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宝闭上了嘴,可脸上的表情还是期期艾艾的,可怜巴巴的看着徒述斐,学着湛金对外时候的神态,掐了一个兰花指,捏着嗓子,开口的音调能拐十八个弯,“王爷~”
“我服了!”徒述斐一抱拳,“你跟着回京就是!”
灵宝这才收起作怪的模样,给徒述斐一揖,“谢王爷!”
“可把事情都交接好了,别回来之后收拾烂摊子。”徒述斐又叮嘱了一句。
“这是咱的分内之事,不会让王爷操心的。”灵宝喜笑颜开。
第258章
到了晚间, 徒述斐临睡觉之前,接到了京中的飞鸽传信。
信中是圣人和太子对徒述斐远洋起航的提议做出的回答,都是同意。并且太子还说,他身边有精通动物植物特性的人手, 不日会前来闽地, 和船队一起出发。
“船队的事情, 是涯角和沥泉管着呢吧!”徒述斐一边把传信收好, 一边问来送信的湛金。
“是,就是他俩。”
“叫他们俩明天来我这里一趟吧!”
翌日一早, 连夜从东番回转的沥泉和涯角, 就来拜见了徒述斐。
在书房里见了面,徒述斐放下手里的笔, 让两人先坐下歇口气,然后才开口:“京中传来消息,你们要做好出发的准备了。”
两人听了徒述斐的话,立刻红光满面,喜不自禁的看向徒述斐:“是要出海了?”
“嗯。”徒述斐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随后, 在两人略微平复了心情之后, 徒述斐才又说话:“大庆到南海这段航线, 你们是跟熟了的,而且各地都有咱们大庆的驻军和,我是半点不担心的。
我担心的,是出了南海之后, 再往南边, 可能会许久都不见陆地, 甚至连个岛屿都没有。这个时间是几天还是几个月,谁都说不准。而且在海上, 你们若是迷失了方向,恐怕连退路都不好找。
所以我对你们的要求是,若是食物、饮水只剩三分之一还找不到,那就返航。一切以保存自身为第一要务。
你们带出海的,都是金子银子喂出来的好手,还有太子派来的各式人才,每个都很宝贵,经不起折损。而你们俩,又和我是自小一起长起来的,我可受不住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说了这么多,就是让你们一定要保重。成功与否,咱们今后还有机会,但是你们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明白了吗?”
“是,谨遵王爷教诲。”沥泉和涯角站起来,对着徒述斐垂首听训,而后行礼。
“坐下。”徒述斐一压手说道。等两人落座了,才又开口道,“若是一次就成行了,你们定然有一番大造化。所以我在这要提前问你们一声,你们的本名是什么?姓氏是什么?现在这个,是我取的名字,到时难免显得不庄重。”
沥泉和涯角对视了一眼,沥泉便站起来,一拱手:“爷,咱的本家姓李,这个咱是记得的。但有姓氏也没个大名,就叫驴蛋。当年咱爹娘没了,叔伯们不愿意养我,爷奶便把咱卖了二十两银子,说是给几个堂哥说媳妇、送堂念书。
本来也能卖到普通人家去,可普通人家卖不出高价,才卖给来选人的公公。
爷别觉得咱薄情,那二十两就当还了生养之恩,替爹娘给爷奶尽孝了。咱也没打算光宗耀祖,若有荣耀,要么是我自己应得的,要么就是爷您提拔的,荣耀该归到您身上。
要是将来真有幸,咱的贱名在书上记一笔,咱也只愿意和爷有关系,跟旁人都不相干的。”
沥泉说完,涯角也起身说道:“爷,咱虽然爹娘都在,可家里头兄弟姐妹也多,咱只会闷头捡柴火打猪草。家里人病了,欠了外债,还不上了,把咱卖给宫里来选人公公了。
咱和沥泉一样,就算是报了生养之恩了,再不想那些了结了因果的人的。”
徒述斐叹了一口气,“那你们自己取个名字选个姓氏?”
