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差不多卯时过半能登岛,最迟两刻钟就能到东番知府的临时衙门。到时候该如何行事,还请爷您示下。”
徒述斐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先见见这位知府大人再说。听说这位知府大人,是勋贵将门出身。人高马大还天生神力,偏偏一心喜好文宗。”
这位知府姓柳,是理国公柳彪庶子之子,和贾赦也算认识,只是因为年龄不仿,并不玩在一起,也不熟识。
个中详情徒述斐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理国公家分家的事情闹了一阵,这位知府大人的父亲连同几个庶出的兄弟被分了出来,只是生母老姨太太还留在国公府里头。
这位庶子凭自己的本事以及岳家的扶持,也在军中有一定的地位了,想着培养一下儿子,结果天赋最高的孩子偏偏不爱武功爱文道。
最后也不知怎么就被宗正挖在手里了。据说是好生教导了好几年,跟着进进出出的。等徒述斐把东番岛的利害关系说清楚了,就被派出来了。
这位知府大人做的也确实不错,听说宗正有意挑一位宗室女配以良缘,可见是个信得过的。
只是徒述斐还是想看看这位知府大人的能耐到底如何。不止是这一件事的处理,更包括东番岛的民生和经济发展,还有海军事宜。
虽然每年递进京里的报告徒述斐都看过,可纸面上的东西是可以伪造的,到底如何,还是要眼见为实。
等徒述斐把一个馒头吃完,船也靠了岸。
因为时间紧迫,徒述斐只是大略看了一眼这隐蔽小港的四周,没工夫多打量不愿的安平港。
对停留在港内的几艘和兰船也只是扫了一眼,确定其体量、火力都不如大庆海军半年前开始更换的战船,便撇开了眼,从前来接应的人手里接过了马匹。
来接徒述斐的人还是个旧相识€€€€正好是当初老陈打算圈住徒述斐的那个宅子里的一位。
这位不是内侍,但也是陈内监当初精挑细选上来后,好好教导一番的人。本事不差,且胆大心细,偏偏就弄不清徒述斐当初是怎么离开那宅子的。
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见徒述斐领着人下船,特别利索的把人就领到了临时衙门。
他身上带着令牌,给衙兵一亮,衙兵立刻还叫身边的伙伴赶紧进去给大人报信,这才领着徒述斐等人进去。
眼见着衙兵好像认识这位,徒述斐知道这应该也是沟通东番诸事的人手之一。
还不等徒述斐等人进去,就见临时衙门里走出来一个二十岁出头、身高八尺、面若好女的男子来。
这男子身上穿着知府的官服,脸上的表情只能用一个“冷”字来形容。
见了徒述斐,立刻一拱手微微躬身:“下官柳蕨见过郡王爷。”
“不必多礼。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且道来。”徒述斐把高了自己半个头的柳蕨虚扶起来,一点儿寒暄话都没有,直奔主题。
“南安郡王家的世子是昨日午间到的。来了之后先是见了下官,要求下官驱散围住和兰‘商人’驻扎之地的乡民衙兵。下官假意屈从,已经让乡民散去。不过下官另外调集了驻兵和海军,保证不会让此事乱了东番的安宁。”
“受伤的岛民呢?”
柳蕨一愣,一直冷肃的脸上有了些许的变化。
徒述斐见状,就知道里面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忍不住皱眉看了过去,语气里带了点质问,“怎么,这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吗?支吾什么,赶紧说!”
柳蕨一看,就知道徒述斐误会了,连忙解释:“郡王爷恕罪!岛民全都安好,只是……”
“说!”
“只是从一开始岛民受伤就是下官设下的计策。下官履任后详读地方志,知道和兰人当初就是似这番操作占了安平的。所以下官先下手为强,遣岛民挑x……试探,起了冲突后衙兵及时干涉,故而诸位乡亲受的都是皮肉轻伤。”
到底是计策算计,柳蕨也不好理直气壮的大声宣扬,所以回话的声音都降低了好几个度。
徒述斐一听就笑了。“我当有什么不好言说的伤亡呢,原来如此啊!柳大人做的好。”
“谢郡王爷夸奖。”柳蕨一拱手,继续说霍启灿的事情,“昨日世子撂下话来,说是南安王府作保,在安平港包下一处码头船坞以供和兰商人买卖贸易。还约定今日上午就要来签约,让下官准备好契书、划分好坞坊。”
见徒述斐不插话,又继续说道,“南安王府这一次来了一条战船,三条商船,现在都停在港内。”这样说着的同时,柳蕨还仔细观察徒述斐的神情。
这个操作就很微妙了。
徒述斐想着,注意到了柳蕨观察自己的目光,不闪不避的看了回去:“柳大人这一手,是关门打狗、瓮中捉鳖么?”
