缮国公府,松涛院。
石光珠结合着一本并发推演舆图战阵告一段落,亮银就进来给石光珠行礼:“大爷,那个姓孔的要回山东了!”
“山东?咱们的盐场已经开始存货了?”石光珠虽然不会赶尽杀绝,可孔繁博想拿徒述斐作筏子给自己刷名声,却是戳了他的逆鳞了。以为跑回山东就没事了?没那么容易,总要让他受些教训,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才行。
“大爷,您可悠着点!”亮银笑嘻嘻的道,“咱们还不知道六爷什么打算呢!说不得六爷想自己动手也未可知。”
石光珠听了嗤笑一声。要说对徒述斐心思的把握,恐怕无人能比得上他了。徒述斐最是个惫懒的性子,要不是情势所迫,恐怕就是做个富贵闲人。
孔繁博虽然蹦€€的厉害,到底没出现在徒述斐的面前,徒述斐也不会上心去找孔繁博的麻烦去,倒是有可能在这件事上谋划一些好处给太子或者大庆。
别看之前他斩断襄阳郡王徒亦简的胳膊时候,杀伐果断丝毫没有胆怯,可石光珠确定,徒述斐之后肯定会不安和心神不宁。
好在之后传出徒述斐抄书的消息,石光珠知道这是徒述斐冷静下来的信号,这才没冒险去太庙一趟。
如今听见亮银这样说,他对亮银私自揣摩徒述斐心思的行为不悦,却也因为自己对徒述斐心思把握而自得。
“六殿下的心思不是你能猜测的,你只做好我吩咐的事便罢了。”
“是,大爷。”亮银被石光珠的话点了一下,心里一惊,给石光珠行过礼就退了出去。
亮银一边往外走,一边心里犯嘀咕。要说他原本是府里的普通奴仆,比起那些一等二等的体面人地位低了不少。
原本大爷的性子,虽然算不上软和,可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只一句话就让人心口发慌后背发凉。亮银感叹了一番石光珠性格中的变化,也想不出其中的原因来,就把这些心思抛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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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经是五月末,再有几日就是六月了。南甸和安南的使臣早在一个月前就启程回南,带走了圣人的大批赏赐,留下了十几头大象并十个象奴,如今养在含凉苑附近的空地上。
太子因为徒述斐的影响,对于圣人要展示泱泱大国的风范而赐下的许多财物有些不以为然。只是当时他正掌管着水泥一事,又要关注江南豪商的动静,有些忙不过来。
如今水泥在三个月内,已经铺就了京畿附近的主要官道。工部仔细研究了南北的官道使用情况之后,决定先修建两条大道:一条连通北方边城,方便军备运送;一条向南而去,按照徒述斐原本的设想开始分薄扬州和漕运的重要性。
如今又是夏闲,除了少数一些地区以外,徭役也能加快建筑的速度。
“征集民夫徭役,满役后劳作算作雇佣。各位大人都是老手,不必孤指手画脚,定然也能完成此次调集。”
虽然工部衙门里有冰盆,可到底抵不住着流火一样的温度,太子一边说话,额头上就出现了些细密的汗珠,潮闷的人难受。
工部左侍郎并给事中们听太子这般说,自然无有不应的,毕竟都是本职工作,总不能让太子事必躬亲。
说完了铺设道路的事情,太子又顺口询问了一番关于堤坝的情况。
左侍郎上前一步禀告道:“这事原本是苏侍郎负责,只是如今苏大人告假,殿下若想询问,就只能招他手下的给事中等人来解答殿下的疑问了。”
太子闻言皱眉。苏侍郎是二皇子党,上回跟着刘敬诚去了徒述斐的云晴庄之后,就想着要把水泥建设的差事交给徒述覃去。
可惜圣人金口一开,就把事情交给了太子。太子入主工部,苏侍郎决定避其锋芒,称病!
