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的东西谁心疼!上一辈子作为升斗小民的徒述斐尚且热爱此国此地,如今成为了皇室一员,又怎么能做个甩手掌柜?
所以,再糟心也还是得继续挺着。
转眼就到了九月中旬,徒述斐总算遇到了一件让他顺心的事情€€€€贾赦和冯唐二人前不久参加了武举试,如今武榜名录揭晓,两人都毫无悬念的获得了武举人资格。
荣宁二府张灯结彩大宴宾朋,替文武双全的贾赦庆贺。贾赦端着酒杯给诸位长辈祝酒后又招呼同辈宴饮,进退有度倒是真有几分少年峥嵘的风范。
贾政跟在贾赦身后也频频举杯招呼,只是嘴里说不出贾赦那般顺溜的话。他心里对贾赦很是看轻,觉得自己的兄长简直没有半点读书人的风骨,对所有人都一般热情备至;偏偏那些人,无论是长辈还是同辈都很吃他这一套。
贾代善看着兄弟俩完全不同的状态,心里也是叹气。他现在是真的后悔了!当初老大生下来就被母亲抱走了,妻子心里多难受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孝字当头,他怎么能违背母亲的想法呢?但他心里对妻子也不是不怜惜的。
所以后来政儿出生,几个庶女先后出来,母亲再要抱去,他却拦住了。母亲大概也是看出了他心里对史氏的愧疚,没有多加逼迫。这些年来除了在一些小事上还有老大的事情上,都没有别苗头。
只是几年前那件事闹得太大,不光恼了祚郡王,还让母亲也生厌了。他不愿意自己的两个儿子兄弟阋墙,也不愿意乱了长幼,但也不愿意母亲难过、妻子抑郁。这些年来他努力平衡。
他私心想着,将来荣国府的一切是肯定要给老大的,那他就要多给老二一些支持了。比如之前老大成亲,作为新郎的贾赦去迎亲,招呼客人就是政儿和隔壁的大侄子贾敬。而这次老大中举,他也推着老二跟着熟悉自家的人脉。
可偏偏老二这孩子半点不走心的样子,面对长辈的时候还好,起码态度恭敬;可对同辈的态度就差多了,说兴致平平都是往善意上面解读,但凡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贾政眼里的不屑。
王子胜是太尉县伯统制王家嫡长,他纵然才能并不突出且已经有了些少年纨绔的迹象,可也不是贾政一个白身能轻视的。他心说,要是你似我弟弟似的能为出众,把我这兄长给压制住了也就罢了,偏你贾政屁都不是,还敢轻视我们?
和王子胜一个想法的还有很多,只是碍于今天是贾赦的好日子,人家贾赦这个主角都对他们笑脸相迎,也就没有多计较贾政的失礼。可嘴上不说不等于心里头不记得。他们勋贵一脉谁没有求着谁的时候?咱们走着瞧吧!
荣宁二府的宴会就在这样宾主尽欢的气氛下结束了,起码表面上是如此。
隔天,贾赦就跑到祚郡王府来了。
徒述斐一脸“我牙疼”的表情看着贾赦,“你又干什么来了?”
贾赦完全没了前一天意气风发的样子,带着点不好意思搓了搓手:“我在王爷这儿住几天行不?”
想住就住呗!过去跑他这儿来的时候可从来没问过,怎么这回还特意问了?徒述斐本来想随口答应的,可紧接着就觉得不太对。
联系贾赦刚成亲不久这件事,徒述斐的眉头就皱起来了:“好好的,有家有室就别总往我这跑了。你也替你妻子的面子想想,成亲月余就跑我这来了,风言风语的还不让人家堵心?”
贾赦的脸上变颜变色,一时红一时白一时绿,看得徒述斐都觉得奇了€€€€什么时候见过贾赦这般表情?
