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行了!”李翰林听到这话, 立刻打断了长子。
他生有三子,最喜爱的便是自己的小儿子。小儿子也争气,年纪轻轻就学问出众,选为国子监经学博士, 可以说是承托了他的学问衣钵了。
他虽然也觉得此时李守中的话有些意气了, 可也见不得长子李守正就这么呵斥李守中, 而且呵斥的内容还是“读书读傻了”这种话€€€€他总觉得长子这话不光是在说小儿子, 也是在说他,让他心里委实不舒服。
李守正身后的李夫人从长子身后走了出来, 到李翰林身边, “老爷,您是一家之主, 还是该拿个主意才好。或者老爷要是一时没把握,便让老大去荣国府试试说和,可好?之前族里人的那些事……”
“住口!”李翰林听到李夫人又提起先前李家族人里经商不法,被祚郡王起底惩处的事情,一时又恼怒了。指着李夫人, 不像是对着自己的妻子, 更像是对着仇人一般吼着, “家门不幸,真是慈母多败儿!你生的好儿子,都敢出言侮辱当朝的郡王了!他若是懂事,就不该让我李氏一门的清名蒙羞!我不管了!”
说完, 就一甩衣袖, 大步走了。
李守正和李守中都愣住了, 只不过两人愣住的原因有所不同。李守正愣住,是因为听明白了李翰林话里的意思;而李守中, 则是因为不知所措。
李夫人倒抽了一口气,里屋李守和的媳妇也不敢哭了,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最后还是李守中觉得这安静太过古怪,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默。
“大哥,父亲是什么意思?怎么就走了?”李守中奇怪道。
“唉!”李守正叹了一口气,把脸上一片枯槁萎靡神情的李夫人扶坐下,才转过来看向李守中,“小弟,一会儿我去库里挑几件东西,去荣国府拜访一下贾家大爷。你陪母亲在这儿守着老二就好。”
李守和刚被抬回家里,就已经看过医生了。虽然李守和的脸肿着、眼眶子青着,肚子上还有不少淤青淤紫。但是总体来说,虽然看着惨不忍睹,可说到底都是皮外伤,只要好好将养就行。
唯一麻烦的,就是牙槽有些损伤,但这位大夫是擅长内外伤的大夫,不太懂牙科,只是叮嘱了李家人一句。
既然都是皮外伤,李守正就觉得他可以赶紧空出时间来,处理一下这件事情造成的影响,早日消弭祸事的根源才好。
似李翰林那样,似乎并不在意李守和生死,甚至巴不得人死账消的想法,李守正是绝不赞同的!所以还是早些处理,别扩大事态才好。
李守中先前虽然没听出来李翰林的意思,心里还是对贾赦冯唐暴打自家二哥的行为很不满。
在他看来,自家二哥就是有什么不对的,贾赦和冯唐难道不能去经官惩戒?非要像市井泼皮一样,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的动手,有辱斯文不说,更践踏了大庆律!亏他俩的恩主还是祚郡王,简直就是给祚郡王丢人!
只是这一肚子牢骚,最后还是在大哥的一句吩咐下,全都咽了回去。李守中老老实实的站起来,一拱手:“大哥尽管去就是,我在此处守着母亲和二哥。”
李夫人红着眼眶,到底把眼泪给憋了回去,不想让此时要出门奔波的儿子心里担忧:“别听老爷胡说。他自来这样,说着‘不管了’,说什么‘蒙羞’不‘蒙羞’的,可也不见你们哪个没长大。不都顺顺利利的娶了媳妇了!”她语无伦次的替李翰林找补着。
“儿子知道,儿子都知道!”李守正连连点头。随后把李夫人交托给李守中,便急急离开了。
等挑好了东西,坐上了去荣国府的马车,李守正才皱着眉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刚才回答李夫人的话,不是托词敷衍,而是真的知道自家父亲到底是什么人。
小时候,他还不觉得自家有什么奇怪。只是后来娶妻生子,又出外历任了六年,才意识到自家的情况有多么古怪。
这几年在家里支应着父母,总揽了家里的各种交际,更是觉得心力交瘁€€€€自家就不是个正常的人家!
