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正替徒述斐斟茶的石光珠慢条斯理的放下了茶杯,转向了众人,身上陡然生出了一种徒述斐过去没见过的慑人威势:“王爷如今总领南海闽广和南海一切事务,王爷的话就是军令,懂了吗?”
一屋子比石光珠个头高、体格壮的汉子,只得诺诺点头。
徒述斐对这样的石光珠有些纳罕,但还是转过头先处理正事:“本王是什么样的人,诸位不会不知道。就算诸位不信任本王,还不信任石小公爷吗?”
众人连连称“不敢”。
“今日本王不妨给诸位透个底,本王自来觉得如今将士们的遭遇实在不公。恰好圣人和太子授意本王总管闽广及南海,本王便有权改革军制。京中掣肘颇多,唯有如今初初新立的征南军,不会被远在京城的诸多天官挟制。”
徒述斐笑眯眯的端起茶水,呷了一口。
“诸位无论是真的不敢,还是心口不一,全都无所谓。反正这件事,本王是做定了!诸位也不必心急,等过上一年半载的,诸位心中的疑惑应该就该解开了。现在,只要诸位按照本王所说的去做就可以了。
或者哪位心中还存有疑虑,大可向京中通信。要留下还是要调离,都随意。但只一点,留下来了,就要听本王的令。”
等把人都打发走了,石光珠倒是有些疑惑:“怎么今天这么霸道,几句话就强硬的下令了?”
打发走了湛金,徒述斐一边自己脱衣服,一边往床边走,“别提了。之前有个叫刘保全的城门领,因为过错开革了。跟他说话,能把人累死!他也是又高又壮、一脸的络腮胡子。今天看着这帮人,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解释起来太累了,干脆就让他们自己体验一下,就知道我要干什么了。”
“那你想干什么?”石光珠也坐到床沿上,挨着徒述斐笑眯眯的问道。
“一来是解决一下老兵的问题。二来就是希望借着老兵来解决皇权不下乡的问题。”徒述斐靠在了石光珠身上,感觉石光珠的体温穿透了亵衣的布料传递过来,舒服的喟叹了一声。
“我之前还和湛金说,要‘打€€土€€豪€€分€€田€€地’,也要用到他们。还有南海岛邦的移民,要用到海军和新兵。还有江南四省隐户排查和迁移的事情……”
徒述斐掰着手指头算手头要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都不是容易的。
最后忍不住感叹道:“这还是所有人都听命行事的情况呢,我就觉得焦头烂额的。而且我还有京城源源不断送来的银子支持我,又有太子哥派人来帮我,有你在我身边震慑海军的中高级将官。我都想象不到父皇和太子哥每天跟那些大臣极限拉扯,该有多心累!”
“辛苦王爷了!”石光珠凑近了徒述斐,和徒述斐额头靠着额头,心里一下也安定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徒述斐吃过了早饭就又去了书房。
如今石光珠虽然卸了差事,可眼看着徒述斐身上担着这么多的事情,也不能置身事外。等徒述斐进了书房,开始安排诸多事务之后,他也骑着马出门奔向城外军营去了。
这般过了三四日,刘肃便来求见徒述斐。
“王爷,您是真打算把这些父母官都留在这儿啊?”刘肃也是服了徒述斐了。
霍家处斩那一天告状的十几个人,被徒述斐利用了个彻底。他们告的是富户乡绅,徒述斐是派人审了,也判了。可随后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进去的小吏、县丞、衙丁,一个都没跑得了。进而又牵扯进去了当地的县官。
随后徒述斐的操作简直刷新了刘肃的世界观。
他在京里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位祚王爷的丰功伟绩。其中一条,就是这位王爷曾经建议选官的时候,官员要报备自家的财产,而后要求朝廷时刻督察官员的财产和消费情况。
有一条在众多官员口中臭名昭著的“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罪”,据说就是当时祚郡王提出来的。
当时这件事被满朝文武共同抵制,最后不了了之。可如今祚郡王总领闽广一切事宜,立刻就用上了。
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虽然闽广两地被霍家把持多年,可当地的县官也各自有各自的敛财手段。
别管手段如何,反正哪一个都不干净,哪一个兜里都很富裕。而这些富裕出来的财产,如今都成了罪证。
最绝的是,他们这位王爷还一边派人给朝廷送信,一边派人去这些官员的家乡去暗查不法,明显是要一锅端的节奏。
好在这些个官员的家乡都在北地,最后都由朝廷接手了,不然刘肃完全不怀疑,这位祚王爷能把那些人也查个底儿掉,然后继续顺藤摸瓜。
刘肃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要是按照祚王爷的思路,是不是满朝文武最后都要被牵扯进去。
“本王倒是想。”徒述斐连头都没抬,低着头继续写着铅笔字,“留几个严重的砍了泄民愤,其余的等刑部文书吧!”
刘肃点头,把这件事记下了。随后又询问下一件自己无权处理的事情:“目前各县的土地清查已经进入尾声了,王爷可有吩咐示下?”