沥泉和涯角不应声,听到徒述斐又问了一声,才摇头。
涯角道:“爷给的名字就很好。咱们学问浅,也取不出什么好名字来。”
见两人如此,徒述斐便打算先把此事撂下:“那就先搁置,等你们想好了再说!”就揭过了这件事,又往下说。
“这件事虽然是开疆扩土,可没成之前若是张扬出去,到底显得轻浮了。而且难免有人暗中导轨拖后腿,所以你们就跟往常去南海贸易一样就好。”
又嘱咐了两人一番,徒述斐给了两人随意调取物资的手书和令牌:“我这次回京,要和一些人对上,指不定拖延多久。不过这样也好,我在前面搅动一番风雨,才好让人不注意到你们。你们要万事小心,保重自己。”
“是。”两人应声答应,而后才告辞。
到了徒述斐出发回京的日子,除了要跟着一起走的灵宝和湛金,其余徒述斐当年从京中带出来的人都忙着,没能来送行。
倒是老陈,一脸愁容的来送徒述斐,眼底下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老远一看就跟被人一拳打在眼眶上一样。
老陈这般作态,徒述斐也不好挤兑老陈了,只能拍了拍老陈的肩膀,叮嘱道:“别忘了给京中传信。”
老陈一张老年皱成了菊花,苦笑着开口:“是。”
等登上船,徒述斐和石光珠并肩站在甲板上,俯视岸边的老陈,石光珠疑惑的开口询问:“真不打算收服他?”
徒述斐微微摇头:“没必要。老人家年纪大了,到了该颐养天年的岁数了,没必要掺和进来。”
“你没看出来老陈其实有投诚的意思吗?不然这五年也不可能时不时的就出来要替你做事。”石光珠看着码头上的老陈,还是觉得有些可惜,“他固然是打算替自己手底下的人寻些晋升的机会,可心里未尝没有投靠你的意思。”
徒述斐揣着手,听着“起航”的呼喊和蒸汽机的锐鸣,到底抬手,朝底下的老陈挥了挥。
底下的老陈见了,也迟疑的抬手,僵硬得挥了两下之后,动作才顺畅起来。甚至当船出港后,他还沿着栈桥跟了一段,一边跟一边挥手。
在这期间,徒述斐也一直朝着老陈挥手。
直到看不见人影了,徒述斐才放下手,叹了一口气:“我扯他过来做什么?我自己着没着没落的,没得让人家晚节不保。
他是宗□□出身,身份超然自由。若是真投到我这里,让他一大把年纪,还要搅和进夺嫡的风波里,我心里不落忍。
而且让一个为宗室忠心耿耿办了一辈子事的老人,临老还要日日挖空心思想着怎么争权夺利,熬灯油一样动脑子使手段玩阴谋诡计,我成什么人了?”
石光珠拍了拍徒述斐的后背,对徒述斐的做法表示了认同。
不过他心说,老陈能五年都楔在南边没调动,未必没有圣人的授意。也许圣人就是希望徒述斐能收服了老陈呢!
若是让圣人知道了徒述斐的想法,肯定觉得徒述斐又“妇人之仁”了。
也许在圣人的心里,像老陈这样的人物,就是为了他们徒家的事情,哪怕是丢了命,都是荣光呢!
等船舶入了海,航行平稳了,徒述斐和石光珠一起回了船舱。
湛金早就备好了茶水点心,灵宝也把李六在临出发前送回来的一些零碎消息都整理好了,放在书桌上等着徒述斐阅览。
徒述斐先是草草看了一遍,随后就眉头紧皱的点着这些新资料沉吟着。
好半晌,才开口吩咐:“曲阜和周边,从大庆立国开始的鱼鳞册拿来我看。每隔十年的就好。”
这些东西是提前预备好的,徒述斐一说,灵宝就取了钥匙,开了一个箱子,揭开里面的防水油布,点出几本来。
徒述斐又掏出一张自己画的表格,根据鱼鳞册、李六的传信,时不时的在上面写写填填。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这张表格了,可徒述斐还是会忍不住冷笑。
“怎么了?我看你这些日子,就总看着这图表冷笑。孔家到底做了什么了?”石光珠之前的十几天一直忙着交接,不能时时陪在徒述斐身边,也没时间过问徒述斐到底收集到了什么消息。
徒述斐把图纸推给石光珠,点着桌子说道:“这是自大庆立国以来,至今的曲阜鱼鳞册数据。上面记载了这些年曲阜及周边村镇人口和土地的变化。看看这数据,我只能说,孔家这是胆子肥了,最近几年连遮掩都懒得遮掩了。”
石光珠虽然对民生不像徒述斐那般拿手,可到底有事弘文馆里教出来的,一扫量图表,再一看数字,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由得皱起眉来。
徒述斐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压了压心头火:“看看吧,除了大庆刚刚立国那会儿,还能在曲阜看见些自由农和税收,往后是越来越少。都不用李六给我查证什么案子,我都猜得到孔家是怎么做的!