所以自己的父亲,和那位只在幼时见过几面的姑姑,性情都冷心冷肺的不正常。
早些年,姑姑所出的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安郡王,未必不是因为姑姑的性情,才托身去了道观里。如今也和李家很是疏离,若非年节,是连李家人的面也不见的……
李守正脑子里胡乱转悠着这些以往的琐事,心里只觉得烦闷极了。
正想撩开车窗的帘子看看走到哪里了,就听见车夫勒住了马缰,将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李守正问道。
“大爷,是安郡王府的内侍。”长随的声音传来。
李守正便想下车,却听到车门向前位置传来一个声音,很熟悉,是之前年节跟在安郡王身边的内监。
这声音道:“李家二爷的事情,王爷已经知道了。王爷想着大爷素来懂事,难免着急,所以派奴才来传句话给大爷。大爷不必下车,安坐就好。”
“您请说。”李守正知道这是徒述昊在表明态度,不乐意见自己,甚至连代表自己身份的内侍也不乐意让自己会面,只能不撩帘子不下车,坐着听对方说话。
“王爷说,李家二爷的事情,之后宗€€□□来处理,该打就打,该罚就罚,李家不要多生事端。”内侍波澜不惊的声音传来。
李守正立刻就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家这件事,是不会出大褶子了。
随后又听见内侍说,“王爷说了,别到处乱跑,该干什么干什么。”
这是让李翰林、他和李守中正常当值,不要四处请托赔罪送礼。李守正听明白了。
“尊王爷教诲。”等内侍传完话,李守正便立刻回话。
而后他想给内侍一个荷包,却听见长随说内侍没收,已经走了。
“唉!”李守正又叹了一口气。
以往徒述昊身边的人,从来不收他的礼。他还以为这次徒述昊派人来传话,能有机会缓和关系,没想到还是如往常一般。
“大爷,还去荣国府吗?”车外,长随问了一句。
“不去了,掉头回府。”
于是,才走到翰林街转角的马车,便掉头回了李家。
安郡王府。
徒述昊听内侍说是在街角拦住的人,说是李守正好像要去荣国府见贾赦,便点了点头。
“也就这么一个不糊涂的。”披着道袍的徒述昊坐在桌前谢谢画画一些常人不懂的“鬼画符”,给李守正下了一个评语。
又过了一会儿,把手里的铅笔一扔,才像是自言自语道,“也许小六用得上。”
他身边的内侍都习惯自家王爷这般神神叨叨的样子了,素养很好的没有大惊小怪。
徒述昊指着桌子上的几张纸,说道:“给太子送去,就说算出来了。”随后便一揣手,溜溜达达的走了。
宫里,圣人和太子都已经知道今天的事情了。
圣人虽然还在生徒述斐的气,可到底是自己儿子,被人那样说嘴,心里肯定是愤怒的。听到贾赦和冯唐两人把那些多嘴的人揍了一顿,圣人半点不觉得两人嚣张了,甚至流露出颇为满意的神情。
知道李家的事情交给宗€€□□处理了,又赞了贾赦一声“有章法”。
太子和圣人的想法也大致相同,更欣慰于贾赦如今处事进步了不少。
这两位都没有遮掩自己想法的意思,甚至有意让那些窥探的人知道。
于是,这件事在明面上,连个水花都没打起来。可暗地里,却仍旧有人心潮汹涌。
京城中的纷纷扰扰,远在闽地的徒述斐是半点不知道的。此时的他,心情正好,因为经过了好几个月的分离之后,他终于又和石光珠见面了。
大军回港,福州城原本的十分热闹,如今更强了几倍。只是连续月余的雨水难免让人身上不适。尤其是对徒述斐这种常年居住在北方的来说,更是如此。
难得的是,大军登陆这几天,雨云虽然时局时散,可竟然没有下雨。
等回到陈内监给徒述斐预备的宅子里,徒述斐亲自给石光珠卸甲,洗背。看着石光珠身后已经结痂快要好了的痱子印,心疼极了。
石光珠只得挑了一个徒述斐绝对在意的话题,来转移他的注意力:“那处野稻,我没让人动。驻扎的人也知道轻重,日夜都盯着呢!我在边缘看了看,发现植株的高度比咱们大庆的要矮不少,颗粒的间距却比咱们的大。可见它虽然不惧风雨,产出却低,到底不能两全。”
徒述斐拿着布巾,一边给石光珠缴干头发,一边沉思着点头,“的确。不过总有办法的,想想法子和产量高的植株杂交一下……”
又说,“我让人送到张道几那里几株,可以试试。还有京城里,应该也会试种。若是真的能养出又抗风雨,又和如今的产量相当的稻种,那玉明,你可就千古留名了!”