徒述斐这才抬起头,看向了刘肃:“前朝张江陵的一条鞭法就很好,本王想再走一步,来个摊丁入亩。先把话传下去,本王要借着这次机会重造闽广的鱼鳞册,所以土地丈量务必精准。若是哪处地方的地主敢煽动乡民,通知各县新任的县官,可以调动军管驻军,诛杀首恶。”
第235章
徒述斐话里露出来些许杀意, 让刘肃忍不住眨巴了一下眼睛,咽了一口唾沫。
他低头清了一下嗓子,才接着说道,“那先前湛金公公说, 王爷有意重新划分闽广两地的土地, 可有什么章程?”
徒述斐这才抬起头来, 放下了手里的铅笔, 在手边的几沓纸里翻找了一下,才找到了自己要用的材料。
“是这个。”徒述斐吐槽着自从湛金和灵宝被自己指派出去之后, 自己的东西越来越乱, 把材料递给了刘肃。
刘肃双手接过,随后便开始翻看。
徒述斐的这份计划分为好几步。第一步, 就是要清楚的丈量土地,普查人口。也是现在正在进行的一步。
随后,就是要迁移富户,集中土地。这样才能得到大面积的土地,来进行下一步€€€€分田。
而在分田的同时, 还要分户, 还要移户, 还有老兵安置。
零零碎碎的,刘肃看了好半天,也只是囫囵着翻阅了。但从这些细碎的小节来看,能看出来, 祚王爷是把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而且……刘肃捧着这份资料想道, 这简直就是重开新天的气象!先前祚王爷说张江陵的一条鞭法好, 可王爷的分田法也不差啊!
刘肃心头火热,又重新翻看了一回。这一回, 他察觉出来,这分田的举措,似乎还有未尽之意,心中好奇极了,便追问道:“王爷,臣观王爷的手书,觉得似乎有未尽之意。不知王爷之后要如何?”
徒述斐正揉着自己右手中指的第一个指节侧面呢,听到刘肃的问题,抬头看了刘肃一眼,“之后本王要动的是湘地。此次军管换防的官兵是湘军,所以下一步正好捋一捋湘地。”刘肃也算是自己人了,知道一些事情也无妨。
这样一想,徒述斐忽然想给刘肃加加担子。所以他又从手边的一堆杂物里,扒拉出来几本夹在县志里的规划草稿。
“闽地情况特殊,除了农人的口粮田之外,主要经济作物是茶、果。茶还好说,果子……我这里有意迁移玻璃厂来制作容器,果子正好可以做罐头。这是选址和一些设想,你看一眼。”
刘肃激动得几乎颤抖起来。这是给闽地的百姓找到了又一条活路啊!
只是……他急急的又去翻看徒述斐一开始扔给他的那份资料,忽然想到了徒述斐之后会如何做:“王爷用闽广的人口填充湘地鄂地,是要用闽广两地思变的人心煽动江南四省!江南四省……王爷可是要用江南四省的隐户占据南海岛邦?”
“诶,你看出来了!”徒述斐没想到刘肃还挺敏锐。
“只是……故土难离,王爷的想法恐怕不好实现。”
徒述斐闻言一摊手,“本王又没打算一日就实现。甚至说不定明天京中就有旨意过来,要本王回京去了,到时候都是一场空。”
“那王爷……”为什么还做了这么多的计划、规划?刘肃扫了一眼徒述斐手边堆着的一堆的写满了字的纸,估计都和自己手里的方案一样,是对闽广两地的未来设想。可能还包涵了对江南四省的设想;甚至这些规划所辐射的面积还可能更大!
徒述斐不知道该怎么和刘肃说,最后还是随口敷衍了过去:“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本王既然还没卸任,就要继续实心任事。”
等把刘肃打发走了,徒述斐才扒拉着手边画缸里的一卷图纸,却没打开,只是露出一个笑容来。
这副画,画的是南海岛邦的舆图。只是除此之外,在画纸的底部,还有大片的留白。直到画卷最底,才有一个巨大的、足有大庆国土那么大的陆地。
这就是他笃定自己还会在这里呆上很久,无论做什么圣人都会睁只眼闭只眼的缘由。
这片还无人发现的处€€女€€地,必须成为华夏的一部分!为了这个目标,他徒述斐不介意背负任何恶名骂名。
他需要充分的力量来占据开发这片土地,他必须不停的迁移百姓,分户分户再分户,让百姓们吃穿无忧,才有心思多养育人口。所以谁也别想拦住他分田,谁也别想拦住他对南海岛邦的开发、对闽广两地资源的整合。
朝中那些正气盎然、耻于言利的端方君子们不行,江南四省那些这几年新崛起的富豪也不行!
在徒述斐这样的决心下,刘肃也被激励了,打了鸡血一样一件件完成徒述斐的计划内容。
而石光珠,也在梅雨季节走向尾端的时候,完成了震慑军队安抚军心的职责,清闲了下来。
难得晴朗凉爽的夜晚,徒述斐终于好好和石光珠折腾了一番。第二天更是早饭也没吃,又闹了一番,到了正午才起来。
偷得浮生半日闲,徒述斐没去书房里翻阅县志舆图,而是泡了一壶茶,看着石光珠在院子里轻轻松松的舞剑算是松筋骨。
等到石光珠额上出了一层薄汗,才收了剑势,坐到了徒述斐身边。
才坐定,徒述斐就端上一杯温度正好的养身茶来。石光珠笑眯眯的接过,一口饮尽。
复又接回空杯的徒述斐,把杯子撂在手边的詹桌上,用另一只手拿着布巾给石光珠擦汗,忍不住感叹道:“这才该是我过的日子啊!”