“到底怎么了,你说说。”一看这就是里面有事儿,还和那位新进门的大奶奶沈氏有关。徒述斐总觉得对不住这位姑娘,忍不住上心关注一二。
贾赦支支吾吾半天也不好意思说。徒述斐也不催他,只等着他自己考虑要不要告诉他。
第190章
贾赦就这么吭哧瘪肚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弄得门口伺候的灵宝都替他着急。
偏徒述斐半点不着急:他又不是不知道贾赦这有点磨叽还慢半拍的性子。他一边低头继续自己的公务公文,一边等着贾赦开口。
待到掌灯时分,徒述斐早就处理完了公文拿着一本闲书看了半天了。他活动了一下脖子看向贾赦:“掌灯了。你想好没有?若再不说我就让人把你押回去了。”
“别!”贾赦摇了摇头,最后还是没说话。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脸上的窘迫消去后,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好半天才微笑道, “我只在王爷您这儿呆上几天,容我静静。”
徒述斐看贾赦的样子就知道他心里是打定了主意的, 所以也不再坚持, 只打发了涯角和梨白去荣国府通知一声,把贾赦留宿的事情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免得将来有人拿这事情说嘴。
荣国府东大院,沈流光听了丫头的传话之后,微微一笑,半点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她身边的大丫头铃铛和钟铭都不解。最后还是铃铛开口问道:“奶奶,如今才几天, 大爷就不回来了。您怎么还不急呢?”
沈流光微微一笑:“他若是大剌剌半点不介意, 我才该小心难受才是。如今他避开, 就说明日后我不会难过了。”
铃铛和钟铭半句没听明白。不过她们家姑娘自来聪明,她们这脑子不明白有什么干系,姑娘明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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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厢贾赦躲在祚郡王府里当蜗牛,那边厢徒述斐却没办法撂开手里的事情。盖因他又调职了。
圣人不知道为何, 把徒述斐塞进了律例馆去。律例馆是律法增删修改所在, 常€€€€年是好几个经手多年讼司侦案的老博士。
徒述斐没想要这么早就进律例馆。按照他的打算, 起码也要在刑部呆上个五六年,对官司侦办都门儿清之后再来考虑律法成文的事情。
可是圣人可没打算把徒述斐扔在刑部五六年。本来是打算让自家儿子进去镀金一下, 顺便受些教训,能改掉妇人之仁的毛病就更好了。
但是徒述斐这人在刑部做得实在不错,圣人也就暂时放任了。可前段时间徒述斐送给皇庄的东西又让圣人开始考虑这孩子的去处了。
说实话,对这个儿子他实在是头疼了。最后他还是决定让儿子赶紧把最要紧的律例馆转上一圈,然后从刑部这个圈子跳出来。
他本来以为徒述斐是因为不喜律例馆,所以当初进入了刑部的时候才特意避开这个历来是皇子必然要进的部门的。所以按照他的想法,差不多个把月徒述斐就能脱身了。然而他忽略了徒述斐想要认真做事的决心。
就在徒述斐调任律例馆的当天下午,接到徒述斐表现汇报的圣人心里就咯噔一下,觉得自己这是把耗子扔进米缸里了。
来汇报的人是金吾卫的暗卫,同时兼具监视和保护两个任务。当暗卫详细的回报了祚郡王和律例馆的老博士在上午吵了一架的时候,圣人还笑眯眯的听着。但等说午饭的时候祚郡王让府里的白姑姑做了一桌席面特意送到律例馆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太好了。
果然,接下来圣人就黑着脸听暗卫说道:“午宴时,祚郡王亲自为几位博士执壶,相谈甚欢。直到下衙时,祚郡王已经对几位博士老师相称了。”
自家孩子对有能为的人特别佩服这一点,圣人是知晓的。律例馆里的几个老博士也确确实实是有真本事的,所以徒述斐真心折服这一点他并不奇怪。
只是吵架?小六和人吵架?这可是一件稀奇的事情。小六可向来是话不多说,真碰到自己的底线就直接动手的主儿。之前的西宁金家,还有如今已经是襄阳郡王的徒亦简都是前车之鉴。
“行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挥挥手就让暗卫离开了。
守在外头的祁顺听耳旁一声轻微的锐响,就知道这是离开的暗卫提示自己该进去伺候
圣人了,赶紧进了殿内来。
“官家。”送了一杯参茶到圣人的手边,祁顺叫了一声揣着手沉思的圣人。
揣手这动作圣人一开始是跟徒述斐学的,后来就成了他思考时候的习惯性动作了。
祁顺一看圣人揣手,就不多话了。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圣人喊他:“祁顺,你说小六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啊?”怎么就从来都不按套路来呢?
