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张壮见徒述斐在门口停下脚步,有些奇怪的问了一声。
徒述斐抿唇一笑,看向两旁的街道,也没回答张壮,直接抬脚迈步就进了酒楼,直奔柳蕨等人的雅间。
到了门口一推门,正看见霍启灿面朝着自己坐着。
柳蕨见徒述斐现身,眉头微皱,微微侧身挡住了徒述斐一半的身体,直面霍启灿便要开口。
结果他才张开嘴,说了个“世”字,就被徒述斐一挥扇子拍在肩膀上,让他退开点别碍事。
“霍世子,久违了。”徒述斐不见半点紧迫的一拱手,随后走了两步来到桌前坐下,还施施然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霍启灿见状,讥讽道:“王爷倒是好定力,明知道这酒楼已经被我的人围住了,还这般从容。”
而后霍启灿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到外面自己的人已经把守了酒楼进出口的人,志得意满的笑了。
他也没回头,接着说道:“王爷真以为我南安霍家经营了东番近百年,是白来的不成?真以为我霍家撤出了东番,就再不能从东番得到消息了?那你也太看轻的霍家!”
第204章
“明白了。”徒述斐把扇子往自己的掌心一敲, “都说霍家的情报系统已经毁坏殆尽了,不过如今看来,还没完全殆尽。”
毕竟霍家在东番近百年,人脉关系如蛛丝连网般错综复杂, 又有朝廷为其几代人背书, 不是短短几年就能完全防控住的。
不过€€€€
“你带来了两百余人, 此时把控街道两端的约莫有四十人, 围住这酒楼的有八十来人,有二十几个你留在船上了, 剩下的人你撒出去处理柳大人手下的衙兵去了。我说的可对?”
徒述斐扒拉着面前的几色干果蜜饯, 把霍启灿的人手分配说的明明白白的,而后搓了搓手指尖儿上沾染的果品碎屑, 抬眼看向霍启灿。
“想必霍世子当年在京城里,也该听说过本王的名头。不立危墙六皇子,不涉险地祚郡王。就算一开始不知道,想必当初本王和世子及令弟发生了一些不虞后,也是打听到了的。
既然如此, 本王在明知道世子有所图谋、有所倚仗的情况下, 如何会不未雨绸缪呢?”
他又转向了一直把手按在腰上的德鲁特, “至于这位先生,如果是来守法经商的,我们大庆自然是热烈欢迎。但是在大庆境内,若是先生你的行为触犯了我国法律, 我朝官员也不是吃干饭的。”
德鲁特的眼珠子不停的转动着, 似乎在计算衡量着什么。他看了一眼身边仍然老神在在的霍启灿, 又看向笑眯眯把玩着折扇的徒述斐,最终还是没开口。
徒述斐带着点遗憾的叹了一口气, “看来这位先生是打算介入我大庆的内政了?那……”
“既然知道王爷这般玲珑心思,霍某又怎么能没有后手,就贸然前来呢?”徒述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霍启灿打断了。
这话让徒述斐一愣,随后眉头微皱凝视霍启灿。只是霍启灿的表情一丝不乱,徒述斐实在看不出他到底是胸有成竹还是在虚张声势。
不过€€€€既然可能会发生变数,徒述斐索性也不和他们打嘴炮了,直接一拍手,“拿下!”
“轰€€€€”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传来,接着就是一阵地动山摇一般的震动,晃得包间里的几个人都身形不稳。
“是城墙€€€€有火炮轰击了城墙!”柳蕨也不是白给的,扶着桌子就立刻判断出到底发生了什么,“港外有敌船!”
他的视线在霍启灿和德鲁特之间轮转。不出意外的话,定然是这二人身后的势力了。
徒述斐还没从自己“预判了对手的预判”的稳操胜券心态中回过神来,就发生了这场变故。
只是事到如今,他唯有快速拿下霍启灿和德鲁特,才能以此为要挟,不让东番岛受到更大的损失。
他一丢折扇,一脚把身前的桌子踢向了窗边的德鲁特遮挡住对方的视线,把德鲁特几人交给了张壮,自己冲向了霍启灿。至于霍启灿那几个随从,被柳蕨给缠住了。
霍启灿似乎没想到徒述斐会就这样动手,可也立刻出手接住了徒述斐的出招。
虽然徒述斐是个从来只和石光珠过招的花架子,可霍启灿似乎也从没经历过真正的搏杀,故而两个花架子还打得有来有往的。
只是等到柳蕨三拳两脚解决了几个霍启灿的随从,张壮也很利索的杀了除德鲁特在外的其他人,徒述斐有些不耐烦了€€€€“还不帮忙!”
