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她之前安排起事情有条不紊,像是没受什么影响,可说到底,沈流光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岁刚冒头的姑娘。猛然见识到生离死别这样接近自己,难免心神慌乱,没了以往的从容。
贾敏和沈流光互相安慰着对方,好一会儿,沈流光强行让自己从那种烦躁的感觉中挣脱出来,开始思考接下来该干什么。
随后就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掀开门帘,看了一眼一脸喜色压都压不住的贾政和王氏,眼底的冷色一闪而过,随后便叫了一个专门给内外院传递消息的没成年小厮来。
“大€€奶€€奶,您吩咐。”
“你去跟老爷说,八公十二侯,都到该尽忠的时候了。”沈流光道。
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随后贾代善的声音传来:“不用了,我已经叫人去传话了。”
五城兵马司和禁宫,都曾经是自己的地盘,加上贾赦一直关注着京中的情况,这才最早发现端倪。可一番验证下来,还是有些晚了。
趁着城门还没彻底戒严,城内也没出现大乱子,贾赦说不定能带人闯出去,前往圣驾所在。
可有了贾赦闯城门,其他人若想再次效仿,恐怕就难了。
所以他们现在能做的,不是闯出去,而是集中起来,确保他们能守好内城,清查不稳。
但贾代善还有一层担忧€€€€这不稳,可能就来自他们几家之中。
第274章
贾代善不欲和沈流光讲其中的关窍, 便没有多说,而是问起了院子里的情况。
府内的家丁已经各自领了兵刃开始巡逻,他这是跟着走一遍,之后还要去见几位同僚。
沈流光才要开口, 就见贾政拎着袍角上前来告状:“父亲容禀, 大嫂实在是不像话。忤逆母亲在前, 而后又将婆母拘禁在了东厢房里, 灌了不知道什么药,简直不孝至极!”
贾代善见状, 目光询问的看向沈流光。
沈流光妙眉微蹙, 脸上带着些烦躁,不悦的斜睨了贾政一眼, 而后转向贾代善:“非常之时,儿媳无法似平时一般和太太缠磨,便让人用了药,让太太安生些。”
这话很不客气,哪怕贾代善此时不想给他们断官司, 可还是觉得沈流光这样过分了。于是便微微皱起了眉, 不赞同的看向沈流光:“老大家的, 你过分了。”
沈流光向来做事面面俱到,能让所有人都如沐春风。偏偏今天她收起了所有的妥帖,只冷着脸道:“老爷若是觉得儿媳过分,不如儿媳让人去将太太唤醒, 而后由老爷分说安抚可好?”
贾代善不由一僵。
这些年贾史氏越发的牛心左性, 有时候连他说些什么, 贾史氏也不听从,反过来和他拌嘴。很多次, 贾代善没办法和贾史氏说分明,最后也只能留下一句“不可理喻”拂袖而去。
他不是不知道贾史氏在他这里受了气,就会向下人和老大夫妻俩撒气。老大媳妇这些年也的确没少受刁难,可也不是全然受了委屈的,怎么今天就这么失了分寸,竟然把这不妥当的手腕都摆到台面上了呢?
沈流光可不知道贾代善的心思。若是知道了,她肯定嗤笑一声,不以为意。
她读徒述斐留下的医学手札,里面提到女子闭经前后几年,会性情大变,多疑暴躁。因着是病症,沈流光对贾史氏多数时间很是忍让,只有少数几次贾史氏闹得太过,才会反击。
她宽和对待贾史氏,是她不和病人计较,却不成想被贾代善当成了理所当然。
沈流光见贾代善不说话,又转向贾政和王氏:“或者二爷二€€奶€€奶去安抚太太?”
贾政和王氏也同样僵住了。贾代善都知道的事情,他俩怎么会不知道?
平日里尚且能找借口避开;或者跟着贾史氏一起骂一通贾赦夫妻,一来自己出气,二来让贾史氏发泄出怒气就不会找他们的不是了。
如今一家人在一个院子里,避都避不开,怎么办?
沈流光一见几人的模样,便冷笑一声:“可见儿媳的处置是最妥当的,毕竟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若是谁觉得我做的不对,那就自己去接手,我不会有半句抱怨。”
贾代善有心说话,只是一想到贾赦,只能无奈的低头叹气:“好吧,一切都交给你了。”
此时他无比深刻的体会到了那句“贤妻旺三代,蠢妻毁三代”的俗语。
只是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便只能暂时撂下不管。等过去这个坎儿,再细细分说吧!贾代善这样想着,打算把剩下的院子看一圈,布置一下,然后就出去见见京中留守的其他勋贵人家的人。
等贾代善走了,沈流光才转向了贾政和王氏,目光锐利的凝视二人。
贾政被这样的视线盯着,只觉得身上压力陡增,有些胆怯的别开头,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沈流光。
倒是王氏因为心中的一直和沈流光别着劲头,顶着沈流光的目光压力,像是为了证明自己问心无愧一样,开口顶了一句:“大€€奶€€奶未免太咄咄逼人了。”
“咄咄逼人?”沈流光重复了一遍,随后就是一声嗤笑,“我知道你,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王氏,你心里惦记管家权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偏偏太太自己把着,就是不给你。你肯定也听说了,老太太和老爷都曾经提过,要让我管家。你心中定然是不忿的,可对?”