祁顺心说,祚郡王可是这几个皇子里头最让您省心的好吧!半点不觊觎您屁股底下的位置,踏踏实实想要给老百姓办几件实惠的事情。您还不满意?是不是有点忒不知足了。
不过这话只能在心里说说,嘴上还是特别恭敬的回道:“老奴不知道郡王爷让不让人省心,但郡王爷对官家的心意老奴可是看得清的。要是官家真觉得累心,点拨郡王爷一句,郡王爷就算为了孝道也定然不会让官家不省心的。”
圣人嘴角微微露出些笑意:“这小子的心意朕还是知道的。”所以,就先让那孩子顺着他自己的心意呆在刑部吧!反正孩子还小呢。不过……他那个伴读都已经成亲了,是不是也该给他相看一个媳妇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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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刑部衙门的徒述斐可不知道圣人才熄了把他调离刑部的心思,就又开始乱点鸳鸯谱了。此时的他心神全在几个老博士身上呢!
自汉武帝罢黜百家表彰六经之后,儒家思想开始成为历代君主治理国家的表层指导思路。但百家就真的这样流与末流了吗?
起码兵家和法家的思想可半点没离开国家高层呢。就拿这几位老博士来说,就算是朝中法家的代表。不过时移世易,这几位也都是读着十三经长大科举出仕的,算是女法兼顾吧。
就拿之前徒述斐和他们争论的原因来说,就是徒述斐说当下律法量刑过轻和忒恕过多才引起的。
“……我朝律法在奸罪中分为奸`伤、奸`杀、奸`轮等,按照郡王爷的说法,凡如此种种都该列为最低斩刑。可郡王不曾想过,若是奸`杀和淫`亵同罪,使得恶徒更行恶事呢?”
简单来说,就是用量刑来限制行恶之人的行为,不让此人更多加害被害之人。
徒述斐对此不置可否。盖因当前虽然国法有威,可宗族之法仍在。单就奸罪来说,就算恶人伏法,那被辱之人也会被宗族中的家规族规处置了。
不过几个老博士对这一点也正在考虑。此事正好应在徒述斐身上了。
“郡王爷可还记得您久前处置鸿胪寺少卿的事情?”
“记得。”因为弗朗基人在京中奸`淫良民女子,鸿胪寺少卿被他下令阉割。那几个弗朗基人更是先阉后囚,被扔进采石场去了。
“那几个受辱的女子可还好?”老博士问道。
徒述斐闭口不言了。那几个女子多是没成婚的大闺女,国人重视贞洁,放她们归家就是个死。所以徒述斐将她们更名改姓,以寡妇之名安排在了云晴庄。
这几个女子中有一个怎么都想不开的,最后还是在几年前去了。余下的,在徒述斐去扬州开玻璃作坊的时候,托请青莲将她们也带到了江南。天高地远的,谁也不认识谁,几个姑娘也都陆续嫁了人,如今孩子都有了。
“我等想要将‘户移’列入律法中。”老博士们虽然不知道这些人的去处。可几个受辱的女子凭空消失这件事还是知道的,多少也能猜出来一些徒述斐的做法。也是因为这样他们得到了启发。
人若是能活着,哪里会想着去死呢?因此更名换姓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若真能立入条法,对天下之人都有好处。且不光可以用在奸罪受害之人身上,更可以用在朝廷作间之计上。还有其他的用法,就不是他们这些博士能掺合的了。
徒述斐一听“户移”,就多少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这和后世保护证人或者被害者的法规异曲同工,让他止不住的点头。
“另外还有一事,也应列入其内。”老博士捋着自己灰花花的胡子道。
徒述斐抬头:“博士可是想要借此打击宗族家法?”
