大庆危矣!杀人偿命,若是因为你的行为导致大庆子民殒命,你蔡家的人口全都斩尽可够偿还这生灵涂炭的罪过的?”
虽不是朝堂上,可这样的问话既然被问出来了,包裹蔡尚书在内的所有兵部官员都跪了下来,口称“有罪”。
“本殿一个十岁孩童尚且懂得的道理,你一个尚书却不懂。你也不必向本殿请罪,本殿没这个资格让你一个朝廷尚书请罪!本殿会把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父皇,到时候,自有三司来负责此案。”
徒述宏刚才还和郎中官聊天聊得很尽兴的样子,此刻却也板着脸冷着面站在徒述斐的身后,无声的支持着徒述斐。
“此事事关重大,谁也别有什么侥幸之心,或者想着自己一死了之觉得祸不累及家人的。本殿明着告诉你们,这件事,谁要是死了,就必然会累及家人!”徒述斐看出来蔡尚书是心里存了死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