苏侍郎也是在官场二十来年的老人了,不好做的太过。他称病是保全自己,也是向二皇子表忠心;而留下手下的给事中和吏员们,就是表示自己对储君的尊重了。
看起来有些墙头草,可之前苏侍郎得罪徒述斐太狠,在朝会上被削了面子,如今避开和徒述斐有关的东西,情理上也说得过去。
这般态度,就是太子也只能在心里暗自骂上一句“老狐狸”,却不能拿他这个侍郎如何。
苏侍郎手下的给事中和吏员早就得过苏侍郎的吩咐,得知太子召见询问堤坝的修建情况,几人带好了一应的册子到了公布衙门大堂。
太子询问一番之后道:“如今已经快要六月,钦天监言各地少雨,只比去年好上一些,但也有限。水利一事,关乎民生,只是这防洪堤却可以稍微放放,之前的两年河堤少雨,工部也没断了每年的修缮。今年各地民夫先行铺设官道,待主路铺好之后,于九月半前遣返民夫。期间安排,还请各位用心。”
太子这番话说完,就有几个心里清楚各地修筑堤坝的实情的吏员冷汗涔涔。太子一眼扫过众人,自然知道其中的各种猫腻。他心底冷笑了一声,吩咐各人散去,随后便进宫去了€€€€今日小宝回宫,三个月没见,他总要去看看才行。
第135章
徒述宏自从领了鸿胪寺的差事之后, 整个人都沉稳不少。安南南甸使节离开之后,圣人就调了他去户部,帮徒述覃的忙。
自家兄弟和徒述斐这个太`子`党关系好,他本身也对太子敬重, 实在不愿意插手两个兄长的储位之争。可偏偏天不从人愿, 又或者是圣人故意为之, 徒述宏如今不得不置身其中。
初入户部, 徒述宏心中很是恐慌徒述覃可能会拉拢自己。事实上,第一天到户部的时候, 徒述覃确实说了, 要在散衙之后和徒述宏去酒楼聚上一聚。
徒述宏听到邀约,当时的脸色并不好看。为难的表情一览无余, 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徒述覃原本的笑容就这般再徒述宏的犹豫中消散,而后带着点无奈和自嘲的叹了一口气:“你我兄弟,聚上一聚难道是什么大错不成?我知道你和六弟关系好,六弟又和太子殿下一起……罢了,你不想掺和进来也没什么。”
这般唱作俱佳, 若是其他人, 恐怕就立刻信了。可偏偏徒述覃面前的人是徒述宏。
只是徒述宏不肯暴露自己已经洞察徒述覃的心思, 只做些微的感动状:“谢二皇兄体谅。”
如今徒述宏最担心的,还是他的傻弟弟。徒述覃说话很有煽动性,又多以情代理,若是自己傻弟弟进了徒述覃的视线, 少不得要被当成刀使。
也因为这般顾虑, 徒述宏如今与徒述覃每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也是心力憔悴。今日休沐,徒述斐又从太庙回返撷芳殿禁足, 徒述宏便打发弟弟去看看徒述斐外加传话。自己便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进了御花园里,好散散心。
才走到园子左路,就听见一个清亮的男童和宫人们笑闹的声音。徒述宏怕冲撞了庶母,赶紧让身后跟着的内监去看看,到底是谁在前面玩耍。
“四殿下,是八殿下在玩耍。”
徒述宏想了一下,记起来自己这个八弟原本行九,是徒亦简出继之后提了排行,成了行八的皇子,名字叫做徒述易。
其生母身份不高,乃是一个普通宫女,被圣人宠幸一回之后就忘到了后脑勺去。谁知道她运气极好,一朝承宠便有孕,三个月后被提为了美人。而后瓜熟蒂落便有了这徒述易。
徒述易的生母白氏是个性子怯懦的,居于雅风宫芙蓉轩。宫内没有主位的嫔妃,可因为只有她一人产子,虽然位份不高,原本也隐隐成了雅风宫内头一号人。只是后来因为白氏的行事太不靠谱,如今暗地里挤兑她的也不少就是了。
徒述易不是个打眼的人,可如今竟然敢这般在御花园里喧哗,是一时忘形还是……一直以来的不出彩都是装的?
“避开他们,咱们回去。”徒述宏可不愿意自己出来散心不成,反倒又搅进什么事端里,当机立断从原路返回。
而徒述易这一边,笑闹了一会儿的徒述易没见人来,便推说累了,到了亭子里歇会儿。又叫来自己身边的内监:“我来的时候你还说四哥也来了,怎么不见人呢?你去帮我问问可好?”
