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是手眼通天,也不会知道徒述斐和圣人父子俩私底下的亲密小话。
再有,圣人就算如今有些小心眼的忌惮太子,扶着诚郡王和太子打擂台,又提起容郡王和太子诚郡王形成三足鼎立的状态,可也还没昏庸到无道的地步。
当初徒述斐把羊毛制品给皇帝看的时候,就提到了一些列的后续问题,像是其他衣料的价格波动、草原环境恶化什么的。不过在最佳设想能够兵不血刃解决北地蛮族劫掠边疆的问题诱惑下,暂时都可以不用太较真。
圣人也不瞎,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御史台如今弹劾自家儿子,就是背后那些棉商撺掇的。
本来不过是些许的波动而已,过一段时间也就能稳定下来了。可这些人为了吃独食还敢弹劾皇子了,简直胆大包天!正好,借着这次机会全部拿下,棉花这物资还是很重要的。
这又让圣人想起来一些事情€€€€太子的清华殿里是有圣人的人在的,这点太子也知道,半点不避讳的把人安排在了书房里头,时不时的就传递太子的消息。徒述斐和太子的对话圣人也没少听,对徒述斐总是挂在嘴边的宏观调控深以为然。
在徒述斐和太子的谈话里,除了粮食、金属、盐、茶、糖之外,还林林总总的列了不少应该被掌握在朝廷手中的物资,其中就有棉花这一项。
都说皇帝是四海之主,这话是不错,但作为一个要脸的皇帝,还真就有很多事情都做不得。例如,拥有超出一定数量的皇庄。
皇帝的内帑在金银上没有定例,因为皇帝的内帑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国库的备用地,但是在产业上却又严格的规制。
不光皇帝,皇子们也是如此。能放到明面上的产业除了内府分配的固定田亩以外,不是母亲给的就是自己娶回来的媳妇带的。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家的男人都是吃软饭的。
所以当初徒述斐把可可的生意给了宗正处理之后才会得到所有叔伯长辈/兄弟晚辈们的爱戴感激€€€€这可是能过明路的财源啊!
圣人打定主意要趁着此次把这些不知好歹的棉商的棉田收归国有,来日若有人哄抬此项物资的价格,便不必走旨令一途了,还可以用投物抑价的后备方案来。
前几年大旱的时候,除了徒述斐建立了云晴庄收纳了难民之外,圣人其实也不是毫无作为的。
朝廷的常规赈灾手段就不冗述了,圣人私下里背着人还许出去不少的笔墨和内府供应商的位置,就是为了凑够赈灾物资。为了国家安定,圣人也是可以放下身段和商人示好的。
这些事情除了内府经手这件事的人,就连太子都不知道,朝廷里更是半点风声都无。户部唯一知道的就是圣人从内帑里拨出了一笔数目可观的赈灾银两来。
不过这都和今天的事情无关,此时的金殿上,徒述斐眨巴着眼睛一脸的无辜:“儿臣多少知道这事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儿臣的羊毛制品大卖,让棉价有了波动。之前已经有几个棉商往儿臣府上投递帖子了。不过儿臣还是自矜身份的,没有理会他们。”
太子和几个郡王都不自觉的微微低头抿了抿嘴唇压住笑意,看徒述斐把自己形容成一朵出尘的白莲花€€€€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徒述斐自矜身份所以不理会棉商,而这些替棉商说话的人,自然就是不自矜自重了。
要他们说,御史台这些御史是最不要脸的人了!偏偏一个个的嘴皮子还忒利索。可要是没有这些人吧,言路又会滞涩,让皇帝成为聋子瞎子。
所以无论是圣人还是太子,尽管心里头对御史台的一些人腻味得很,偏偏要憋着气、昧着心的赞赏。偶尔逮着这些人的错处了,也是轻不得重不得的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如今看见自家孩子半点不怵御史台,还把几个御史弄得在初冬的天气出了一头的汗,心里头熨贴极了,高兴的看着戏不说话。
眼看着祚郡王不按照套路走,还兜头给御史台泼了一盆结交商贾不自重的污水,几个支持弹劾徒述斐的御史知道不能继续听徒述斐说下去了€€€€被人掌握了节奏牵着鼻子走怎么行呢?