“大€€奶€€奶多虑了。”王氏的笑容有些假,被沈流光一语道破心中所想,有些尴尬的强笑着道,也不敢提先前的话了。€€€€
沈流光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而是继续说道:“说到底,你不过是贪图权利罢了。可你对管家权觊觎垂涎,大可对着太太去巧言令色,使你的百般手段,做什么总针对我?
老太太和老爷的确提过好几次,要把管家权交给我。你没嫁进来之前,这话就已经提了好几次了,这些年又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提一次。
你以为管家权在太太手里,是太太把着不放的缘故?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也想要,只是因为太太不放手我才得不到?所以你觉得你有机可乘?”
贾政听了沈流光的话,看向了王氏,一下就看见了王氏通红的脸€€€€也不知是被戳穿了心思羞的,还是被冤枉了气的。只是还不等他想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就听见沈流光继续开口说话了。
“我告诉你,太太的确不愿意我接手管家权,这是她的私心。可实际上,我也不愿意。你不必觉得我是嘴硬,你也该知道,我手里管着祚郡王的产业。那些产业,说句托大的话,每日流水最好的时候,就顶得上如今整个国公府公库。
我分不出经历管着这每日里不过几十上百两开销的琐事,所以哪怕老太太和老爷几次三番开口,甚至有好几次太太也松口了,可我还是婉拒了。
我的话,你可听懂了?”
王氏本想掩面,可是一想到这样一动作,就显得自己心虚了,只得梗着脖子开口:“大€€奶€€奶哪里的话?我自然知道大€€奶€€奶管着王爷的产业,每日里忙碌着,手头上金子银子就跟流水一样,自然连公府的产业也看不上了。可弟媳也不是因为贪权才想要管家权的,而是惦记着要为太太分忧,也算是略微尽孝了。”
沈流光不似以往,对王氏的话中有话反击回去,而是看向贾政:“刚才二爷在门口,想来是听见了大爷出城去了?可二爷你的反应是什么?是发笑!听到大爷涉险,贾政你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发笑!你可还有半点友悌之心?可还有半点人性?读了十几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说到最后,沈流光的声音陡然增高。她本来以为自己能平和的处理好诸多事务,在这特殊的情况下撑起国公府的后勤布置,从容的面对一切的。
可她错了!
她的确能平和的安排好一切事务,也的确把国公府的后勤安排得井井有条,可她没办法从容、亲和的面对这些对她、对她的亲人心怀恶意的人。
她的教养不允许她摔打器物发泄情绪,也不允许她口吐脏字泼妇骂街,可不再大度、妥帖、看破不说破,还是做得到的。
她就是要揭了他们的面皮扔在地上!
沈流光此时才显露出几分属于少年人的执拗和意气用事,只想着要让心中的怒火宣泄出来,而不是了大局时刻忍让退避。
沈流光的质问让贾政的一脸正气崩裂,脸上变颜变色,最后只得回了西厢房。王氏紧随其后,也进了西厢房,关上了房门,隔绝了院子里投来的各种视线。
大获全的沈流光却没有丝毫高兴的意思。她看着院子里轻手轻脚的下人们,心里还想着贾赦的安危。
“漫天神佛若是有灵有应,请保佑赦弟平安归来吧!”沈流光哪怕不信神佛,可在此时,却还是忍不住真心实意的祝祷。
贾敏走了过来,听到沈流光的祝祷,也跟着闭着眼,双手合十,向着虚空世界祈祷:“请神佛保佑大哥平安归来。”请保佑二哥二嫂持心正大,保佑母亲平心静气,保佑阖家安乐平顺。若哪位神佛有灵有应,我愿折寿换取。
日暮西陲,京城外,前往西山猎场的官道上,贾赦正领着一群人饮马,顺便吃些冷干粮饱腹。
沈流光仓促之间调集的驽马,虽然跑得速度不快,可因为照顾的精心,所以耐力很足。只稍微饮马之后,就自己在水边找了些未曾枯萎的草来吃,很快就恢复了精力。
贾赦把馒头咽了下去,此时有些挠头。
之前在国公府里见贾代善穿戴盔甲,他脑子一热就给抢了,带着一股豪气交代了几句就出来了。
城门虽然封了,可守卫态度并不强硬,诚惶诚恐的给他开了城门,简直就跟玩闹一样。对此他心中有些疑惑,却暂时没去计较。
等到眼看着还有一百来里就要到秋猎驻跸的外围了,贾赦让人停下来修整,自己却对接下来该干什么半点头绪也没有。
这次出来,贾赦没带身边的平安和乐两个小厮,反倒是原本做车夫的贾四根和当年的长随贾六来了。还有一些贾赦眼熟的爷们儿,一个个年岁都大自己两轮有余。
也有少许年青人,是产业中身手好的小伙子,都是问过了才叫来的,家里也给过安家银子了。
“大爷,咱们怎么办?”贾四根想着这都闷头赶路大半天了,眼看着到地方了,也该说说是怎么个章程了吧!