内监看徒述易软和和的朝自己笑,心里就先熨帖了三分,立时就去向看园子的内监打听这事去了。
待内侍回来,说了徒述宏之前避开徒述易的事情,徒述易便一脸的委屈:“可是四哥不喜欢我?”而后又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自言自语的安慰自己说,“定然是四哥不愿意扰了我的玩闹!我却不该这般在园子里肆意妄为的!”
“殿下切莫这般说自己,我们可都该心疼了!”徒述易身边的大宫女碧荷一见徒述易的表情,立刻就上去抚着徒述易的发顶安抚道。
这话引来一片宫人的附和声,碧荷又道:“四殿下也真是的,惹得殿下如此伤心,失了友悌了!”
“碧荷姐姐……你别说四哥的坏话可好?哥哥们都是好的,只是不能时常见见易儿罢了。碧荷姐姐,你这般说,要是被人听了去可会受罚?易儿不想碧荷姐姐受罚!”徒述易说着,就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
“好好!是姐姐的错,咱们小易最乖了,小易的哥哥们也是好的!姐姐不说了!”碧荷轻轻的抚着徒述易的小脸,一副徒述易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态度。
“那咱们拿钩来的荷花给父皇送去。父皇定然是喜欢的!”
一行人跟着徒述易后面,捧着几枝有花有朵的荷花往御前殿去了。到了御前殿前面,正好遇上出来给圣人取参茶的乐泰。
乐泰看到徒述易,立刻就露出一个笑容迎了上去,背在身后的手却示意捧着参茶的内监进殿去,别误了圣人的口味。
捧参茶的内监是乐泰的老乡,这几年托乐泰和祁顺的关系,也过的平安实在,自然知道本来应该是他去迎八殿下徒述易,而乐泰进殿送茶的。心里有点感激,承了乐泰的情便进了殿内。
殿门口,乐泰笑着迎了上去:“八殿下,又来给圣人送花?”
自开春以来,也就是徒述斐去了太庙不久之后,这个原本在后宫前朝都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八皇子就稍微活跃了一些。原本还是只在雅风宫小打小闹的,自几个月前,却开始隔三岔五的送东西来给圣人。
有的时候是自己的糕点,有的时候是御花园里的鲜花。圣人还召见了徒述易几次,也赏了徒述易一些东西。有几回还碰上了大臣奏对,徒述易就这般进入了前朝后宫的眼帘。
在低层的宫人们口中,八皇子徒述易最是平易近人的。和向来有和气之名的徒述斐一比,竟让徒述斐得了一个清高的名头来。其实若不是徒述斐是皇子,说不得这“清高”二字的后面,还要跟着“伪善”就对了。
乐泰一开始也还觉得徒述易不错,至少对宫人们和气是好事不是?可他师父祁顺的一番话却让乐泰明白过来,这位八皇子殿下,是在作功邀名呢!
祁顺说话的时候,因为四周没有外人,且是在调教徒弟,那是一点面子都没给徒述易留:“谁家的主子和奴才们称兄道弟的?还让那些没有品级的宫女内监都自称为‘我’,这都乱了套了。没有一点的上下尊卑,做事便没有了敬畏之心,行事便会失了章法。你且看着,如今还好。等咱们这位八殿下大一些,事物多了,你就等着看热闹吧!非闹出个乱子来才算完呢!”
而后看乐泰稍微明白一点的样子,祁顺又道:“你莫听那些关于咱们六爷的胡话去。你师父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一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的,我这双招子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看着八殿下比六爷好、强,可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还能指望八殿下救命不成?可六爷就不同了。”
“哪里不同?”乐泰不太明白其中的差别。
祁顺叹了一口气,带着点愁苦的意思回答说:“六爷把咱们当人!”
这话一出,乐泰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过了几息才明白了祁顺的意思来,呼吸也急促起来。到底是年纪轻,眼眶竟都红了:“师父当真?”
“兔崽子,反了你了,连师父的话也不信不成?”
