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来,好像都忽略了一件事。他是不在乎什么子嗣传承的,可石光珠也不在乎吗?
而且就算现在不在乎,将来也不在乎吗?
有朝一日,如果石光珠真的想要有一个血脉传承,他又该如何应对?是欣然同意,还是因为反对而和石光珠生出嫌隙来?或者他同意了之后,日日时时念头不得通达?
怎么想都是个大问题!
还不等徒述斐想出个所以然来,又有两筐公文送来了,还有求见的帖子也累积了一筐。
徒述斐只得放下这些个人私情,处理起这些事情来。
到了晚间,徒述斐终于整理好了心情,又恢复到像是前一天的事情完全没发生一般的状态,乐呵呵的跟石光珠说着自己今天处理的一些事务,以及和军政相关的事情,免得军事和民生两面沟通不及时,发生不必要的麻烦。
这样日日忙碌着,转眼就又再次入冬了。大庆境内的漕运虽然还没到河流阻塞的地步,可有些地方也已经断流的断流、结冰的结冰了。此时海运的好处就显现了出来。
而今年冬天和往年冬天相比,大庆皇家商行要运送的货物,还多了闽地的各色水果罐头。
其实罐头这东西,也不是什么新奇的物什。富贵人家家里,在果子成熟的季节,都会用瓮封装上半青不熟的果子,密封严实之后,放在家里阴凉的地界,能放上几个月不坏。若是家中有冷库、冰室之类的配置,更是能贮藏到跨年及初春。
只是徒述斐这果子罐头又不一样了,都是熟了的果子,被满当当的汁水裹着,盛在玻璃罐子里,被裹了蜜蜡的木塞子,塞得严严实实的。
打开尝一口,甜甜酸酸的味道,比新摘的鲜果子还好吃。
价格也不很贵,就是一般的温饱家庭,咬咬牙,也能来上一罐子尝鲜。况且这分量给得足,一罐子够全家五六口人一人分上一大口了。所以初到京城,这罐头在初步打响了名头之后,便成为不少人的心头好。
京城,荣国府里。
沈流光扒拉着算盘珠子,核对今年的账册。等看到罐头的销量和盈利的数目总结之后,忍不住微微一笑。
旁边等着的贾赦看到沈流光的笑容,急不可待的开口:“怎么样?怎么样?”
沈流光的双眼带着笑意,“大爷该去信恭喜王爷,又得了一个日进斗金的生意。”
贾赦“哈哈”一笑,仰头的动作带得手臂上的汤婆子都掉了,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咚”响。
笑过之后,又赶紧自己低头去拿那个裹着药味浓重包袱的汤婆子,放回到手臂上。
早年贾赦因为出继出去的徒亦简断了手臂,哪怕将养的很好,可徒述斐还是不放心,寻了不少得方子给贾赦。
贾赦自己也知道徒述斐对自己的关心,对自己这条手臂也保养得很上心,入了冬,没事的时候就用汤婆子熨着,用药布敷着。
此时捡起了汤婆子,在手臂上来回熨了几下,又正色道:“就怕这是个节令买卖。”
沈流光摇摇头,合上了账册:“未必。这罐头的口味很美味,和鲜果相比各有特色。难保不会有喜欢这种口味的人,时时想吃呢!”
“也是。还是要做上一年,看看各个季节的销量,才好下定论。”贾赦一想也是。
“大爷若是无事,就去看看老太太吧!这些日子,老太太的精神头越发不济了,唉!”沈流光见正事忙完了,便起身催促贾赦,一起去看看老太太徐氏。
贾赦一听,立时起身。两人也没细说徐氏的身体情况到底如何。该说的,早就听太医说完了€€€€不过是年纪大了,五脏衰弱。“老”这种病,是什么神医也医不好的,只能时时温养进补,延缓罢了!
到了徐氏的院子,贾赦和沈流光才发现,贾政和贾敏也在。
这让两人难免有些惊讶。实在是贾政和贾敏日常被贾史氏教导的,和徐氏不亲。便是来徐氏的院子,也不过是早晚请安,来去匆匆罢了。
见贾赦和沈流光进来了,贾政皱着眉头,像是想说什么。只是他身边的贾敏机敏,没等贾政开口,便掩着动作,轻轻拽了拽贾政的衣袖。
贾政这才没开口,只是脸上的表情仍然不太好,对贾赦和沈流光草草一礼之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哼”来。
贾赦也不是第一次见贾政这样了。也不知道贾政是哪儿学来的毛病,日常见到自己,就跟杠精附体一样,非要挑出自己些错处来,端着架子数落自己不成体统。
贾赦可不惯着贾政,被徒述斐培训了那么久,挤兑起人也能引经据典了,岂能让贾政占了上风?