贾赦咽下嘴里的馒头,斟酌着开口:“圣驾出行,跟着的护卫军就有几万。具体是什么情况咱们还不知道,还是该找个机灵点儿的人,往近前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此时此刻,贾赦只能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下令了。
说实话,让他背诵兵书可以,让他骑马射箭也没问题,甚至让他拿着武器跟人搏命他也不惧。可眼下的情况,他真的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半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贾四根点头,表示贾赦这话还是靠谱的,对贾六露出一个认同的表情。
随后贾赦就问道,“四根大爷,这来的人,我都不太熟。你给我说说,哪个能去探问一下?”
第275章
对手底下的人不了解, 这倒不是因为贾赦不求上进,而是有意避开这些。
贾四根也知道这里面有玄机,听了贾赦的话,也没觉得贾赦不长进, 反倒心疼贾赦的不得已, 点点头下去安排人了。
等把人带来给贾赦过目时, 贾赦已经画好了一张简易的驻跸所在地图, 对那个看着就机灵的小伙子解说了一番。
最后他点着地图上的一点,犹豫了一番, 还是什么也没交代, 只是让对方关注圣人:“……若进不去,便只在外围即可。但要看清€€€€交接、口令、岗哨。”
小伙子点头, 表示自己明白,便骑了贾赦的马走了。
贾赦揣着手让人好好休整,然后潜伏在路边潜藏身形,将养精神。
过了子时,名叫林之良的小伙子回来了, 一回来就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了字迹的布, 看着像是谁的里衣被撕下了一块一样。
事实上, 也的确是某个人的里衣。
“大爷,我本事不到家,差点被人发现。躲闪的时候被人给拉着躲了起来,是京大营的小旗官。之前替老爷跑腿的时候打过照面, 也算认得。”
贾赦一听是京大营的小旗官, 就知道是谁了。
借着火折子的光亮, 低头细看那里衣上的字迹,果然就是冯唐的笔迹, 用的是他们当初在宫里的时候,闲的没事发明出来的密语写的消息。
炭墨的笔迹明显写得很潦草,有的自己还晕开了,可里面的意思表达的很清楚。
京大营情况复杂,分成了几个派别。冯唐所在部如今是外紧内松,看着是被控制住了,可实际上只是诈降,是顶头长官的命令。因为冯唐特殊的身份,所以知道了其中的原委。
只是他们并不被信任,便被指派了巡视外围的任务,离驻跸之所甚远,只能隐约打听到一些模糊的消息:金吾卫如今拱卫行宫,圣驾很安全。但如此围困,恐怕会造成饥困之象,不是长久之计。
又说,听行在传出的消息,是要逼迫圣人废太子,另立,而后禅让。禅让的对象,就是如今的八皇子徒述易。
徒述易?贾赦一脸疑惑的看着手里的里衣,有很多不好听的话就在嘴边上。可惜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贾赦硬生生的把一串的褒贬给咽了回去,接着看下面的内容。
冯唐接下来说了一句自己的猜测,而后列了一个名单€€€€有文官也有武官,是此次逼宫的祸首。
文官多是礼部、吏部的官员,还有几个兵部、户部的低阶官员。武官则是一些反对军制改革,新近被提拔起来的中层武将。
“竟然没有牛家,啧!”贾赦遗憾的嘟囔了一声,让人预备纸笔,把名单抄录好,让人连夜送回京中。
送走了名单,贾赦又仔细的询问了一番林之良,整个人就肉眼可见的放松了起来。
“大爷?”贾四根看贾赦这副模样,有些疑惑。
贾赦微微一摇头,只觉放松之后,连话都懒得说了。好半天,才开口道:“要么老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呢!”
“啊?”贾四根还是没明白。
贾赦这才稍微靠前一些,跟贾四根解释:“四根大爷,你放心,这是个捞功劳的好机会,还没什么危险,你就瞧好儿吧!”