有几个眼明心亮的御史眼观鼻鼻观心全当听不见,大殿上的其他大部分官员也是袖手旁观看热闹。几个原本还自信满满可以打击到徒述斐的御史有些慌了。
可能进御史台的人有几个不是有急智又口舌若刀剑的?一看揪细节这招不行了,就开始给徒述斐扣大帽子。
“自太`祖威加海内席卷八荒至今……”
徒述斐眼皮一跳,这个开场白槽点有点多啊!不过这也说明御史台又开始按照老套路来了。
“……圣主如明日耀照四海,殚精竭虑爱民如子,不曾半点懈怠。”
御史台的人嘴皮子就是利索,说完了开国皇帝开始说历代帝王,然后又对着圣人来了一记马屁。徒述斐默默听着,没有打断的意思,他估计了一下,接下来就该说到自己了。
“……又有龙子之德为社稷宝器力重,我等朝臣莫不景仰。然祚郡王身负皇恩不思回报,以贵重之身行低贱之事,致使民力有伤,百姓不足命也!”果然,徒述斐才这么推测,第三句话就说到他了。
刚才他说御史台和棉商私下相交是不自重,转头御史直接说他行商,就把那盆水泼回来了。
“陛下圣明烛照,若继续纵容祚郡王如此倒行逆施,社稷恐有累卵之危,民生有倒悬之急!臣等恳请陛下圣裁,还百姓公道啊陛下!”
最后一段话是万金油,也是保命符。把自己的一切行为都和“为江山社稷着想”绑在一起,就算是圣人生杀予夺之权在手,也不能顶着骂名杀人抄家。所以说,这帮御史贼着呢!就算这回没法子弄倒徒述斐,也要保存自己的有用之身以待后事。
“管子说: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不知道这位大人住过的房子,地基是不是高低不一样?”徒述斐笑眯眯的来了一句。
原本已经打算鸣金收兵的几个御史眼神一对,心里头就有底了:还以为这祚郡王滑不留手呢?没想到还是心急的替自己辩解行商的事情了。真是正中下怀啊!
只要徒述斐辩解了就好。无论这辩解最后的结果是什么,皇子行商的事情只要落定了,宗正那面就能让祚郡王脱掉一层皮!
第183章
开账册斗倒三御史
和这些御史们的心中暗喜不同, 包括太子、宗正在内的徒家人都暗道一声糟糕。
就连徒述覃也眉心微皱,觉得徒述斐落进御史台的话套里了,可随后又松了一口气:若是徒述斐能在此时因为过错被逐出权力中心也没什么不好。
徒述斐看着对面那几个御史眼睛里几乎压抑不住的喜意,心里暗暗摇头:这一届的御史质量不行啊!
他才感慨完, 就听见对面的一个年轻御史朝着圣人一拱手:“陛下, 刚才祚郡王亲口承认了, 请陛下圣裁。”
“父皇, 儿臣不知道何时引用管子圣言也要治罪了。还请父皇给儿臣做主!”徒述斐一秒钟都没落下,半点不给这个有猪队友嫌疑的御史反应的机会, 也不给其他反应过来的御史机会, 直接从“君王€€€€臣子”状态切换到“父亲€€€€儿子”频道,无痕接合, 浑然天成。
徒述覃觉得自己的担心放心全都喂了狗了。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六就是在戏耍这几个御史呢!亏他还以为小六落套了,结果人家一点话头都没留给御史台的人。
好吧,徒述斐其实是用了一点话术的。在御史们提出自己以皇子的身份行商贾之事后面,说了那句有替商人正名涵义的话, 这在旁人看起来就算是落人口实的替自己辩白了, 但其实他只是引用了一句先贤的话而已。
这几个御史还是着急了。但凡等徒述斐多说几句, 把这句话和他自己绑在一起再请圣人裁断,那徒述斐可就真的要被宗正整治了。可惜定力不够啊!
不过,就算这些人不心急,慢慢的拿话套路徒述斐, 徒述斐就真的要跟着他们的套路走吗?
要说御史台里头, 不是没有能用嘴炮把徒述斐干掉的大佬。但大佬之所以是大佬是有原因的€€€€他们之中要么是已经因为才华杰出被招揽了, 要么就是坚定的走慎独路线只做清流。
而这两类人共通的一点,那就是其本人的眼光和本领都不能差!
所以此时的各位大佬全都沉默着, 好像完全没听见殿上徒述斐拿着并不高明的话术戏弄几个新进的御史一样。不过这两类人都不约而同和徒述斐有着同样的心理活动:这届的御史都锻炼三年了还这样?看起来质量不太好啊!