孔家有曲阜县的实际管辖权,又顶着衍圣公的公爵爵位,但凡看得上眼的田地人口,无非就是用‘巧取豪夺’的手段弄到手罢了。
当地的百姓没有路引批条,连居家逃亡都做不到。便是逃出去了,没有籍贯,无法落籍,说一句走投无路也不为过。更有官官相护,天下读书人做了官,都要卖孔家一个面子,可以说是求告无门。
孔家就是这么,一点点的,把曲阜的百姓,由农户变成庄户,庄户变成佃户,佃户变成奴仆。奴仆通牲畜,任意打杀侮辱也无人可以指摘。
而没了农人,孔家又把目光盯在了辖内商户身上。甚至自家的族人也不放过!但凡有不愿意同流合污的,轻则夺产软禁,重则除族诛杀。
这曲阜哪里是大庆的曲阜?分明就是他孔家做皇帝的国中之国!”
第259章
石光珠放下图表, 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我知道你向来心志坚定,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从来就不会改变主意, 孔家你势必要动手。
只是你就没想过, 为什么圣人都不敢动孔家?这样明显的变化, 圣人不是昏庸之主, 不可能毫无察觉,怎么就提也不提?”
“孔家的势力, 说到底被局限在曲阜一带。若是要动孔家, 天下儒家弟子,包括所有的官员, 瞬间都会站在孔家的一方,届时难免国情不稳。”
徒述斐一摊手,“牵一发而动全身,说到底,用曲阜的百姓来换天下的安稳, 就因为他不昏庸, 所以才不动手。”
“所以这次是举目皆敌了?”其实不用徒述斐解释, 石光珠也知道其中的道理。只不过他希望徒述斐能三思,因为一旦动手,他们就真的一点退路也没有了。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也是秉持孔子他老人家的思想来做人做事, 我无惧。”说到最后, 徒述斐甚至笑了。
石光珠见徒述斐这个时候, 还有心思说这种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笑话,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向前一抱拳:“那我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石光珠的语气虽然平淡,可却听得徒述斐心热。
他拉着石光珠坐下:“舍命就算了,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君子。我既然要做这件事,起码要让明面上没人能挑出什么刺儿来。商行的宣传打折报就是先手。”
湛金过来给徒述斐续上茶水,接话道,“是,等爷登陆了,咱们就开始宣传,说是爷要去祭祀孔夫子,所以商行打折。保证大庆境内,但凡咱们商行所在的地方都知道曲阜的事。”
“到时候,我倒是想看看,这天下的儒生如何选择!看他们到底是要遵从孔夫子的学说德行,还是要违背孔夫子的心思教养。”徒述斐摩挲着石光珠的手背,坏笑着说道。
石光珠胸中激起的“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情,瞬间就被徒述斐这无理搅三分、得理不饶人的无赖样子,给冲刷得无影无踪,忍不住笑了。
笑过之后,又说,“这些手段要是操作得好,就算明面上他们不会说什么,可暗地里的手段可不会少。”
徒述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从来他们暗地里也没少用手段。过去我能让他们血本无归,现在也一样。”
新式船舶的速度很快,眨眼之间,徒述斐一行人就在胶州港登陆了。
码头上,早就有皇家商行的人等着,给徒述斐安排好了食宿。
本来徒述斐自己的产业商行的人手也在,只是徒述斐还是让皇家商行的人来安排,这也是他在对宗□□和皇室表明态度。
而后一路无话,走走停停的,徒述斐花了一旬时间才接近曲阜地界。
在进入曲阜的前一晚,徒述斐下榻的住所,负责本地皇室商行的轮值内监前来拜徒述斐。
见了徒述斐之后,就表示,京中传来宗□□的消息,说是圣人没有交代,倒是太子让宗□□拦着他,还连着发了三封措辞严厉的密信,让徒述斐不可任性妄为。
老宗正最后把选择权交给了徒述斐自己,让他自己选择,到底是祭祀之后就走,还是真要搅动起一番风云来。
“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把人打发走,徒述斐揣着手回了自己的房间,跟石光珠吐槽,“看见了吧!”
“什么?”石光珠没反应过来。
“我这位父皇一句交代没有,也不说让我动,还是不让我动。倒是太子哥心疼我,知道这事不好搞,让我老老实实祭祀过后就回京。”徒述斐把三封间隔不过几个时辰的信打开,一一看了。
前两封信,那就是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就是为了让徒述斐打消念头。
最后一封信却是厚厚的一沓,太子几乎是卖着惨,说什么徒述斐若是有个万一,他再无手足可依。还提及了将来的种种,让徒述斐保存己身,好为了将来发力。
“我估摸着,太子哥肯定还会派人来。若是这信说服不了我,说不得还要强抢了我回京去。”徒述斐美滋滋的把信看完,又把信纸塞回信封里,让湛金拿下去好好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