可贾政也不知道是不是挨训有瘾,在贾赦这里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有时候被贾赦挤兑狠了,还去找贾史氏告状。
贾史氏能如何呢?把贾赦叫去训斥一通,什么“不知孝悌”的话也能骂出口,丝毫不在乎贾赦的名声。
贾赦对着亲妈也不炸刺,就是左耳进右耳出,万般的教训也不走心,甚至没时间教训贾政。
他只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在外面结交友人、参加些集会,传出了金石大家的风雅名头,贾政自己就气得肝疼了。
此时贾政这番情态,估计是又要找茬了!
贾赦也不耐烦理会他,还了礼,便上前给徐氏凑趣。
而沈流光则是叫来青映,询问徐氏的情况:“早起咱们走了之后,可又用了什么?午间小憩可安稳?间食点心可喜欢?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没有?可想出去散散?”
这话是每日里都要问一遍的,青映也有经验,等沈流光问过,就细细答了。
这下屋子里头,贾政和贾敏两个一下就被晾着了。
到底还是贾敏脸皮薄,见祖母只和贾赦说话,便凑近了沈流光和青映。
等听到青映回沈流光的话后,沈流光又细细安排了明天的膳食,还控制了进量,种种琐碎的事情没有半点不耐烦,贾敏忍不住更臊了。
贾敏红着脸,微微低头,想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和长兄长嫂的区别,一下就察觉出了其中的差距€€€€一个是礼仪周到但亲近不足,一个是真心实意、面面俱到的关心。
“明日……明日我来替嫂嫂看着,定然不会让祖母错了时辰……”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太妥当,连忙改口,“我是自己想来,不是替谁。”
沈流光微微抿了一下唇€€€€四妹妹这话,意思倒是改对了,可不改这么说!婆母怎么对四妹妹的教养这般不上心?四妹妹也快上十岁了,怎么说话还是这么无度?比起贾家前面的三位姑娘,可差得远了。
这样想着,沈流光却没露出个笑容来,拉着贾敏的手,顺势让贾敏坐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妹妹来看着祖母,别让祖母贪嘴,也别让祖母任性不吃养身的汤药,可是帮了嫂子大忙了!嫂子才该多谢四妹妹才是。”这般把贾敏的话给圆了回去。
贾敏微微颔首,笑容很是甜美,对沈流光这个长嫂亲近了不少。
等到晚间回了自己的院子,沈流光才把这个小插曲告诉了贾赦。
贾赦捧着汤婆子,幽幽叹了一口气:“太太是和祖母别着劲儿呢!当初这三个庶出的姐妹,在太太手底下过活的时候,什么也不懂,日常憨吃憨玩……也算不上憨吃憨玩。还要做些女红之类的,其他什么也不懂。
等到一日日大了,上到十岁了,想着该相看了,祖母才发现一个个什么都不会,便要到自己手里教导了好今年。因着时间紧迫,也没学什么琴棋书画之类的,就是实打实的看账本、辨好坏之类的实用技能。
太太见祖母这么教养几个姐妹,就非要反着教妹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礼仪规矩,都找了有名的女先生和嬷嬷来教导。四妹妹被教的有些目下无尘,很不耐烦那些交际应酬……”说到这里,贾赦也是愁容满面的。
沈流光都惊了€€€€这是什么教养方法!
第244章
沈流光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贾史氏才好, 这哪里是教养大家姑娘的方法?
要说教养姑娘,各家都有不同的教养方式,可无外乎就是那几类。
像是一般庄户人家,要能洗手作羹汤、织布裁剪, 也要能操持田产活计。
小门小户的闺女, 虽然不用操持田产活计, 可要懂得支应家里, 能应对外客交际。
再有就是那腐儒家里,连“女子无才辩是德”都误读作“女子无才便是德”的, 也要让姑娘识字, 读女四书,免得堕了家风。
更清贵的人家, 像是沈流光表姐妹张家那样的人家,说是把姑娘当作男儿教养也不为过。
除了老太太徐氏给贾家三个庶出的姑娘抓重点,学习的那些勋贵人家姑娘必须会的管家理事技能之外,还可以顺心意决定自己到底想学什么。
好不惭愧的说,若非当今世情不允许, 张家的姑娘随便拽出来一个, 都能得个清雅风流的名士名头。
便是自己, 被父母教养了十几年,也能替祚王爷徒述斐支应产业。
琴棋书画,她们学吗?学,可没当个正经的技能学。
无非就是当个无聊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是纾解情绪的小道罢了!易安居士岂是日日常有的?
而且便是真有那样的才情, 宣扬了出去, 在无数男人的口中传来传去,难保背地里被如何编排!
想到这里, 沈流光的心思,从惊讶于贾敏的教养方式上,转了几分到哀叹女子命运多舛上来€€€€若非徒述斐和贾赦的信任,自己如今也不过是个不得不用那些小道,来消解心中烦闷的芸芸众生之一罢了。
这样想着,沈流光的心忍不住就软了下来:“唉,若是四妹妹喜欢,便由着她吧!只是该学的其他东西,也是要学起来的。”
贾赦一摆手:“没用!沈姐姐,咱们俩打个赌,你去说,要教四妹妹管家理事,肯定会被太太阴阳怪气的讥讽。费力不讨好,你这是自寻烦恼呢!”