老博士摇头。
“那还有什么?”徒述斐猜不出来了。律法重大,每一条都要慎之又慎,以免朝令夕改使得国体有伤社稷不稳。如今民间仍然盛行的宗族法令应该是律法之于国最大的难处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这原是我们几个老东西的想头,但也可能是想错了。祚郡王姑妄听之就好。”老博士又捋了捋胡子说道。
“您请讲。”徒述斐正襟危坐,一副好学生认真听讲的样子。
“回鹘人自古前归附我华夏后人口日盛,虽然习俗和我华夏不同,可我华夏王朝更迭皆尊其习顺其俗,这就不错。而且他们习我华夏文字礼仪,也算是自己人了。”老博士斟酌着语句说道,半点不带轻视此族的意思,也怕徒述斐因祖先族群之分轻视之。
徒述斐点头,表示对老博士说法的认同。其实老博士多虑了,徒述斐来自后世,自然知道中华文明的发展历程,甚至比老博士的认知更加宏观。其实说起来,文明就是在吞并和同化中进行的。
所谓的华夏文明,一开始也就是河边屁大点的地方。能发展到今天这般幅员辽阔,绝对不是充话费送的。孔子也说入则华夏出则夷狄,徒述斐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看不清。
“此宗内有一教派,行事颇为狠厉。我等原本不安,但如今国法之下,此教教义不足为虑。”
第191章
徒述斐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可博士说到后面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博士说的到底是什么了。
“博士所说的,可是指大食教?”
律学博士便点点头,山羊胡一翘一翘的:“自春秋战国始, 我法家延续至今一千七百余年, 未曾见如此肮脏龌龊残忍之条例!法者, 变也。无论何时, 律法都只是查缺补漏的,万没有千年不变的道理。”
另一个律学博士又接着说道:“魏朝之前, 人祭乃是常态。后来律法改变, 这人祭就变成残酷之举,这便是律法的变更。可那大食教的教条, 千年不改,还信封那已经变得极为残酷的教条。老夫断言,那大食教若不变通,终有一天定然会为祸天下!”
“不光那大食教。”又一个律学博士顶了过来,“先前那些红夷前来我大庆, 他们信奉的乃是一挂在木架之上的人, 称为吉瑟斯快斯特的……快斯特吉瑟斯的, 也是个只能独一个,不认其他教派的,要砸石头和点火烧了的!老夫打听到,那些小国的人竟然允许住持观主之流对国法指手划脚, 当真狂妄!”
徒述斐听了一耳朵老博士们对这些外夷教派的不满, 有些哭笑不得。最后只能安抚道:“几位老师放心, 咱们和那些国不同,法高于教, 不会有教宗对律法指手划脚的事情发生的。”
真当几千年的帝王制度是闹着玩的?看看当初的佛教,还有本土诞生的道教,有的虽然炸刺了一时半刻的,可到了后来一个个还不是乖的跟鹌鹑崽儿似的?
就算是如今的大食教教义,如今也是对内不对外。比如石刑,比如豚肉,真要是敢拿出来想让全大庆人认同,到时候收不收得了场就不好说了。
至于今后……徒述斐想到后世被渗透的执政部门,中间隔着几百年的距离,不是他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
几个老博士也知道,但还是忍不住担忧。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考量:“王爷,要动族法,这些教法也绕不开。如今国情稳定,我们这些老骨头看得出来,王爷是真的想要动一动律法的。还望王爷届时为天下百姓计,慎重再慎重,三思而后行。”
徒述斐没想到自己的想法被几个老博士看出来了。他也不否认,对着几个老博士低头拱手:“到时候恐怕还要仰仗几位老师。”
“此乃我等荣幸。”
于是念叨完了心里头隐忧的博士们又和徒述斐讨论起此时律法的漏洞来。
晚间徒述斐回了祚郡王府,石光珠正保养自己的兵刃呢。见徒述斐回来了,便抬头对徒述斐一笑:“回来了?”
徒述斐对石光珠咧嘴一笑,先去换了居家的常服,然后才坐到了石光珠身边,时不时的给石光珠递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