说起来明年就是大比之年了,年后就去吏部一趟吧,把这几个没眼力见儿口条也不利索的都外放去,等春闱之后他们再观察一下新科的考生吧!御史台副科心里头这般合计着。
眼看着徒述斐用车轱辘话把弹劾自己的三个御史和其他几个和棉商勾搭上的官员跟耍猴一样溜得一脑门子汗,太子不轻不重的咳嗽了一声,提醒徒述斐别太过了。
要说徒述斐没经营商事是不可能的,虽然铺子没挂在他的名下,可说到底也算是徒述斐的产业不是?真把盖子掀开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徒述斐也是见好就收,和几个御史打了半天的嘴仗,车轱辘话来回说了盏茶,早就不耐烦了。听见太子的咳嗽声,自然也就收了口,换成一脸委屈的表情看向御座上的圣人,等着亲爹给自己拍板出头。
圣人心里是偏袒自己儿子的,再怎么说儿子也比外人亲不是?不过身为皇帝,还真就不能明目张胆的偏袒,有的时候还要故意对自家人严厉些。不过之后私下里一定是回给自家人找补回来些补偿的就对了。
不过徒述斐打算偃旗息鼓了,几个出头的御史环顾四周,发现满朝文武都带着一种冷漠疏离的看着他们几个和祚郡王站在大殿中闹了半天,半点也没掺合,就明白自己今后大约是要废了。
要不说有眼力的人都觉得这几个御史质量不成呢,不光质量不怎么样,如今看到文武们冷漠的目光,心性里的不足也出来了€€€€真要是心性坚韧,也不会被几个棉商许下的蝇头小利就出来弹劾圣人宠爱的皇子郡王€€€€目眦欲裂的要掀盖子了!
“陛下容禀,祚郡王徒述斐罔顾皇恩,在京中的玻璃香洗谁人不知?甚至江南也有他的产业!这般证据确凿,陛下难道要偏私祚郡王吗?长此以往国将不国,祖制何在?百姓何辜?陛下要三思啊!”
这是作大死啊!徒述斐瞪圆了眼睛,哭笑不得的看着说话间已经跪下来以头抢地的御史。
圣人的脸色也有些不好。原本只是想要看戏出口气来着,可现在却是实打实的被威胁了:自己今天要是不处置了徒述斐,岂不是要落实了偏私?可要是被人这么简单说说就顺其心意,帝王的威仪又何在?
太子和诚郡王徒述覃也是纳闷儿了,这御史是要干什么?上赶着找死不成?本来就没有多大的事情,平日里扣扣大帽子也就算了,现在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挑衅帝王,脑子里进水了吧!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几个御史分明已经清楚了自己的前程,此时虽然有逼迫君王的嫌疑,可若是继续保持大义凛然的模样,顶着死板顽固的忠正之名,将来未必没有出头之日,这才兵行险着的。
徒述斐撇撇嘴,他们是大义凛然了,可把毁坏江山基业、破坏祖制的名头安在自己头上了,不光是他,太子恐怕都要受牵连!
不是他不想做事留一线,而是亲疏有别,为了自己、为了太子,几个没什么关系的御史折了就折了吧,他还没用污蔑宗室的罪名反诉呢!不然的话这几家人三族之内纵然不会死绝,只要自己一天还在,恐怕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想到这里,徒述斐脸上的委屈也收了,也不似之前那般和御史们车轱辘话来回绕圈子时候的懒散无辜了,反倒显出几分锐利来:“哦(二声),本王不知道何时母妃给本王的私产零花也成了本王操持商事的证据了。”
太子和诚郡王容郡王等皇子装傻,宗正也摸着胡子不说话。这都是修炼到位的。
但也有修炼不到的,例如靖郡王徒述亮就咧开了嘴,傻呵呵的露出一个笑容来€€€€小六竟然能把啃老和吃软饭说得这般正经又理所当然!
啃老这个词是徒述斐教给徒述亮的,因为之前徒述亮刚开府的时候有些懈怠,徒述斐就那拿这个词来刺激了徒述亮一下。
“祚郡王这话就是狡辩了!玻璃和香洗的收益最后进了谁的口袋?当初玻璃横空出世,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后来的香洗更有几两银子一块的价格。难不成这些都是微臣编造的吗?”
徒述斐的眼神更锐利了:“你想知道这些收益进了谁的口袋?那好,本王满足你们!”他一转身就对着圣人拱手,“请父皇差人到儿臣府上取账册来!”
他这话一出,户部的陶尚书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撇过脸去不看几个御史和官员了。多年科场厮杀出来的,属于文官一脉,如今恐怕是要栽到这里了。
别人不清楚,他作为总揽天下鱼鳞册的户部尚书怎么会不知道祚郡王的作坊到底有多少收益呢?