沈流光妙眉微蹙,不赞同的摇头,“二爷那个样子,我不知道你们爷们儿之间有什么龌龊,但是四妹妹……我之前常在祖母处,只和三妹妹亲近了,倒是忽略了四妹妹,是我这个当嫂子的失职。”
这话看着有理有据,可沈流光知道,其实只是一个借口。她就是觉得贾敏性情不坏,这么被婆母贾史氏教下去,恐怕移了性情。
这种教养方式,分明就是教小妾的方式!家中三位庶出的姑娘,都被祖母教养得大方利落,陆续许婚出嫁,没道理这金尊玉贵的嫡出姑娘,被养出一番小家子气来!
而且若是贾敏真的有那番才情……真的有的话……沈流光盯着虚空中的一点,想得痴了一般。
“沈姐姐?沈姐姐!”贾赦见沈流光直愣愣的坐着,便小心翼翼的过去拽了在沈流光的衣袖。
这一拽,沈流光回过神来,把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诸脑后,“嗯?”
“沈姐姐,你想什么呢?眼睛都直了。”
“没什么。”沈流光没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告诉贾赦,“四妹妹总是要学管家理事的,我去和太太说一下。便是太太不允,还能拦着四妹妹来找我品鉴诗词吗?”
反正总有理由借机让贾敏多学一些什么就对了。
贾赦一想也是。而且到底是自己妹妹,哪怕没有那么亲近,可也是血脉相连着,他不会跟贾政对他一样,平白就冒出恶意,盼着手足不好。
“这样,”贾赦思索了一下,一拍手,“这事儿沈姐姐你去说了,肯定被太太排揎,平白让姐姐你受委屈了。我去找猫猫……昴殿下,让公主把四妹妹叫进宫里去,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就行,然后再交到你这里。这样一来,不就皆大欢喜了!”
绕了这么大一圈,就是为了不让沈流光在贾史氏那里受委屈,也是为了今后贾敏别学到一半就被拦了。看着是麻烦了一些,可麻烦都安排在了头里,后续却能顺畅了。
沈流光自然是欣然同意了,“你倒是想得周到。”
“不周到不行啊!”贾赦一副“忆往昔”的模样,唏嘘道。“王爷就是这么个性子,我不也得跟着学嘛!”
又说了几句,沈流光便把话题转到了贾政身上,“二爷总这么找茬跟你顶牛,也不是个事儿。而且我听说,最近太太好像开始给二爷相看了。”
贾赦一听沈流光提起贾政,很不耐烦的撇了撇嘴,恨不得把白眼翻到天上去:“我也管不住他。他就好像有那个大病!就是王爷说的那个、那个什么抖捱木,被我挤兑还上瘾了!”
沈流光抿唇一笑,“的确是有点像。”贾赦的书房,她是自由出入的。里面有不少徒述斐送给贾赦的笔记,还有徒述斐自己写的一些东西。
在贾赦看来,那些东西就跟天书一样,但是沈流光却看得津津有味,甚至因为其中的一些奇思妙想而叹为观止。
“大爷可知道太太有意哪家的姑娘配给二爷?”笑过了,沈流光又问道。
贾赦摸着下巴,略微思索了一番:“太太这人的性子,我猜,约莫是在勋贵人家里找一个。她摆布不了你,可不得拉一个出身相近帮手来,一起孤立你!而且她心里肯定希望这姑娘嫁妆丰厚,能保她的宝贝儿子一辈子无忧。
哼,这么多年,在府里她一味的捧着老二,把我贬得一文不值。可我如今靠着自己考中了举人功名,还是祚王爷的心腹,和宫中的联系也紧密。老二也就能在府里……呸,在太太那里压我一头。便是父亲,这几年也看清楚老二是个什么货色了。
你看看,父亲可还句句不离老二?出外交际应酬,能被人夸耀的不都是我吗?”
到底年少时候,父母的偏心让贾赦心里不忿。
沈流光正要出言安慰,就见刚才还愤愤不平的贾赦脸上的表情就换成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还是王爷说的对,谁人爱我,我便爱谁。若是谁人不爱我,定然不是我不值得爱,而是那人眼光不够,我也不必回以爱意。”贾赦得意洋洋的晃着脑袋。
“这话虽然浅白,但是道理却很是深刻。”沈流光仔细思量了一番,点着头回味着说道,“人必自爱,而后人恒爱之。”
“是这个道理。”贾赦咧着嘴点头,随后又说起贾政的结亲对象来,“咱们勋贵人家里,我想想啊……三王八公十二侯家里头,年纪差不多的,还得是嫡出的姑娘€€€€庶出的太太肯定看不上,倒是有几个,但是都已经许了人家了,余下的年岁实在太小了。
要么就是金陵左近认识的人家。是太尉统制县伯王家?还是紫薇舍人薛家?这两家家里,有和老二年岁差不离的姑娘吗?”
“你问我,我问谁?”沈流光一摊手,看贾赦这样掰着手指头数自己认识的人家都有哪些姑娘,实在是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