像之前那几个月,没日没夜的吊着心气儿,要么惊怒紧张、要么思虑百转的情状,真不是人过的!
“咱们这也算是亡命天涯的鸳鸯了,出来避祸嘛,难免的。只是这祸好像越闯越大了!”石光珠戏谑道。
徒述斐有点心虚的挠了挠额头,随后又忽然理直气壮的把布巾塞给石光珠:“本王一片公心,小公爷这话可太无礼了些。”
“是臣言语失度,还望王爷恕罪。”石光珠说着,就凑近了徒述斐,挑着眉毛,一脸的笑意。
徒述斐正要伸手去捉石光珠的下颌,就听见院子外头女孩子的声音传来。
“……湛金和灵宝还真就把王爷撂着不管了?”奉砚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这里里外外也没个人跑腿通报的人!我看他俩也是猪油蒙了心了!”捧墨的声音随后也传来。听声音,好像已经到了院门口了。
徒述斐收了手,趁着人还没进来,抽空在石光珠的唇上啄了一下:“得了,百灵鸟回巢了,耳根子又不得清净了。”
奉砚和捧墨正好绕过垂花门进来,就听见徒述斐这么挤兑她俩,当时就嘟起嘴来。
“王爷就这般不待见咱们俩,那咱俩干脆走了算了!也不必管什么宣传不宣传的了,回去让那些姐姐们各自去奔前程去吧!免得王爷觉得耳根子不清净了!”
“可不是嘛!也不知道咱们俩辛辛苦苦好几个月是为了谁?姐姐们日日盼着能重活一回,时时感恩戴德的,都要给某些人立长生牌位了!可这某些人啊,偏偏觉得耳根子不清净!”
奉砚和捧墨一唱一和的走过来,给徒述斐和石光珠见礼。
“好了好了!我白说一句玩笑话,就招来你们这么多话,可见出去是心也野了,性子也野了!我怕了你们了还不行?”徒述斐对引着她们前来的小内监挥手,让人下去了,“你俩也是的,那是陈老爷子的人,都是宗€€□□出身的,多少客气些。梨白他们呢?”
“刚进城的时候,听说湛金和灵宝他们有差事,直接找过去了。半点不知道闲着,非要去找累受。”奉砚一边回答,一边把石光珠随手倚在一旁的剑提了起来。
捧墨便走远些拿了剑鞘,帮着奉砚把剑归了鞘,又理顺了剑柄上的穗子。
奉砚过去把剑重新放在剑架上,捧墨就过来摸了摸茶壶的壶壁,嘴里又念叨:“这眼见着没了水,也不温热了,王爷也不知道喊人!”
“你俩快歇歇吧!还说他们找罪受,你俩这一通忙活,难道不是找活干找罪受?快歇歇吧!”徒述斐对她俩招招手,不让两人忙活了。
奉砚和捧墨听见徒述斐说话,就看了过来,正看到徒述斐一手招呼着她俩,另一只手和石光珠十指相扣握在一起,立刻眼睛亮晶晶的对视了一下。
随后奉砚脸颊微红,小声虚啐了徒述斐一口,随后说道:“王爷越发的放浪形骸了。这青天白日的,就和小公爷在这卿卿我我起来,羞死人了!”
“嗯?”徒述斐一脸的疑惑,也不知道这俩丫头出去了一趟,怎么回来之后一惊一乍起来了?
他和石光珠的关系,在过去也不是什么秘密,也没见她俩这么大反应。而且就是拉拉手,怎么就扯上“放浪形骸”、“卿卿我我”了?
“王爷别听她瞎说,她是吃了燕么虎迷了心了,说胡话呢!”捧墨笑嘻嘻的推了奉砚一把,替奉砚圆话。
“行了,见也见了,你俩先下去修整。回头再过来找我回话就是!”徒述斐自然清楚两个小丫头的把戏,只是不知道这里面又有什么别的缘故,也没多问,就打发她俩下去了。
等出了院子,捧墨便点了点奉砚的额头:“你都想什么呢?怎么这么口没遮拦的!”
奉砚被戳得晃了晃,可还是捧着红通通的脸,一双眼睛闪着光芒:“我也不知道。过去王爷和小公爷也是亲密的很,我也只觉得寻常。可这一次,我……我可能是听多了姐姐们讲的那些故事,还有她们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再见到王爷和小公爷这样,只觉得心砰砰跳。”
她拉住捧墨的手,“我就觉得,王爷和小公爷拉着手,哪怕王爷跟咱俩说着话,可他俩之间还是谁也插不进的样子,真羞死人了!”
第236章
捧墨歪着头看了一眼奉砚, 也跟着思考了一下,却想不明白为什么奉砚会有这样的心态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