“轰€€€€”
又是一声巨响,而后一阵晃动。
只是这晃动之后,在更远的地方,紧紧跟着几声巨响,同样是炮弹轰击的声音。
柳蕨听到这声音立刻一喜。
张壮可没想那么多,听见徒述斐说话,一捏手里德鲁特的脖子,就把人捏晕了过去扔在了一边,自己大步上前把霍启灿给制住了。
“什么情况?”徒述斐从来没亲身参与过任何战争,此时也不像上辈子的影视剧一样,作为观众拥有个帝视角,能俯瞰全局。他此时只能猜测、推测,可能是有某一方面势力€€€€应该是对大庆友方的势力,在霍启灿一方攻击了安平城之后,攻击了霍启灿的“后手”。
这一点,从此时密集的、遥远的炮轰声就能判断出来。
只是到底是谁呢?
“王爷容禀,下官谨慎起见,联系了负责东番贸易的陈内监。此时保护安平城的,应当就是陈内监的人了。”柳蕨赶紧对徒述斐解释。
徒述斐的脸色这才从凝重中挣脱出来。
而听到柳蕨话的霍启灿,此时的表情再也没有了刚刚的从容。他惨白着脸,额头上也滚出了一滴汗,挂在额角要落不落。
此时,从霍启灿进酒楼算起,也不过才过去一刻钟多些;从徒述斐进门,也不过盏茶的时间。
屋子里逐渐升腾起一股血腥味,那是几个和兰士兵的血液味道。
徒述斐看向霍启灿,“世子爷真是好胆魄,自己身在安平城,就敢下令让战船炮轰安平城?”
徒述斐是真没想到,霍启灿竟然比自己还莽€€€€他就不怕自己真埋在这安平城?
此时此刻,徒述斐真想跟霍启灿好好谈谈。只是……
“先出去看看是不是咱们的人。”徒述斐一摆手,结束了酒楼外战斗的张强刚进门,就被指派着看着霍启灿和德鲁特去了。
出了酒楼,就看见白平北领着手底下的兵士们,已经把霍启灿的人手全部拿下了。
“王爷,城外有海战,交战双方敌友难明,还请王爷随属下往反向撤退!”
“不必多言。本王此时不能走!”徒述斐此时十分心急,脚下步伐只停了一息,就转身领着张壮、柳蕨往城门奔去。
安平城作为东番岛的一个重要海港,可容不得大差错,否则就等于失去了对外的一个交通要塞。故而徒述斐此时是万万不能为了个人的安危就撤身离开的。
他的本意是兵不血刃的拿下霍启灿和德鲁特这两个趁乱搅浑水的玩意儿,免得他俩背后的势力在接下来大庆的对外战争中拖后腿。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到底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
这种情况下,隐瞒、撤退已经没有意义了。消息根本就封锁不住€€€€那就只能速战速决,快刀斩乱麻!
几人往城外港口奔走的工夫,又是一阵密集的炮轰声,能听出来这就是一面倒的火力压制了。
而等他们到了港口的时候,炮声已经停止了。
远处的海面上,半艘破破烂烂的海船正被两艘船体上写着“大庆渔业沪己申隆庆号”和“大庆渔业粤己申庆发号”的海船拖着向港内而来。
在这两艘半海船的旁边,还有一艘体量巨大的海船,船身上写着“大庆皇家商行庚辰庆裕号”。
是宗□□商号的人!自己人!
徒述斐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开始思考接下来自己要怎么做。
本来想安抚着南安霍家,好让石光珠在霍家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展开攻势的打算,已然是难以成行了。那就顺水推舟,立刻赶往闽地的南安王府,立刻拿下霍家!
“立刻备船,联系陈老、李六他俩,用皇子令和太子教谕,配合本王捉拿南安霍家一众。凡南安一系的死忠,都在此范围内。咱们只有一夜的时间。最迟明早,这件事必须有个结果。”徒述斐扭头对张壮吩咐道。
而后又转向柳蕨微微躬身拱手:“柳大人,实不相瞒,本王要马上离开本岛前往闽地处理些事情。岛上的一切就交托给大人了。后续安抚百姓、恢复贸易得事宜,还请大人费心帮本王善后。”
“王爷哪里的话,这本就是下官的分内之事。王爷莫要折煞下官了!”柳蕨赶紧还礼。
“柳大人,霍启灿我就带走了。至于那几个不兵不商不匪的和兰人,就交给你了。扣押他们的船,把人给我看牢了。过几日我再派人来处理他们。若是和兰真拎不清的前来问责,那就麻烦柳大人来用一个拖字诀即可。”
最后吩咐了这么几句,徒述斐见张壮已经回转,抬脚就走€€€€时间紧迫,丝毫容不得耽搁。
盏茶之后,徒述斐已经重新坐上了快艇。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霍启灿也被带到了船上,快船便立时起航,飞快的朝着闽地而去。
而后白平北就进来,表示霍启灿已经被押在船舱,问徒述斐要如何安排这位南安世子。
徒述斐拨弄了两下手边装着自己昨日喝剩下的残茶的茶杯,最后还是打算要见见这位极其出乎他意料的南安世子。
他实在是想知道,霍启灿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敢炮轰安平城€€€€还是在自己也在城中的情况下!