“王爷目光如炬。”柳蕨拱手点头,表示正是如此。
几句话的工夫,两人已经到了一处简陋空旷的屋子里。这就是临时衙门的大堂了。
徒述斐理所当然的坐在了主位上,也不说话,用手指了一下旁边书记的位置示意柳蕨坐下,就用手指头一下一下的敲着桌面。
这一声一声的敲击,让柳蕨有些紧张。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行事让祚郡王不喜了,这才这般作态。
只是还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见徒述斐说,“柳大人,今日这东番岛还真的免不了一场风波了。”
第203章
对于和兰人和南安王府, 徒述斐有很多种方法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或者无声无息的暗施手段,慢慢玩死他们。
可是这些手腕是需要时间和人手布置的。而因为那几个不停蹦€€的小国,石光珠出兵在即, 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若是拖拖拉拉的慢慢钝刀子割肉, 那不久后, 石光珠€€€€或者说整个大庆, 就可能要面临被南安王府背后捅刀子、和兰总督插手分羹的危机局面。
徒述斐除非是脑子被驴踢了,否则绝不会让情势恶化到那种地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 就是快刀斩乱麻, 先把南安跟和兰人中的一方快速拿下,减少一切可能的变数。
所以, 徒述斐看向柳蕨道,“柳大人,这东番岛的安宁,恐怕还真就要被本王搅扰了。”
柳蕨呼出一口气,躬身表态, “王爷但有吩咐, 下官莫敢不从。只是, 希望王爷速战速决,莫要牵连太广。”
“那就要麻烦柳大人你€€€€想一个一举两得的法子了。”徒述斐直接把问题给柳蕨丢了回去。
柳蕨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就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到底还是把对徒述斐的腹诽给压了下去,一拱手:“不知道王爷是要如何的效果?”
“最好能把霍启灿和那和兰商人一网成擒。但是这事对外不要宣扬, 起码€€€€”徒述斐算了一下, “对南安王府方面, 要瞒住三天。对和兰方面,能瞒多久就多久。”
柳蕨倒是松了一口气。
之前在京中的时候, 就经常听到这位祚王爷会有各种骚操作。之前那句“搅扰安宁”的话一出来,他心里难免打突。没成想只是这两点要求,柳蕨立时就松了一口气。
“王爷,下官这就让人去向霍世子传信,请他前来签订契书,做宴款待世子和那一票和兰人。”
“他要不来呢?”徒述斐抱着胳膊,微笑着问柳蕨。
“下官亲自去请,想来世子不会不给下官这个面子的。”县官不如现管,自己作为东番知府,既然霍家想拿回在东番的利益,就不会拂了他的面子。
“嗯。”徒述斐点头,一挥手,示意柳蕨可以行动了。
其实柳蕨的手段还是有些粗糙的。若是霍家真的在东番岛上有钉子,能够传递消息,那就算今天兵不血刃的拿下了霍启灿,得到消息的南安王府定然在闽地会掀起一场风波。
好在宗室在开发东番岛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把控了东番内外的讯息传递途径。
霍家一直没有插手东番岛利益的机会,眼看着东番岛利益旁落,这才心急的借着和兰人的借口想分一杯羹。
可惜啊!徒述斐两手往袖子里互相一揣,前任南安王爷身故之后,现任南安王就把老王爷手里那些斥候骨干和精兵强将逐渐用废了。
而随着那些精锐的消亡,就是南安王逐渐膨胀的野心。然而他没有和他野心匹配的能力,他的两个儿子好像也没有。
感谢近二十年来逐渐嚣张跋扈和目中无人的南安王爷啊!不然徒述斐可没办法这么顺利直接在东番岛拿下霍启灿。
眼看着柳蕨出去了,徒述斐也没闲着。
他转头就让前来接应他的老陈手下给请了进来:“我这里有些事要做。这里你更熟悉些,也好施展手腕,万事拜托了。”
后者诚惶诚恐:“王爷但有吩咐,小的莫敢不从,还请王爷莫要折煞小的了。有什么差遣,您说就是了!”