师徒俩的谈话再没过第三人的耳朵,而后也没再被人提起。只是乐泰再看徒述易的行为,就上了心,果然发现了一些违和的地方。
又有以前徒述斐的行为对比,自然也能体会到贿好收买和真心实意的区别。之后有一次,也就是半个月之前,有几个小内监和小宫女又聚在一起评说徒述斐不如徒述易,就被乐泰狠狠的罚了一顿。
把人罚了之后,乐泰惴惴不安的去找祁顺,怕自己的行为有不妥当的地方。
祁顺看了乐泰一眼,随手拍在乐泰的后脑勺上:“你个没出息的,嚼主子的舌头根子,就是立时杖毙也不为过,如今只罚了加倍的活计,你有什么不安心的?”
“底下的小的……若是联合起来,说不得出了什么乱子?”乐泰不确定得说,“各宫加起来的,好有万把人呢!师父您不也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吗?”
祁顺就笑:“你以为个个都和你一样棒槌?宫里眼神比我还利的积年老哥哥老姐姐们可都有自己的嫡传呢!他们的嫡传可不像你这根木头,还要我来亲自点拨才明白过来!”不过当初挑乐泰做自己徒弟,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乐泰是个木头性子。这话祁顺可不会对乐泰说。
自此,乐泰就收了自己的杞人忧天,只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可因为怕自己这个比自己还老实的老乡被徒述易三言两语拉拢去,将来说不得会坏了情分,索性就自己迎上了徒述易去。
这在徒述易看来,就是乐泰对自己的好感了。
他扬起一个小脸来,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表情笑着点头说:“今天去园子里逛逛,这荷花开的最好了!我便钩了几朵来,给父皇看看!”
“八殿下少待,奴婢这就去给圣人禀告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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撷芳殿,徒述斐正在禁足中。可禁足是针对徒述斐本人的,只规定了他不许出院子,却没说不许人来探望徒述斐。
也因为这样,徒述亮大摇大摆的进了徒述斐的院子时,守着院门的四个羽林卫的卫士都没拦着。
等徒述亮进去了,湛金就打发了自己手底下的涯角出来,给五个羽林卫送些消暑的汤水来:“辛苦几位了。也是咱们殿下犯错,倒是累得几位受罪,咱在这给几位赔罪了!”
今日的小队里有和涯角相熟的,不在意的摆手:“要不是给六殿下看着门户,咱们哥几个可喝不着这凉浸浸的汤水来!如今这可是个热门的,五天才轮到咱们五个这队呢!”
第136章
涯角嘿嘿的笑了几声说:“也是咱们殿下太冲动了不是?几位今后还请多担待一些!”
几个羽林卫的卫士自然无有不应的。贾赦受伤折了臂骨, 徒述斐就斩了始作俑者的手臂这件事,圣人也没特意遮掩。圣人问罪的时候,徒述斐口口声声的“贾赦是我鹰犬”自然也传开了。
虽然有不少人感叹徒述斐年少气盛不知轻重,可宗室都没出来说话, 襄阳郡王名义上的祖父和大伯也没追究, 圣人又已经罚了徒述斐, 这话也就只能成为茶余饭后聊天时候的感概了。
可试问他们这些卫官心里, 哪一个不想有这样的一个上官呢?贾赦是徒述斐的伴读,可不就是徒述斐的下属一样嘛!能有这样一个为自己足下鹰犬冲动一回的上官, 那可就真是三生有幸了!
来守门的羽林卫们, 多少还是有点小心思的。反正六殿下的小院子要闭门六个月,他们每日里和院子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若是混熟了,或者入了徒述斐的眼被讨要了去,将来随着六殿下开府建衙出宫去,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涯角这边和羽林卫的卫士们喝着汤水聊着天,正堂里徒述亮背着手先把徒述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这才稍微满意的点点头坐了下来。
“你这是看什么呢?”徒述斐知道徒述亮如今食量又大了一些, 让人稍微弄了些荤食小吃来, 一口一个,黄沁沁的摆在盘子里推到徒述亮面前,全当见食点心了!
徒述亮把嘴里的点心尽数咽下才开了口:“四哥如今进了户部,每天对着老二那个笑面虎, 我等着看四哥的笑话呢!今天还打发我来看你, 约莫也是通过你给太子透话。先说好了啊, 我和四哥可没有搅和进来的心思。你就惨了!”
徒述斐看徒述亮指着自己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心里真的对这个哥哥有点小绝望:他到底在幸灾乐祸什么?四哥让他传话的原因, 不就是因为已经身不由己的快要搅和进去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