霍启灿进屋的时候,徒述斐刚刚沏好了茶。见霍启灿进来了,一指茶桌对面的位置:“世子请坐吧!”
霍启灿被徒述斐这副作派弄得微微一怔,只是随后也从容的一撩袍摆,安安稳稳的坐下了:“能喝到祚王爷亲手沏的茶,也是下臣的荣幸了。”
徒述斐有点腻歪的抿了抿唇:“你明知本王在城中,还敢下令炮轰。事情都做下了,还说什么‘下臣’不‘下臣’的,是在跟本王开玩笑吗?”
“王爷说笑了,彼时下臣也在王爷身边,怎么能有分€€身之法,跑到城外下令开炮?下臣又如何会自己也身临险境……”
第205章
“世子这般就没意思了。”徒述斐也懒得和霍启灿扯皮打嘴仗, 直接开门见山道,“实话说了吧,本王这次出来,就是打算要办你们霍家的, 你也不必继续用话术诡辩了。霍家在闽地的所有影响, 都必须消除。本王这样说, 世子可明白了?”
霍启灿真没想到, 徒述斐直接上来就捅破窗户纸,把自己的最终目的给说了出来。
他脑中一时思绪百转, 片刻后眯着眼看向徒述斐:“狡兔死走狗烹。圣人就不怕满朝文武寒心吗?我霍家世代忠良, 为大庆看守南海……”
眼看着霍启灿跟影帝上身一样,还演起受迫害的忠臣来了, 徒述斐微皱着眉头,带着些不耐的朝他挥挥手:“你快停了吧!这套说辞,等进京了之后,到文武百官面前你再演。要彩排也挑个没人的时候自己嘟囔去,很不必在本王面前来这套。”
霍启灿虽然知道这位祚郡王向来特立独行, 也亲自体会过这位圣宠加身的皇子有多自由随性, 可显然他过去接触到的、了解到的, 仅仅也只是皮毛罢了。
此时被徒述斐一再的言语挤兑,竟然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过去接受的教育不是这样的!
徒述斐见霍启灿不说话了,这才呷口茶水,开了口:“本王还是很佩服世子的胆魄的。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 敢这么拼一把。只是本王很好奇, 世子就这么想置本王于死地, 竟不惜同归于尽?世子又是否想过本王若是死了,后面会发生什么?”
霍启灿沉吟了几息, 面上带了几分讥诮:“还是那句话,狡兔死走狗烹,圣人用不到我们霍家了,就要我们霍家死。我霍家难道就该乖乖引颈就戮?”
徒述斐都被气笑了。他“啪嗒”一声撂下茶碗,“谁要你们霍家死?你们霍家自己不作死,谁敢要你们霍家几辈子的忠臣良将死?你先前说我父皇就不怕满朝文武寒心吗,父皇他怕!所以想让你们霍家回京,交了兵权后做个富贵闲人,或者转修文道。”
霍启灿听了,还是那副一脸不信的模样,要开口说话。可却被徒述斐打断:“不光我父皇怕,我皇祖父,我皇曾祖,都怕!所以这些年,你霍家在东番攫取了诸多利益,哪怕是宗室子弟眼馋,你看有哪个敢伸手吗?你真以为你霍家的名头就那么厉害,敢让小一百年里的满朝文武全都退避三舍?
便是你霍家分润利益拉拢朝臣,为你们霍家在朝中周旋,但你霍家就不奇怪,为何每次查到南安王府之前,那些线索就断了?为何每一次,都不曾牵连到你们南安王府?所有人的嘴都那么紧吗?”
这说的是前几年太子在江南四省的大动干戈。
霍启灿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看向徒述斐的目光却犀利起来。
他不是没想过,而是不想深想。当时霍家安然脱身的时候,霍启灿曾经灵光一闪,也推测必然是有手眼通天的人为他们霍家抹去了首尾。
可他万万也想不到,替他们收拾首尾的,竟然就是圣人本人!
徒述斐见状,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就算是那个时候,我父皇的仍然希望南安王府能顺利交接闽广两地的权柄,转为富贵闲散,或者弃武从文。便是太子哥哥,也顾念霍家几辈子的功劳,打算放霍家一马,不计较一些细枝末节。”
霍家把势力探进江南四省,可不是为了开善堂的。其中为了权财而施展的各种手段,也没少沾染人命官司。
这些事情,还是在前几天徒述斐见了石光珠之后才知道的,之前可都被圣人封存了。
“说到底,玩儿政治的都心脏。我父皇、皇祖父、皇曾祖他们顾念名声,不愿意寒了老臣的心,一再对你们南安王府纵容。太子哥哥知道将来霍家必然尾大不掉,成为祸患,所以劝着父皇让你霍家以功成身退之姿回京,其实也有念及人心的顾虑,保全了你霍家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