因为和祚郡王有关,他还特意关注了一下,又因为其中的一些金额询问的圣人。圣人对他这老臣心腹也没瞒着,略微点了点,他再捋一捋,就全都清楚了。
这几个御史以为拿住了徒述斐产业敛金巨大的把柄就能证明自己的清正了,可偏偏徒述斐是个不走寻常路的皇子!真金白银进了手里,还没捂热乎就半点不心疼的撒出去了!
他们自己眼睛看进黄白之物里拔不出来了,就以为天下人都和他们一样。以为徒述斐身为皇子自然是要利用身份之便大肆敛财的。当真是鼠目寸光。
这样一想,陶尚书倒是不为几个御史可惜了,反倒气氛起来€€€€这样的人,就算是没有今天这一遭,也当不得重任。如此这般,还不如当初不入杏榜。不过这样一来,陶尚书又开始可惜了几个杏榜的名额了。
这边暂时告一段落,圣人让几人先回到班列里,继续说下一桩事情。好在最近国家还算太平,南北两面都无战事,中原沃土也天时顺利,很快就完成了大朝会的内容。
而这个时候,去祚郡王府取账册的人也回来了。大汉将军看着殿前力士把一箱子账册抬进了殿中之后拱手告退,所有人的眼睛就击中在了那箱子上。
说实话,朝中还真有不少人好奇徒述斐到底挣了多少钱的,所以纵然之前对几个御史和官员没有眼力见嗤之以鼻,此时也都抻长了脖子看着。
“本来是母妃给本王的零花钱,底下的人会侍弄才有了如今的收益。既然几位这般好奇,那就请看看吧!”徒述斐一点都不怵的打开了箱子,带着点戏谑的看向此时已经面无人色的御史官。
先前弹劾他的三个御史和几个官员看徒述斐有恃无恐,哪里不知道自己恐怕是捅了大娄子了呢?只是已经退无可退了。
其中一个人上前两步想拿起最上面的一本账册,只是虽然他能掩饰自己官袍下瑟瑟发抖的腿,可却掩饰不住从袖口伸出来的手那明显哆嗦的状态。
第184章
因牵累李守正请托
大概人到了绝境, 就真的冷静下来了。那御史哆哆嗦嗦的拿起离他最近的一本账册,等打开了第一页之后也不哆嗦了,手反倒稳了下来。
只是接下来他看到的内容却让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惊吓过度眼花了。他揉了揉眼睛一页页翻看,越往后翻脸色变得越难看, 嘴唇开合着小声嘟囔“不可能”。
这番姿态让另外两个御史还有三个官员都奇怪起来, 也都过来翻看, 之后全都和之前那一个同样一脸不可置信, 嘟嘟囔囔的全是“不可能”。
“陶大人,这几位大人不太相信。不知您手下有没有能员干吏的出来帮这几位大人看看小王的账册。”徒述斐脸上的表情冷淡极了, 对上陶尚书才稍微有了些温和的意味。
陶尚书笑着摇头:“可不敢当郡王的夸奖, 老夫手下是有一些虾兵蟹将。郡王若是不嫌弃,老夫自然不吝相助。陛下?”
圣人看到陶尚书询问自己, 点头应允。于是陶尚书让人去户部叫人,顺带交代人把最近五年的直隶鱼鳞册带来。
账册的数目还是很多的,徒述斐上去拿了几册分别递给几位尚书:“几位大人也一起参详参详。”
账册的例目并不复杂,稍微有些算学知识的人都能一目了然的看清楚其中的内容。除了户部的陶尚书,其他四部的尚书看完了账册全都目光暧昧的看向了刘敬诚这位工部一把手。
究其原因, 就是工部的采购项在账册上面的显示:工部这几年逐步修缮全国范围的官道, 水泥可是大头的采购支出。纵然工部自己设立了好多作坊, 还是供不应求。尤其是一开始的那一年,工部的作坊没有建成,用的可都是云晴庄的存货。
可那存货全是赔着本卖给工部的,不过账册上另外有表明户部和东宫以及内帑都补偿了一些。可那也是杯水车薪啊!因为之后的几年也都一直是这个价钱。
也没听说刘老头家有那个美貌的闺女孙女啊!怎么人家祚郡王就乐意赔本赚吆喝的帮着工部呢?
刘敬诚被这些人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 心说, 人家祚郡王是帮着工部没错, 可到底工部年底是要对户部报账的,你们去看陶老头才对, 看自己干嘛?
一些朝臣对这种诡异的局面很是疑惑,便也主动去拿了账册来对照,于是看了账册的人全都和前几个看了账册的人一样,满脑子全是不可置信。
俗语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只为利往。说到底,他们从来没见过似徒述斐一般不在乎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