石光珠露齿一笑,因为脸上又黑了几个色号,显得牙齿特别白。
被石光珠这样看着,徒述斐难免有些心猿意马,想做点什么。但是之后几天,肯定随时都有人前来拜见,还真就不能肆意放纵。
所以,徒述斐只能叹了一口气,赶紧给石光珠披上衣裳,才逃跑一样跑去外间了。
第234章
果然如同徒述斐所想, 石光珠才收拾好自己,吃过了一餐饭,陆续就有人来了。
先来的是跟着石光珠的军中下属,报告官兵登陆后驻扎之类的琐事。随后就是徒绍江等人, 也跟着前来交接军令兵符。
等到了晚间, 诸事都交接妥当了, 又要把随后的官兵安定工作, 交割给如今总理闽广两地的徒述斐。
看着从石光珠手中交出去,在各处转了一圈, 最后到了自己手里的兵符, 徒述斐也是服了这个流程了。
可没规矩不成方圆,别管心里怎么吐槽中间的过程繁琐, 该遵守的流程规矩,还是必须得遵守。
等到晚上掌灯了,外书房里挤了一堆人。
徒述斐和石光珠一前一后迈步进去的时候,屋子里喧喧嚷嚷的一群彪形大汉听到声音一起回头盯过来,还真有那么点压迫感。
好在大多数人对徒述斐来说, 都是熟人。
像是白平北等人就不必多说了, 徒述斐早几年因为军备军械的缘故, 就跟人家关系不差;还有就是缮国公府的旧部,也知道这些日子都会端谁的碗吃谁的饭,也很亲近徒述斐;再有就是以韩煞为首的新进崛起将领了,也从韩煞口中听说了这位祚王爷, 好奇之余也都敬着。
“自己找地方坐。”徒述斐迈步进屋, 领着石光珠一起坐下。
原本站着的一群人这才坐下, 也让被挡住的烛火重新照亮了屋子。
“都不是外人,本王也就不废话了。四十五岁以上还没有品阶的老兵, 愿意退伍落户的人,给本王整理出来一份名单。本王另外有地方要用他们。”徒述斐开门见山的说道,“若是不愿意,那也列出一份单子,是想调任还是想继续呆在营里,个人的意愿是什么,你们回去都要问清楚了。”
屋子里这些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一个个都一脸疑惑,不知道徒述斐是什么意思。
最后还是白平北在众人的眼色里,开口问出了众人得疑惑:“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徒述斐点着手边的詹桌,开口给众人解惑:“过去退伍,要么是身体有了残疾不得不退出去,要么是战死。花白头发,都拿不动武器还上战场给人趟路当炮灰的比比皆是,这是不对的。”
徒述斐倒是没用多么苛刻的字眼,只是简简单单的用“不对”二字,来形容这种冷酷的兵制。但这么简单的评价,却戳动了在场所有将官的心。€€
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是不对的吗?可本朝的兵制就是这样的。
若是有幸遇上个好一点的将官,别管是死了还是残了,还能照顾一下家小。若是遇见那喝兵血上瘾的,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死了连朝廷发的抚恤银子都未必能交到家人手里,等于是白死了。
便是遇上朝廷裁军,也不过是一卷铺盖撵出了军营,今后自谋出路罢了……
凡此种种待遇,让民间有俗语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实在是当兵这件事,既不体面,也不实惠。
白平北一听,立刻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
这些日子他和徒述斐接触的时间长,对这位郡王爷的认识也更深,自然知道徒述斐不是那种卸磨杀驴的人,便一拱手:“王爷可是要给老兄弟们找个出路?”
“也算不上出路,就是需要他们在其他的地界儿继续替朝廷做事。”徒述斐摆摆手,“总之还是要先把人数统计出来。你们回去好好说,别硬逼着哪个人做决定。反正本王不会让将士们流血流汗又流泪就对了!”
屋子里随后一大片此起彼伏的“啊”“原来是这个意思”“原来如此”的声音。
等声音都平息了,徒述斐继续说道:“其余所有兵士,不管年岁、新老、兵种,全都要在东番重新受训。包括你们。”
“啊?”
“咱们?”
“啥玩意?”
又是一阵混乱的嘈杂。
徒述斐听着众人的大嗓门儿,还觉得颇为新奇。他也不说话,好笑的看着众人喊了一嗓子之后,齐刷刷把视线看向了石光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