“那就麻烦你了……”
将近午时的时候,徒述斐一行人就进到了安平城里的一处酒楼对面。
倒不是不想把人在僻静之处控制住,而是既然要款待,要赔罪,自然还是要风味佳肴才能称得上是有诚意。
显然柳蕨自己也有些担心仓促之下定的计谋太过简陋,怕霍启灿和和兰人看出端倪。可徒述斐催的紧,柳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等在街对面的徒述斐看着霍启灿趾高气扬的领着和兰人进了酒楼之后,忍不住问张强:“你说霍启灿怎么想的?柳蕨前一天还对他横眉冷目,今天这么低声下气,他就不想想是为了什么?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那个和兰人还带着四个揣□□的保镖呢,他就只带了几个跑腿小厮,就不怕危险?”
张强就站在徒述斐身边,自然把跟在霍启灿身边的几个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除了一个带点军中功夫的人,剩下的几个虽然人高马大的模样,可真动起手来,也就是一下就能被人撂倒的花架子。
倒是那个和兰商人,本身看起来就有些粗糙的搏斗功夫在身的样子,身后跟着的四个“跟班”看起来也都是常年搏命的。
“老话说,欲使其灭亡,必使其猖狂。大约是狂妄自大,自恃身份所以无所畏惧吧……”张强憋了几息,才迟疑的开口推测道。
徒述斐侧过脸看向张强,眯着眼笑着不住点头:“张壮总说你不会说话,我看你倒是很会说话。一语中的啊!”
张强抿着嘴腼腆的笑了。
徒述斐习惯了张强这沉闷的性子,也不求他给自己什么回应,视线重新回到对面的酒楼上:“你说的对。不过霍启灿竟然把身家性命都依托在虚无缥缈的身份地位上,何止是猖狂?”说是疯狂、癫狂也不为过。
这样说着,徒述斐一摆手,转身边走边道,“咱们去见见这位癫狂的世子爷吧!”
酒楼里,正在上楼梯的德鲁特,看向身边的霍启灿,开口就是带着点闽地口音的官话:“世子爷,这位柳大人态度变化的如此快,是不是有些不妥?”
这话在来的路上,他已经问过很多次了。可是霍启灿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一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让他“稍安勿躁”。
这让德鲁特越来越不安。
事实上,作为一个随时在商人和强盗两者之间来回切换身份,且经历过很多次生死搏斗的老手,德鲁特对危险有种特殊的直觉。这是他能一直活着,并且在未满四十岁就成为公司一个说得上话的小头目的根本原因。
而现在,他的直觉告诉他,这里有危险。
霍启灿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前鞠而后恭,变化如此之快,自然是不妥的。”
听到霍启灿终于吐口了,德鲁特一张络腮胡子覆盖了大半的脸上,难免变颜变色,最后定格在了凶煞的表情上:“世子你……”
“急什么?”霍启灿不待德鲁特发怒,冷淡的打断了对方的话,“本世子若是没有准备,会陪你以身涉险吗?”
德鲁特眯着眼睛看着霍启灿。
霍启灿脚步都没停,“本世子这次就要做一回黄雀,到底谁是猎物还未可知。”继续向着柳蕨定下的包间走去。
被视之无物的德鲁特,一瞬间里,脑子转悠了无数个念头。
看着已经走上了两个阶梯的霍启灿,最终还是从鼻子里喷出了一股子气,跟了上去。只是行走之间,他摸了摸自己揣着短铳而显得鼓囊的腰间。
待二人上了楼梯,霍启灿又恢复了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朝着躬身迎出来的柳蕨一挥手,半点不在意的进了包间,大马金刀的直接坐在了正对着门的位置上。
德鲁特紧随其后,也对柳蕨的礼遇视而不见,进了雅间后就坐在了靠窗的位置€€€€身后的窗子外面,正是刚才他和霍启灿进来时经过的那条人来人往的大街。
柳蕨微微一挑眉,一看这场景,就明白估计自己是哪里露馅了。
不过他也不是吓大的,冷着脸一撩袍摆,直起了身子也不行大礼了:“看来世子是有备而来。只是不知世子接下来又要做什么,等什么呢?”
霍启灿微微一笑,眉毛都快飞到发鬓里去了:“自然是等咱们的天潢贵胄、龙子凤孙啊!”
话音一落,脸上的笑容就落了下去,带着些讥诮道:“还不叫你主子出来?”
柳蕨虽然不觉得徒述斐是自己的主子,不过此时此地,符合霍启灿描述的人,也就只有徒述斐了。
而此时的徒述斐才刚穿过了人流莫名变得稀少了不少的街道,到了酒楼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